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桃源
作者:
客橙硯 更新:2020-12-26 10:07 字數:4468
少年拎著藥,立在店門前,環目四顧,最後將目光落在了牆邊的那道纖影之上。抬手提起藥包示意,眉宇間說不出的得意,隨後又自顧自的向前行去。
等轉過街角時,言潯才跟上來。
解韞抬臂搭肩,甩著藥包問,“怎麽樣?哥哥厲害吧。”
“你同她到底說了什麽?為什麽人家可以不要錢,白送你藥?”言潯忍不住好奇,偏頭問個不停。
解韞側目看著少女,桃目微眯,故作神秘道:“天機不可泄露。”
言潯一聽,登時沉下臉去,翻了個白眼,“嘁――”
――
鬼宅。
扶解韞躺在榻上。
言潯坐在一旁捶肩,正想著放鬆之際,不想忽然被人撞了撞腿,緊接著便聽見解韞說,“軟軟,幫我上藥吧。”
“你還真拿自己當大爺了。”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言潯:“自己上。”
“我也想啊!腿上的傷倒是能自己上,可其他地方呢?你看我這臉上……”解韞麵上作委屈狀,說話間抬手摸臉,登時“嘶――”了一聲,哀淒淒說,“疼得厲害,怎麽就沒個人可憐呢?”
說著說著又演上了。
言潯是真受不了他這副戲精的模樣,歎了口氣,起身道:“藥拿來。”
一見言潯鬆口,解韞登時轉悲為喜,興高采烈的從藥包裏拿出一瓶小藥來。緊接著又連藥帶臉一並送上,那欠揍的表情,讓言潯看著,真恨不得上去扇他一巴掌。
耐著性子上好藥後,言潯正想走,誰曾想解韞竟又道:“別走啊,還沒完事呢。”
“怎麽沒完事了?”言潯大聲質問,“所有的地方我都幫你擦過藥了。”
“還有一個地方沒擦呢。”
“哪兒?”
“臉上的是都擦了,可是身上的……”解韞忽然做出一副羞怯的表情,自顧自的拉開衣領。
“咦――”言潯忙別過頭去,大聲吼,“脫衣服做什麽?”
“快瞧瞧你幹的好事吧。”尷尬的氣氛中,唯有解韞嬌嗔的聲音響起。
我幹什麽好事了?
言潯不解,轉目看去,此刻隻見解韞肩頭有一道很深的牙印傷疤。
“……”少女無言以對。
因為,那是她咬的。
幹笑兩聲,言潯佯裝驚訝,“哎呀!原來這兒還有一處傷呀,我幫你上藥。”
話音落下,小人兒忙避開視線,低頭去藥包裏找藥。
解韞泄了半截衣角,手肘撐在小幾上,看著言潯靠近。桃目微垂,自小人兒腰際一路看到玉頸,眼睫上翹,眸間凝春光無限,少年忽然不正經的問,“哥哥的肉,滋味如何?”
“……”動作一頓,言潯登時沉下臉去。
無人回答,解韞卻也不惱,仍笑著說,“軟軟,你傷哥哥這麽深,是不是也該想辦法,補償一下哥哥呀?”
“要不然……讓哥哥咬回去。”說話間,便欲抬手攬腰。
不想,被言潯搶先一步按住手,順勢推倒。
二人拉開了距離。
少年躺在榻上,眉目含笑,還是那副欠揍的表情,“別怕,別怕,不真咬,哥哥疼你。”
言潯沉麵瞪著他不說話。頓了頓,眸色忽然凝在那人的衣領處,緊接著小人兒竟俯身彎腰靠近。
解韞一見,眸間一閃佻達,他沒再抬手攬人,反而將手臂枕在腦後,笑著問,“怎麽?欲擒故縱嗎?”
“嗬,”言潯冷笑一聲,旋即抬手輕勾那人的衣領,戲謔道:“我當你真有什麽通天的本事,三兩句話就能讓人把藥雙手奉上。原來……是靠出賣色相啊。”
話一出口,解韞垂眸向下一看,隻見被言潯扯起的衣領處染了些半紅的胭脂。
被人拆穿,少年跟著笑了一聲,無所謂的抬手一揮,撣掉了胭脂,說,“不然呢?這年頭誰會那麽好心,白送你東西。”
言潯起身問,“她是什麽人?”
