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西堯
作者:客橙硯      更新:2020-12-26 10:07      字數:4371
  西堯。

  罭域。

  欹江城。

  西堯與列國的規製不同,穆綬霆在郡縣製的基礎上做了一些改動。

  他把國都設在了西堯的正中心,取名為靖。將靖都以外的國土劃分為七十二郡,分封給了皇室宗親。

  又在郡城的基礎上,將每六郡劃分為一域,總成為西堯十二域,交由朝中專員管轄治理,定期向國君上報地方情況,來以此形成製衡之勢,防止王侯攬權僭越。

  如此一來,國土劃分明細,等級森嚴,相互製衡。而且十二疆域成環抱之勢,可以更好的保護最中心的靖都。

  穆綬霆是軍事雄才,最善權謀布局。他把治理國家當成打仗,排兵布陣,周慮縝密到無懈可擊。

  欹江城,是座山城,位於西堯最東邊,與北祁,南越相鄰,正是罭域管轄之下的一座郡城。這裏欹倚濟明江,因此得名。

  濟明江的源頭就在罭域,這裏也是西堯十二域中,唯一座有河流的疆域,域中百姓除了農耕之外,大多數時間以捕魚為生,欹江城也不例外。

  眼下正值夏初,捕回來的魚放不住,撒上鹽曬成魚幹最好。

  這不!自東郊跨進城門就能看見一片廣闊的魚幹兒大曬場。

  欹江城位於西堯東疆最邊陲,遠離朝堂,民風簡樸。百姓們終日奔波勞碌,隻為果腹謀生,也沒什麽消遣娛樂的玩意。漁民們聚集在東城,做的無非也就是兩件事,曬魚幹兒,扯閑篇兒。

  曬場緊鄰街市的地方開著間茶肆,裏頭雅間,可供進出城門的百姓吃茶歇腳。外頭茶棚,則是為了那些曬魚幹兒的漁民避暑休息而搭建的。

  眼下已是傍晚時分,馬上就要收魚幹兒了,卻也不見茶棚裏有人出來。

  此刻,隻見十幾個漁民圍坐在桌邊,依舊是懶散的吃茶閑聊。

  “嘿!聽說了嘛!前不久,北祁和南越在鴻天渡開戰了。北祁的風家軍,就是那個號稱戰無不勝的風家軍,竟然全軍覆沒了!”彼時,見一身披麻衣的男子正端著茶碗,繪聲繪色的講述著前方戰事。

  “是嗎?”果然,話一出口當即引得三五人驚呼。

  “嗬,”驚詫聲中忽起一聲冷笑,又見一旁長凳上躺著的男子將蓋在臉上的草帽一掀,露出了青年相貌,淡淡道:“還戰無不勝呢,這就叫人給一鍋端了嘛。”

  “欸!然哥兒,話可不能這麽說呀!”那人話音方落,立刻有人出言反駁,“我可都聽說了,風家軍的首領可是北祁赫赫有名的太尉,風澤。那可是響當當的人物,早十年我就聽說過他的名號,厲害的不得了。要我說,準是這次太輕敵了。”

  “嘖嘖!”有人從旁咂嘴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呐!”

  “都快別胡說八道了!”麻衣男子方才吃茶時吃到了茶葉,這會兒正著急忙慌的吐著茶葉。

  又緊忙說,“這事我最清楚。前幾日,我去邊境做魚貨生意時,聽那邊的人說,風家軍這次之所以會失守,是因為北祁的那個小皇帝禦駕親征了。”

  “聽說他在軍營裏頭瞎指揮不說,臨作戰時竟然當起了縮頭烏龜,把精兵良將全都留在自己身邊,還躲在後方不肯出戰。”

  “人家風太尉一杆長槍,領著群散兵,打馬先行。結果可到好,南越派出的全都是悍馬強兵,你說這能不敗嘛!”

  “原來是這樣啊!”其餘眾人聞言,異口同聲的做出了一副大徹大悟的表情。

  “劉千武,你少在這兒扯那些裏格楞。”對坐是個皮膚黝黑,身材魁梧的漢子。與劉千武不同,那人將茶葉生嚼,直接咽了下去,開口道:“別在這兒空口白牙的編瞎話,我同你一道去的邊境,那兒兵荒馬亂的,一個人說的一個樣,誰知道哪個是真,哪個是假呀。”

  “我說的就是真的。”劉千武不服輸,當即反口辯駁,“你同我一道去邊境,你不也聽說的嘛!風澤帶著軍隊在鴻天渡浴血奮戰了整整五日,既然他們在後方有軍隊,為何過了五日還不趕去支援前線?”

