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善惡
作者:客橙硯      更新:2020-12-26 10:07      字數:4433
  少年垂目看向少女,又見其手中握著玉佩,便已然明了了一切。

  頓了頓,解韞略帶嫌棄的說,“怎麽又哭了?你這姑娘怎麽總是哭哭啼啼的。”

  口中雖是埋怨,卻仍是細心的將火折子吹滅。

  沒有光亮的夜,二人摸黑前行。

  解韞收起了混賬相,搭在言潯肩上的手臂也輕了些許,他能察覺到小人兒在偷偷的抹眼淚。

  “將軍百戰死,歸來能幾人。戰爭麵前,生生死死都是尋常事,看淡些。”

  解韞難得的溫柔勸慰,不想得來的卻是言潯腳步一頓,緊接著轉過身去怒聲道:“呸!呸!呸!快閉上你的臭嘴吧!誰讓你咒我相公的!我相公沒死,他不會死。”

  “嘿!你!”好心被當成驢肝肺,麵上登時見怒,解韞立刻反口,“沒死你哭個屁呀!”

  “我哭了嗎!你哪隻眼睛看到的?”言潯抵死不認。

  “……”解韞被懟的無話可說,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推著言潯嚷,“快走,我要回去睡覺。”

  回到臥房。

  言潯將解韞扶到床上坐好,正欲抽身之際,不想被對方一把勾住肩頸,順勢帶力向內一扣,小人兒竟也跟著坐在了床上。

  心下一驚,下意識的抬手,抓緊那人的手腕,奮力掙脫,“做什麽?”

  言潯被解韞耍怕了,如今事事都要提防。

  懷中人拚命掙紮,解韞卻不以為然,他的手臂不曾抬起,臂彎輕鬆鎖住言潯,另一隻手不緊不慢的甩著火折子,重燃火光。

  “草墊睡著不舒服吧?”

  動作一頓,言潯驚訝,轉目看向解韞。

  此刻隻見其歪頭凝著火光,也不看自己。

  “……”她並未回答。

  “得了,看在你救過我的份兒上,把床讓給你,我去榻上睡。”話音落下,手中鬆力,一拍言潯的肩膀,解韞起身,一瘸一拐的朝對麵走去。

  方才的那些話,他看似說的很勉為其難,卻一直不肯回頭與言潯對視。

  解韞分明有意關心,卻又把自己偽裝的玩世不恭。

  言潯蹙眉,覺得不敢相信。

  什麽鬼?這小子轉性了?怎麽忽然對自己這麽好,床都讓給自己睡,這種感覺也太不真實了。

  心緒莫名複雜,言潯慌忙起身跟上,來至榻前。

  解韞抬手挪小幾,言潯又立刻上前去幫忙,看著那人踉蹌的身影,想了想,“……算了,你受了傷,應該好好休息,還是你去睡床吧,我睡這兒就行。”

  解韞聞言,手中動作一頓,隨後轉目看向言潯,桃目一彎,他笑著打趣,“對我這麽好。”

  與之對視,言潯隻覺尷尬,匆忙移開目去,“你以為我願意讓呀,你這不是受傷了嘛,我可憐你。”

  垂頭一笑,解韞沒再繼續挪小幾,轉而徑自坐在榻上,說,“白日裏我偷了你的錢,又用玉佩威脅你留下。騙你,訛你,詐你,這些你都是看到了的。我可不是什麽好人,何必可憐我。”

  “但也不是什麽惡人呀。”

  “誰說我不是惡人了。”桃目一轉,頓現刀鋒。

  言潯轉過臉來,見少年戾氣滿身。她看著他,沉了口氣,說,“人之初,性本善,沒有人生來就是惡人。”

  “嗬,”冷笑一聲,穆解韞說,“我不信什麽性善論。在人性這件事上,我覺得荀子講的才是正理,人性本惡。”

  “可你還是把床讓給了我。”言潯平靜的說。

  話一出口,見桃目低垂,聽解韞喃喃,“那是因為我覺得,人性雖惡,但因愛向善。”

  末了,抬起頭來對言潯道:“我隻待我喜歡的人好。”

  “……”言潯怔愣,房間內驟然無音。

  四目相對,解韞頓了頓,忽然仰頭大笑,笑聲中攜來一句嘲諷,“哈哈……笨蛋,又被我騙了吧!”