“還能是什麽人。”解韞扯了扯衣角,“藥鋪老板娘唄。”
“掌櫃呢?”言潯又問。
“聽說域中武安侯家的世子病重,趕著去貢藥了。”
言潯聞言一驚,目瞪口呆,急忙問,“什麽?!有夫之婦你也敢……”
“欸,話別說的那麽難聽呀。”解韞立刻辯解說,“隻是拉拉手,說些哄她的話而已,那胭脂是她不小心蹭上的。”
撇撇嘴,言潯做出了一副“我才不信”的表情。
解韞立刻撐身坐起,調笑問,“怎麽?吃醋了?”
“嗬嗬。”言潯冷笑,臉上寫滿了鄙夷,反問,“咱倆萍水相逢,我為什麽要吃你的醋?”
“因為我長的帥唄,人見人愛唄。”解韞無比自戀的開口,那模樣真夠討人厭的。
“哼!”嗤笑一聲,言潯轉目看向解韞,眸間冷冷,道:“以前我隻當你是混賬王八,如今竟沒想到……還是個不要臉的混賬王八。”
言潯這般罵,也不見解韞生氣,那人竟還嬉皮笑臉的答,“多謝誇獎。”
話音落下,人又懶洋洋的躺了回去。
言潯當初同吳成書吵架時都未曾輸過半分,沒想到如今在解韞這兒竟栽了跟頭。
鬥嘴鬥了這麽久,發現無論自己怎麽說,他都能駁回來。無論自己怎麽罵,他都能照單全收。
次次都落下風,一時惱火。頓了頓,見小人兒眸間一閃狡黠,徑自開蓋拈藥。隨後抬眸,言潯看著解韞笑,說,“擦藥是吧。”
與之對視,解韞莫名感覺後脊一涼。
不多時,“啊!疼!疼啊!疼!你輕點兒,姑奶奶,別上了,別上了,不用你上藥了,饒命,饒命啊……”
殺豬叫結束。
彼時見解韞正慘兮兮的揉著肩膀,那痛不欲生的模樣,著實讓人痛快不已。
言潯坐在一旁幸災樂禍,放下藥瓶起身,笑著說,“好了,藥都上完了,我先走了。”
一見言潯要走,解韞連疼都顧不上了,忙問,“去哪兒?”
“去城裏轉轉,找我相公。”言潯一路往外走,也不回頭。
身後人緊忙問,“你該不會是要趁機丟下我,一個人跑吧?”
“放心,我不是那種言而無信的人。既然答應了要留下來照顧你,就不會說走就走的。”說話間,人已經走到了門口,言潯停步,轉目看向解韞,道:“我天黑前回來。”
“那就好。”解韞點了點頭,忽然又似想起什麽一般,立刻開口嚷,“欸!別怪我沒提醒你。出去後,若是遇上了趙六那些人,趁早避遠些,他們不好惹。”
言潯早已出了門,隔著窗子回了句,“知道了。”
……
傍晚時分。
言潯孤身一人回到鬼宅,剛一踏進府門,就看見了解韞。
眼下見少年正搭腿坐在石階上,一見自己,便笑著嚷,“回來了。”
言潯沒答話,垂頭喪氣的走近,坐在一旁。垂眸時見那人腿上的繃帶已經不再,如今隻有帶著血漬的褲管,破洞處能隱約看到裏麵的白色紗布。
“相公呢?”解韞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言潯偏頭冷了他一眼,那人立刻悻悻的垂下目去,不再多話。
收回目光,垂眸看著鞋尖,言潯泄了口氣。
斜陽攏在身上,色彩橙暖,溫度卻涼。
二人無話,坐了一陣。
“餓了吧?”解韞忽然問。
言潯看著地麵,點了點頭。
緊接著肩上一沉,言潯轉目對上解韞含笑的眼。陽光打在他臉上,映在他眸間,竟會有一抹別樣的暖,聽那人朗聲道:“走,哥哥帶你吃好吃的去。”
言潯聞言,撇撇嘴說,“這話,你早上說我信,現在……”
“現在怎麽了?”
小人兒輕蔑一笑,問:“你有錢嗎?”
解韞當場語塞,尷尬的舔了舔唇。停了半晌,又換回了一如既往的痞相,無所謂的說,“嗐!多大點兒事呀。就算沒錢,哥照樣能帶你去吃山珍海味。”
聞言,言潯眯了眯眼,“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又是要靠出賣色相吧?”
被人一語道破,解韞微頓,嘴角抽了抽,最後勾唇一笑,也是認了。
少年將頭一歪,誇口道:“那又怎樣?就憑哥哥這張絕世容顏,怎麽說也能換……一鍋佛跳牆吧!”
“絕世容顏。”言潯在暗地裏冷笑,可一聽到佛跳牆三個字……
佛跳牆啊!