  “這不就是那北祁小皇帝貪生怕死嘛。自己不去救人也就算了,還把有本事的都留在自己身邊,讓遠處的將士白白送命。”

  此話一出,引得一片唏噓。

  唏噓聲中見一長者嘬著長杆煙,輕歎,“唉!豎子就是豎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劉千武一聽,忙不迭湊近,對長者道:“塱爺,我跟你講,我還聽說,戰敗那日風澤站在萬人屍堆上,手持長槍,一雙眼睛瞪的像銅鈴一般大。他是站著死的,那模樣凶煞至極,讓人瞧上一眼都怕。南越皇下旨,萬兩黃金作賞,讓將士砍下他的人頭,愣是沒有一個敢接旨的。”

  “風澤。”長者移開煙,口中念著那個名字,“是個厲害的。”

  隨後仰天望丹霞赤色,徐徐道:“四十年前出了淩振燁,二十年前出了個霍慵歸,如今再到他風澤,北祁的將軍,個頂個都是鐵骨錚錚的英雄好漢,怎麽就貪上了這麽個膽小如鼠的孬種皇帝。唉,可惜了嘍!”

  長者歎著,垂頭敲了敲煙杆,沉聲道:“然兒,走,收魚了。”

  話音落下,起身便走。

  長凳上,躺著的青年聞言,登時挺身坐起,抬手一扣草帽,提步跟去。

  “誰說不是呢。”身後一眾人等緊跟著歎,目送著長者與青年朝曬場走去。

  劉千武轉著茶碗說,“若是咱們西堯有這樣的將軍,早就能一統八方列國了。”

  “你說的不錯,一手好牌打的稀巴爛,這北祁小皇帝也算個人才啊。”身旁有人在笑。

  “不過話說回來了,那……那個小皇帝呢?現在怎麽樣了?”又有人問。

  劉千武聞言,旋即將手一揮,一臉嫌棄道:“誰知道呀!屁大點兒的娃娃,怕是一早就被嚇得屁滾尿流,跑回他的帝都老家去了。”

  “哈哈……”一時間,笑聲又起。

  “笑啥子呢?一群憨皮,天都快黑嘍,還不收魚咩?”遠處有人高聲嚷。

  眾人聞言,麵上斂笑,依舊是懶散起身,三五成群朝著曬場走去。

  與此同時,隻見茶肆中,跑堂一扯肩頭布,哈腰笑嚷,“客觀您慢走,下次再來哈。”

  送客之音方落,客便從茶肆內閃身而出。

  身沐霞蔚,見一道清影,束發高挽,素色輕袍翩然垂落。身影的主人立在茶肆外,並未急著走,轉而側目看向那群散漫離去的漁民。

  言潯麵色沉沉,如今縱有霞光入眼,也難見一絲鮮活。方才那些漁民的話一直縈繞在耳邊,揮之不去。她心裏不痛快,卻無可奈何。

  頓了頓,羽睫輕垂,繼而轉身朝街市裏走去。

  林將與有言在先,要她一路向西,先來西堯,再做打算。言潯聽話,出了山林便一路向西,來到了這裏。

  沒進城之前,她先尋了小鎮,找了間典當行當掉了發冠玉簪,換了些銀兩出來。又去成衣鋪,買了件素色簡袍。

  南越傾滅風家軍卻沒抓到北祁國君,軒轅傲如今四散軍隊,喬裝改扮在邊境各地尋找十七八歲的少年郎君。想來,眼下女子身份或許更穩妥一些。

  再者,這一路上,都未曾聽到過北祁相國被抓的消息,對於北祁後方援軍遇襲的事情更是“聞所未聞”,如今百姓們議論的也都是鴻天渡一戰。

  顯示是軒轅傲封鎖了消息。

  他之所以這麽做,無非是因為兩軍交戰,偷襲顯得名聲不好。再就是沒抓到主要人物,也不好聲張。

  林將與一定還活著。

  他既然叮囑了自己要先來西堯,那他也一定會來。

  欹江城已是邊疆最東城,林將與入西堯,必定會經過這裏,言潯要在這兒等他。

  心中思緒百轉千回,言潯一時想的出神,腳下的步子便沒了方向,隻是漫無目的的向前行去。

  倏忽,聞得前方一陣急呼,有人聲高喊,“抓賊啊!別讓給他跑了!快!快抓住他!”

