第二百五十三章 英雄
作者:客橙硯      更新:2020-12-26 10:07      字數:4424
  鬆開手,看著馬車漸行漸遠,不覺間,言潯紅了眼眶。

  解韞走上前來,抬手搭在言潯肩上,故意吊兒郎當的說,“唉,就這麽把人給送走了,白瞎了我那麽多的雪花銀,心疼啊!”

  言潯抹了把臉,轉身就是一錘,憤憤不平道:“幹什麽?不把人送回家去,你還娶她不成?”

  “怎麽又打我呀?”解韞揉了揉額,一臉委屈的說,“是我花錢掏銀子贖的人,你不謝我,還打我。”

  “打的就是你,王八蛋,卑鄙下流。”言潯怒聲罵,“老實交代,你是不是對人家姑娘起了歪心思?”

  解韞一聽,連忙正色道:“欸!你怎麽誣賴好人啊。我雖風流,卻不下流,不會趁人之危的。再說,她才多大呀,我能起什麽歪心?”

  “哼!這還差不多。”言潯聞言,終歸是收回了怒火。

  解韞笑了笑,擁著言潯轉身,開口勸,“行啦!人都走了,就別依依不舍的了,咱也回吧。”

  ……

  夜深了,鬼宅。

  解韞睡得正香,翻身時無意識的看向床上,竟沒有熟悉的人影。

  瞬間清醒,少年起身喚,“軟軟。”

  “……”

  無人應答。

  解韞急忙下榻,提著螢燈,快步朝屋外走,口中直嚷,“軟軟,軟……”

  推門的瞬間,看見石階上坐著的小人兒。

  月光清冷,附映而下,攏在小人兒肩頭。借著螢燈的微光,隻見言潯垂頭摩挲著手中的玉佩。

  一瞬心安,解韞鬆了口氣,又一臉埋怨的說,“姑奶奶,這兒好歹也是鬼宅,您能不能給四方的陰靈鬼怪留點兒麵子呀?稍微害怕一下下,晚上就不要到處亂跑了,行不行呀?”

  解韞一邊說,一邊俯身坐下。

  言潯沒理他,握緊玉佩,抬頭望向夜空。

  良久的沉默聲中,忽然聞得一句,“你說這世上當真有鬼嗎?”

  聞言,解韞微驚,側目挑眉,“怎麽?如果有,你還想見一見不成?”

  我當真想見一見。

  我想見一見風家軍二十五萬鐵血將士的忠魂,我想跟他們說一句對不起。你們的君主無能,不能帶你們平安回家。

  而那些話,終究隻能深藏在心。

  解韞見言潯無言沉默,知她心事重重。其實白日裏他就看得出,自從送到了酌春後小人兒便一直悶悶不樂。

  言潯救了一個人,卻絲毫沒有感到快樂,反而更加悲傷。

  她不斷的想,如果之前枉死的每一個人都可以像酌春一樣被救起,那該有多好呀。

  漣漪。

  那個連死後都無法為自己討一個公道的女孩兒。

  她與酌春一般年紀。

  此一刻,萬縷千絲縈繞心頭,有些東西如鯁在喉,說不出來,總之就是極苦。

  正想著,忽然有人輕拍自己的肩膀。解韞將螢燈送到小人兒麵前,溫聲言,“該放螢燈了。”

  言潯接過蟬翼紗,將結打開。

  隻一瞬間,萬點“星光”飛上天去。

  一旁,解韞說,“人生倉皇,如白駒過隙,往事已去不可追憶。何必執拗,看開些,對自己好點兒。”

  ――

  翌日。

  “又沒錢了,怎麽辦?”

  “跟哥走。”

  “你是弟弟。”頓了頓,“去哪兒?”

  “別問,走就對了。”

  ……

  傍晚時分,東城街道上。

  倏忽,聞得一陣急呼,有人聲高喊,“別跑!給我站住!”

  定睛一看,彼時隻見街道上兩道身影飛奔,在其身後還追趕著一群家丁模樣的男子。

  前方,少女奔速如風,身旁少年卻是踉蹌前行。

  在一個轉角路口,少年支撐不住摔倒在地。

  “啊!”言潯驚聲尖叫,當即停步轉身,折返回去扶人,“快起來。”

  與此同時,身後家丁已然追上前來。

  言潯見勢不妙,立刻整身擋在解韞身前。一雙眸子緊緊的盯著前方,小人兒臉上寫滿了驚恐。

  “怎麽是你?”人群的最上方,刀疤臉震驚,隨後眯眼看向解韞,道:“哦!原來你們是一夥的呀!”