光聽聽,言潯就想流口水,忙傾身上前,一臉期盼的問,“你真能換來佛跳牆嗎?”
“當然。”見小人兒湊近,解韞挑眉,話音落下,擁著言潯起身,少年漾笑嚷,“走著。”
言潯和解韞在街市上轉了一大圈,連佛跳牆的影兒都沒見著,隻換來了兩個菜包子。還是人家姑娘看他可憐,施舍給他的。
解韞分了一個給言潯。
眼下二人正坐在街角,言潯舉著包子問,“你的臉,就值這個價?”
解韞坐在一旁,咬著包子翻了個白眼,回懟道:“有的吃就不錯了,還挑。”
言潯笑而不語,兀自垂頭吃起包子來。
不知是不是因為真的太餓了,這回就算是素包子,她也吃的極香。
將剩下的一大塊整個塞進口中,把嘴巴裝的滿滿的。言潯轉過頭去,雙腮鼓鼓的模樣的確像隻小鬆鼠,她衝解韞傻嗬嗬的笑,含糊不清的說,“真好吃。”
瞧著她的傻樣,解韞忍不住笑,抬指點著小人兒的額頭說,“瞧你這點兒出息。”
言潯當即沉下臉去,懨仄仄的打開對方的手。
包子吃完了,誰也不想動,於是乎二人便坐在原地賞日落。
眼看著一輪紅日墜落山巒,餘霞綺散,沒入西牆。夜色步步來,趕走了光,驅散了亮,如今唯有兩片暗影於街角靜坐。
“解韞。”言潯輕聲喚。
“嗯。”
“你能再用你的‘美色’換幾隻蠟燭回來嗎?”
“嗯?”
二人同時轉目,相對而望。言潯一臉認真的說,“火折子用完了,回去定是黑漆漆的。”
解韞失笑而聲,侃,“富貴人,這窮鄉僻壤的,你讓我去哪兒給你弄蠟燭呀?這兒,尋個油燈都難。”
言潯一聽,登時反應過來,自己又暴露了。急忙轉移話題道:“那,那你晚上都用什麽照明呀?”
解韞沒再逗她,笑著說,“照明嘛,有的是辦法。”
“什麽辦法?”
解韞並未著急作答,頓了頓,轉而抬臂搭上言潯的肩,故作神秘道:“走,哥哥帶你去個地方。”
……
南城,郊外。
夏日的夜,耳畔水聲潺潺,腳下潤草青青。
放眼望去,見遠處波光粼粼,水色映著月色,蕩漾出一抹輕柔的夜。
河岸旁桃樹搖曳,枝上花開未曾謝。
樹木叢林間點點熒黃,明明滅滅,好似墜落凡間的星辰。
“流螢。”言潯驚喜萬分,當即抬手去抓,卻見那“明滅星辰”脫手而逃。
解韞鬆了手,拍著言潯的肩說,“去玩兒吧。”
明眸點星,少女挽笑逐流螢,素色清影恍然入仙境。
桃目含笑,少年並未著急跟上,而是停在原地,環胸靜立。
放眼望去,螢螢流火間,嬌花照水月,月不及花豔。忽有一瞬,裙角翩翩轉,少女笑回眸,人麵映桃花,花不及人妍。
“太美了!”言潯驚歎,又問,“這兒是桃花源嗎?”
解韞頷首輕笑,挪著腿緩步向前,淡淡道:“哪有什麽桃花源,不過是一處夜景罷了。”
言潯抓不住流螢,又忙跑回來扶人。來至少年身側,口中仍是誇讚,“那也好美,你是怎麽找到這兒的?”
解韞抬臂搭肩,說,“之前閑來無事,夜裏出城閑逛,無意中發現的。”
扶著解韞來至河邊坐下,言潯安頓好少年後,轉目望向湖麵。眼下有夜風拂麵,攜來陣陣清涼水氣,吹得人倍感舒爽。
“這就是濟明江吧?”
“不錯。”解韞點頭,又道:“不過,西堯從不稱此江為濟明江。在這兒,我們叫它萬江源。從這裏向下,”
說話間,目光望向下遊,“再行百餘裏,是南越,那兒的江水才叫‘濟明’。”
話一出口,言潯忽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忙改口道:“原來如此,是我失言了。”
“既入西堯,就該入鄉隨俗。”解韞隨手折斷了一隻長葉草,不緊不慢的說,“濟明江這三個字,今日你同我講,我權當沒聽見。不過,他日定不可再同外人道。西堯最忌諱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