  白眼翻上天。

  不知是不是因為被騙多了,習慣了,言潯竟一點兒也不生氣。冷笑了一聲,隨後自顧自的回到床前。

  身後解韞笑聲不止,言潯背身躺下,握著玉說,“好夢。”

  與此同時,火折子堪堪燃盡。

  點滴星火間少年收了笑,麵上頑劣輕狂不複,取而代之的是難得的正經,他輕聲說,“好夢。”

  ……

  翌日清晨。

  解韞還在夢中便聽見房內有窸窸窣窣的響動,少年猛然睜眼,桃目一冷,警覺的掃視四周,“誰?”

  言潯剛走到榻邊,端起木碗,喝水的動作做到一半,便被那雙眼睛嚇得當場木訥。

  一見是言潯,解韞轉瞬便放鬆下來,闔上目去,翻了個身,懨仄仄的說,“幹嘛呀!一大早的,嚇唬人。”

  解韞方才的神情太過凶煞,言潯停了半晌才緩過神來。

  趕緊喝口水壓壓驚。

  奈何,水能止渴卻不能飽腹,咕嚕嚕的聲音隨之響起,某人的肚子在叫。

  那聲音解韞聽得真切,立刻睜眼。

  彼時見言潯正尷尬的捂著肚子,要遁走。

  “餓了?”

  身後少年的聲音響起,言潯當場止步。回過身去,抬手一摸額角碎發,小人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哈哈,是啊。有吃的嗎?”

  懶洋洋的起身,解韞揉著眼睛打哈欠,說,“沒有。”

  “沒有你還問我做什麽?”言潯登時便耷拉了腦袋,好似一隻泄了氣的皮球。

  沒飯吃已經夠難受的了,誰曾想這邊解韞竟還落井下石的嚷,“過來,扶我下床,我要出去。”

  肚子空空,身上沒力氣,還要做苦力。

  還有沒有天理了?

  言潯心下在怨,登時連眼皮都耷拉了下來,一步一挪的朝榻邊走。

  解韞起身,被言潯扶著下榻,站在榻前神氣的像個大爺,隨口便命令一聲,“走。”

  自己好歹也是北祁國君,怎麽現在反倒像個奴才,被人呼來喚去的。言潯心裏一百個不服氣,站在原地不動,有氣無力的說,“走不動。”

  “走不動也得走。”

  言潯轉目,剜了那人一眼,“要去哪兒?”

  瞧著小人兒滿腹怨氣的模樣,解韞笑了笑,旋即俯身向下,貼在言潯耳邊說,“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真的?”眸色一亮,隻一瞬間,言潯仿佛起死回生。

  “真的。”

  “那快走吧。”解韞正準備點頭,豈料下一瞬便被言潯連拖帶拽的朝外走。

  “欸!欸!你慢點兒,慢著點兒呀!腿!腿,啊……”

  “怎麽了?”

  “撞門檻上了!”

  “……對不起哈,我不是故意的。”

  ……

  出了府宅,迎著朝陽,四方大亮。

  二人走在街上,今日是大好晴天。

  遠遠的,瞧見解韞一蹦一顛,腿瘸得更厲害了。

  言潯扶著他,漫不經心的看向四周,見街市門鋪大都還未開張,眼下隻有三兩個攤位,正在擺放桌椅。

  街道上人影寥寥。

  忽然,身側人止步,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也跟著一緊。

  言潯轉目,見解韞麵色一沉,低聲道:“趙六。”

  順著解韞的目光向前看,隻見對麵,一個臉上點痦的男子正抄著手朝這邊走來。

  “趙六?!是他嗎?”言潯挑著下巴指了指人。

  解韞卻不答話,當即引著言潯的肩膀轉身,慌裏慌張的準備往回走。

  “呦!韞哥兒。”就在此時,遠處人聲響起。

  腳步驟停,背對著趙六的麵色微微一沉,解韞頓了頓,再轉身時立刻奉笑,點頭哈腰的喚,“六爺。”

  眼看著趙六朝這邊走來。

  “巧啊六爺,一大早,在這兒遇上了。”

  解韞的奉承還在繼續,趙六的眼睛卻不看他,而是直勾勾的盯著言潯。隨手一摸臉上的黑痦,笑眯眯的問,“哪來的姑娘呀?”

  “我妹妹。”解韞隨口答,說話間,扣著言潯的肩膀把人往身後藏。

  “妹妹?!”趙六蹭著痦子,自上而下的將言潯打量了一番,“以前怎麽沒見過?”

  “鄉下來的。”

  “鄉下來的!”趙六湊近了些,假模假樣的笑,“小妹妹你多大呀?”