  呼喊聲驟響,言潯應聲凝眸,見迎麵正有一少年飛奔而來,在其身後還追趕著一群家丁模樣的男子。

  少年飛奔至身側,言潯當即抬手攔截,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臂,凜聲喝,“站住。”

  逃跑甚急,對方也不理會自己,隻抬臂一揮,欲要掙脫。

  好在言潯反應夠快,頃刻間發力,搶在那人揮臂前轉身,一記擒拿準備將他製服於地。

  可誰曾想,少年扳著胳膊帶力向前一引,不僅輕鬆化解了壓製不說,竟還生生將言潯扯到自己麵前。

  兩道身影於斜照金輝中迅速拉近了距離,打在地上的陰影錯落重疊。

  少年身量頗高,言潯抬頭,四目相對。

  少女冷目瞪向少年,卻在觸及到他的瞬間,眸間冷意頃刻褪去,她怔了一秒。

  與此同時,少年也垂目看向自己。那人瞧見言潯怔愣,竟沒再掙脫逃跑,反而攤開掌心,鬆下了力道。

  錢袋落地,遠處雜亂的腳步逼近。身後有人喘著粗氣破口大罵,“孫子,偷了錢,還想跑。來人呐!給我打。”

  話音落下,少年便被追上前來的家丁一把薅住了衣領。

  那人不曾反抗,直接被拖行到了一旁的角落裏。

  言潯掌心一空,遲鈍的轉目看去,隻見角落中,十來個家丁對著少年一通拳打腳踢。

  周遭的百姓見此情形,紛紛轉身疾走,對之更是避而不及。

  方才那個罵人的,此刻正俯身彎腰撿起地上的錢袋。隨手拍了拍袋上的塵土,抬頭時見那人臉上有一條很長的刀疤。

  刀疤臉不謝言潯半句,隻斜眼對少年道:“臭小子,你也不打聽打聽,在東城這片兒,誰敢在你曹爺爺頭上動土。給我打,照死裏打。不打死他誰都別走。”

  說話間,又見刀疤臉揣起銀子,抱胸而立,一副得意的神情,勾著唇端詳著打人的場景。

  言潯見少年不反抗,那群家丁又是要將人生生打死的節奏。一時間,於心不忍,登時上前一步,對刀刀疤臉說,“錢都已經追到了,何必還要趕盡殺絕?”

  話一出口,見刀疤臉嘴角笑意一滯,隨後尋聲轉目看向自己。那人先是一頓,緊接著揚起下巴,蠻橫的嚷,“小丫頭片子,關你屁事?滾蛋!”

  怒瞪了那人一眼,言潯也不同他多言,徑自朝著角落行去,一把推開家丁,擋在少年身前,厲聲道:“人是我幫你們抓到的,錢也是我幫你們追回來的,怎麽不關我的事?”

  “那又怎麽樣?”刀疤臉瞪著眼睛,模樣很是凶煞,竟半點兒也不像家仆,到更像是土匪。

  言潯在心中暗暗誹腹:若不是事先知道是你們丟了銀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是搶銀子的呢。

  “如今錢財已是物歸原主,你們也沒什麽損失。”言潯開口,不偏不倚的說,“我看你們也是正經人家的奴仆,殺人多沒意思,徒增血債。要我說,打幾下解解氣也就夠了。放他一條生路,沒準日後人家改邪歸正了,還能念著你們的好呢。”

  “就他?改邪歸正?”刀疤臉忍不住噴出口水來,正準備說些什麽。

  忽而從旁跑上來一個家丁,慌裏慌張的說,“曹管事,不好了!方才我看見孟家爺孫正朝這邊來呢。這小子有他們罩著,待會兒若是讓孟諝然瞧見咱們在這兒打人,那可就攤上大事了,還是快走吧。”

  家丁話一出口,刀疤臉眸色驟變,登時轉目看向言潯,以及她身後的少年。那人抬指,衝著少年急吼吼的嚷,“算你小子今天命大,以後別讓我再看見你。”

  話音未落,一群人推趕著,逃命似的跑走了。

  反轉來的太快,言潯還沒來得及“伸張正義”,就被一個“孟諝然”的名號,憑空搶了風頭。

  瞧著那群人驚慌逃竄的背影,言潯眨了眨眼,一時間隻覺哭笑不得。

  頓了頓,回過身去,纖影俯身蹲下,明眸聚光看向少年。

  此刻見對麵少年人,緩緩從地上爬起,倒身倚牆,屈腿而坐。那人挨了打,頰上嘴角青紫一片,胸前微微起伏,麵上卻無半分淒慘相。他看向自己,第一反應竟是挑眉。

  與之對視,言潯還是會有些閃神,一如方才。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