  “來人,給我打。”

  話音落下,家丁不留情麵,提腿便要踹人。

  言潯咬緊牙關,闔目閉眼,等著挨打。

  不想就在此刻,手腕被人一把扣住,言潯大叫一聲,便栽倒在地。

  下一瞬,隻見解韞翻身而上,將小人兒護在身下。

  拳腳重擊頃刻而至,打在解韞身上,少年卻不動分毫,隻是緊緊將言潯護在身下。

  “錢呢?把錢交出來?”頭頂質問聲響起,又是那個刀疤臉。

  “……”

  無人應答,刀疤臉大怒,登時便吼,“艸,媽的,給我打,打到交出來為止。”

  誰曾想話音未落,遠處便有慌張的聲音響起,急嚷,“曹管事,快別打了。趕緊走吧,孟諝然來了。”

  話一出口,眾人皆是一怔。刀疤臉更是大驚失色,連忙說,“還等什麽呢,快跑呀!”

  那群人逃命似的遁走。

  身後無聲,解韞仍緊緊的抱著言潯,直到……

  “韞哥兒,軟軟。”孟諝然跑上前來。

  少年手中的力道終於鬆開,緊接著翻身躺倒了在了一旁,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沒事吧?”孟諝然一臉緊張的問。

  “沒事。”言潯被孟諝然扶起,又立刻轉身去看解韞,關心道:“傷著了沒?”

  解韞喘得說不出話來,搖了搖頭。

  孟諝然自上而下的檢查解韞傷勢,麵上寫滿了擔憂,口中卻是嗔責,“腿上有傷,還跑來招惹姓曹的做什麽?”

  “就是啊!”言潯在一旁更是又擔心又生氣,一拳砸在解韞胸口上,怒聲嚷,“說是帶我出來賺錢,結果是騙我來曹莊主這兒偷錢。你不知道自己腿上有傷跑不快嗎?不要命啦?”

  麵對言潯和孟諝然的責怪,解韞隻笑著喘氣,過了好一陣才說,“沒事,死不了。”

  “就你這樣,死了也是活該。”言潯口中在罵,又怒氣衝衝的扶人起來。

  “我來。”孟諝然搶先一步,將少年扶了起來。

  ――

  孟家。

  孟塱坐在院子裏嘬煙,解韞坐在一旁的長凳上,眼下孟諝然正給他上藥,言潯也站在一旁。

  老爺子吐了口煙出來,眯眼瞧著言潯,問,“這姑娘是誰?”

  解韞隨口答,“我妹妹。”

  “不,是姐姐。”言潯條件反射般的否認,說完話又覺得有些尷尬,便悻悻的垂下目去。

  老爺子瞧著言潯笑了笑,隨手將煙杆在石壁上敲了敲,問,“你就是然兒新收的徒弟?”

  “是。”言潯立刻轉身,麵朝孟塱抱拳行禮,道:“祖師爺在上,請受徒孫,哦!不,是徒曾孫一拜。”

  “好,坐下吧。”孟塱用煙杆比了比。

  言潯乖巧點頭,方才落座。

  隨後孟塱轉頭去看解韞,嗔他道:“你小子,真是個惹是生非的主兒。腿都傷成這樣了,竟然還敢去莊上偷錢,挨打了吧。”

  解韞不以為然,仍嬉皮笑臉的說,“嗐,多大點兒事呀。”

  孟塱冷哼一聲,隨後又看言潯,不覺皺了下眉,問解韞,“你都傷成這樣了,這丫頭怎麽一點兒事都沒有?身上連塊兒油皮都沒破。”

  話一出口,言潯便回想起方才解韞護在自己身上的場景。小人兒心有感激,正要說他的好話時,不想那人竟先欠欠的來了句,“看不上她唄,連打都懶得打。”

  “你!”一聽這話,言潯登時怒目相向。

  “去,少拿軟軟打趣。”停下手中的動作,孟諝然也瞪了解韞一眼。

  孟塱則是輕笑一聲,說,“哼,倒是看得上你,瞧把你給打的,這孫子樣。”

  “你這就是欠揍。”孟諝然緊隨其後補了句。

  一見孟家爺孫都護著自己,言潯登時便神氣起來,揚眉衝著解韞吐舌頭。

  被懟不說,又看見言潯得意的模樣,解韞有些不爽,立刻對著孟塱撒嬌,“塱爺,平日裏你是最疼我的,怎麽如今竟也幫著她說話。”

  孟塱受不了解韞這惡心勁兒,當即起身道:“中午做了饅頭,我去給你們熱幾個。”

  說話間,提著煙杆朝屋裏去。

  “塱爺,孟,塱。”言潯低聲念。頓了頓,忽然抬頭跟著朝屋內跑去。

  進了廚房,見孟塱正從竹筐裏取饅頭出來。

  言潯走近,連忙接過饅頭,一臉乖巧的說,“祖師爺,我來。”

  欣慰一笑,孟塱將饅頭遞了過去。

  言潯拿著饅頭沒走,隻立在原地小心翼翼的問,“祖師爺,您姓孟,名塱?”