  話音未落,伸手便欲挑言潯的下巴。

  這動作太過輕浮放肆,見言潯眸色一凜,登時抬手抓住那人伸過來的手指,順勢向後一掰。

  “啊――”趙六吃痛慘叫。

  見勢不妙,解韞急忙抬手按下言潯的力道,將趙六的手指解救出來。

  與此同時,肩上一輕,少年將手臂繞過言潯的頭頂,高挺的身影擋在小人兒前麵,捧著趙六的手,推著那人向後退了一步。麵上作驚慌狀,關心道:“哎呀!沒事吧?六爺,傷著了沒?”

  “什麽玩意兒?這是?”手指痛的厲害,趙六目露凶光,破口大罵,“敢還手?奶奶的,賤貨,你找死。”

  說話間,便要上前打人。

  “欸欸!六爺,六爺。”解韞急忙以身作擋,拉開二人的距離,對趙六奉笑,“先別動怒,先別動怒,聽我解釋,她沒還手,沒還手。”

  “沒還手?!”趙六大聲質問,“手指頭都差點兒給我掰折了,還敢說沒還手。”

  “沒有的事!六爺,你聽我說,她……”解韞回身看了言潯一眼,對趙六低語說,“是個傻子,腦子不太好使。之前趕上荒年,吃過死人肉,現在隻要一看見手指頭就……”

  他這話說的太嚇人,趙六一聽,伸出來的手指立刻縮了回去背在身後,也跟著轉目看向言潯,結結巴巴的說,“吃,吃人肉啊。”

  “是啊,餓了太久了……”解韞那表情既隱晦又生動,說的跟真的一樣。

  話一出口,趙六被嚇得連看都不敢再看言潯一眼,忙揮手說,“那算了,爺不跟她一般見識了。”

  桃目一閃狡黠,解韞緊跟著讚,“還是六爺氣量大。”

  言潯站在後方,眸間一斂霜寒。她也聽不清楚遠處二人嘀嘀咕咕的在說些什麽,撇了撇嘴,不悅的翻了個白眼。

  與之對視,趙六慌忙的別過頭去,又“偷偷摸摸”的對解韞說,“這種人,你就別留在身邊了,趁早送回鄉下老家得了。”

  “是,是是。”解韞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又一瘸一拐的送趙六繼續朝前走。

  路過言潯時,二人對視,趙六還特意繞遠了些。

  言潯看著他,隻覺奇怪,心念:這麽快就怕了?

  等到離遠了些,趙六垂頭一瞧,又問,“欸!你這腿是怎麽了?”

  “嗐,昨兒去東城,遇上曹爺了。”解韞低眉順眼的笑,瞎話張口就來,直接甩鍋給了姓曹的。

  “曹……”眼珠一轉,眸間閃過一抹狡詐,趙六說,“以後東城少去,老實在南邊呆著得了。沒事,好好養著。南城這片兒有六爺罩著,保證沒人敢欺負你。不過嘛!就是這個……”

  說著說著,見趙六又並著手指搓了起來。

  解韞一見,自然也知道他想要什麽,立刻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送上,笑著說,“這個算我孝敬六爺的。”

  顛了顛銀,趙六冷哼一聲,顯然是不滿足。

  當即又有一錠銀子送上,耳畔聽解韞再道:“這個給六爺買酒吃。”

  趙六終是笑了,揣起兩錠銀子,抬手拍了拍解韞,說,“好小子,爺罩你。”

  說罷,再回身看向言潯,頓時渾身一抖,速速離去。

  目送著趙六離去的背影,解韞半躬著的身子緩緩挺起。

  眼下他正背對著言潯,也看不到表情。

  頓了頓,少年轉過身來,神色平靜,一瘸一拐的回到言潯身前,抬手搭肩,“走。”

  言潯卻不走,冷冷問,“為什麽給他錢?”

  方才他二人的對話言潯雖不曾聽到,但那明晃晃的銀錠子她看的卻是真真切切。

  “看不出來嗎?保護費啊。”解韞渾裏渾氣的說。

  “嗬,”言潯冷笑一聲,“他這分明就是在搶錢。”

  “那又如何?”解韞反問,臂上帶力,推著言潯向前走,“不給錢,他們就會想盡各種辦法來找你麻煩。算了,就當是花錢買太平了。”

  “你為什麽不讓我打他?”

  “打?嗬,”這次換解韞冷笑,“打了他,他回去把兄弟叫上,再回來報仇。你怎麽辦?”

  “我打的過。”言潯自信的說。

  解韞聞言,忍不住歪頭一笑,抬手拍了拍言潯的頭,調侃道:“少說大話了,就你那兩下子,花拳繡腿,能打的過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