  此刻孟塱正轉身取簾蓋,聞言點頭,“不錯。”

  言潯大驚,下意識的高呼一聲,“孟塱!”

  手中動作一頓,孟塱轉目看了過來,壓眉問,“怎麽?認識我?”

  言潯瞪大了眼睛,急忙說,“孟塱,八方列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西堯赫赫有名的鎮安大將軍,驍勇善戰。四十年前,憑一柄赤偃金刀,橫掃千軍,所向披靡。平定四方內亂,輔佐穆氏統一西堯,坐擁帝位,受封定都侯。”

  “嗬。”孟塱輕聲笑,讚道:“沒想到你這小丫頭知道的還挺多嘛。”

  那時言潯雖未出生,但孟塱這個名字,在列國通史裏一直都是個傳奇。

  言潯定定的看著孟塱,一字一句的喚,“孟將軍。”

  三個字脫口而出的瞬間,老者莫名有些恍惚。那三個字太熟悉,又太陌生。

  頓了頓,孟塱搖頭又笑,感歎說,“都快二十年沒聽人這麽叫過我了。”

  “他們都說您戰死了。”說這話時,言潯不禁向前邁了一步。

  孟塱輕歎,過了片刻才道:“是呀,定都侯已死,現在站在你麵前的,不過是個黃土埋半截的糟老頭罷了。”

  言潯不解,蹙眉問,“為什麽?”

  老者轉目看了過來,渾黃的眼眸間透著別樣的淒涼,低聲語,“戰敗等同於戰死。”

  言潯沒再問下去,因為她清楚的了解那一段曆史。

  十八年前,西堯逢生內亂,七王聯合造反,定都侯孟塱奉命誅殺反賊,與反賊在西堯東域開戰。

  奈何孟軍不敵,死傷慘重。帝王援軍不能及時抵達,孟塱孤立無援。

  就在這生死關頭,萬沒想到,離戰場最近的北祁境地,鴻天渡竟派兵前來支援。

  當時守渡的主帥名叫霍慵歸,乃是北祁的鎮南將統領。

  此人是少年英才,自小便顯露出過人的武學天賦。當年風老太尉惜才,收其為義子,將他和自己的親生兒子風澤一同撫養長大。

  霍慵歸的確也是不負眾望,年過二十便成了風家軍的統帥。

  若僅是如此,那還沒有什麽值得誇耀的。

  霍慵歸之所以被奉之若神,能讓北祁百姓頂禮膜拜,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年紀輕輕就獨創了風家刀法,刀與槍相結合,大大提升了風家軍的戰鬥勢力,保北祁山河永固。

  孟塱戰刀動天下,威名遠播。霍慵歸自小習刀,敬仰英雄。他不願將軍枉死,所以親自領兵前來支援。

  誰也不知霍慵歸到底救沒救下孟塱。但是,在此之後發生的一件事卻成為了北祁永世沉痛的國殤。

  南越皇在得知霍慵歸領兵前去西堯支援的消息後,派兵偷襲並領占了鴻天渡。又在霍慵歸領兵歸程之時,於道上埋伏,將其殺害。

  至此,北祁痛失西南疆域,也痛失了這位百年難得一遇的曠世奇才。

  十九年前的過往風雲,一如今朝。鴻天渡再次失守,仿佛曆史輪回一般。

  想到這兒,言潯不禁垂頭長歎,如今孟塱還活著,若霍慵歸也還活著,那該有多好呀!

  孟塱看出了小人兒神色間的低落,輕拍言潯的肩膀,關心道:“怎麽了?丫頭。”

  言潯醒過神來,立刻整理思緒,挽笑搖頭說,“沒事。”

  孟塱拿著簾蓋正欲走時,又被言潯接了過去。

  霍慵歸是英雄,孟塱是英雄崇敬的英雄。此等人物,又是自己的祖師爺,言潯更是敬重不已,忙道:“無需祖師爺勞煩,您請上座,這些都交給我吧。”

  言潯說的懇切,孟塱卻並不著急答應,轉而問,“會生火嗎?”

  “生火?!”小人兒微頓,尷尬一笑,搖了搖頭。

  孟塱無言,隻寵溺一笑,隨後徑自坐在灶前點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