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成親
作者:客橙硯      更新:2020-12-26 10:07      字數:5288
  林將與搖了搖頭,說,“沒事。”

  言潯還想開口,卻被對方一把扣住了手腕。林將與在雨中說,“追兵跟的太緊了,馬蹄聲太大,容易暴露。這雨來的正好,可以混人視聽。咱們先藏起來,讓追風引開追兵,然後再尋生路。”

  言潯聞言,在雨中點頭。

  林將與轉身看向追風,長影忽然頓住。

  漆黑的夜色中,看不清楚他的神色,隻能聽見微啞的聲音低語,對追風說,“朝東邊去,跑快些,別被他們抓住了。”

  話音落下,引著馬韁把追風帶至東側,林將與抬手一拍馬背,追風嘶聲仰蹄,麵上東方,飛奔進了雨中。

  不做停留,林將與立刻拉著言潯,朝西麵跑去。

  雨水如傾盆,潑麵而下,臉上早已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倏忽,身後馬蹄聲四起,是有追兵趕來。

  長影頃刻頓住。

  言潯隻覺呼吸一滯,下一瞬又聽見有人聲高喊,“在東邊,快追。”

  追兵一走,林將與又立刻拉起言潯,奔向西側的雨幕之中。

  馬靴踏在泥濘的山林中,他背上中了箭,雨水順著傷口流進去,與血水交織。劇痛陣陣襲來,鑽心入骨,逼得林將與周身顫抖,但那隻拉著言潯的手,自始至終沒有一絲一毫的鬆動。

  今夜的林將與一直沉默寡言,但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勝過千言萬語。

  二人無話,踏雨狂奔。

  林將與強撐著最後一絲力,帶著言潯跑進了一處山洞。

  進洞的那一瞬間,長影頹然倒地。

  “林將與!”言潯急呼,跑上前去扶人。

  以手抵地,林將與渾身都濕透了,搖頭時發間有水珠濺落,他沉了口氣說,“沒事,到裏麵去,免得被發現了。”

  言潯提著哭腔答,“好。”

  緊接著,小皇帝拉起林將與,扶著他朝山洞裏麵走。

  尋了個地方坐下,林將與低聲開口,“幫我看看背上的箭有沒有毒。”

  言潯應聲,起身去查看他的後背。頓了頓,“血是紅的,沒毒。”

  “那就好。”林將與點頭的同時,忽然抬手拉住言潯,沉聲道:“阿澈,幫我把它拔出來。”

  聞言怔愣,言潯沒了動作,也沒了聲音。

  “聽到了嗎?把箭拔出來。”林將與提高了聲調又言。

  “不行!”言潯驚慌失措,“拔出來你就沒命了。”

  “不會的。”知道她害怕,林將與緊忙解釋說,“箭上沒毒,傷的也不深。拔出來,止住血就沒事了。”

  “怎麽可能沒事?我們沒有止血藥。再說了,若是生拔,你疼也疼死了。”言潯在身側哭嚷。

  林將與鬆開手,在小人兒腕上輕輕拍了拍,耐著性子說,“不會的,我穿了軟甲,箭插的不深。放心,不會死。”

  小皇帝哽咽著不說話,她害怕,害怕林將與又騙她。

  “快拔,快拔呀。再不拔,真死了。”

  最後三個字脫口的瞬間,言潯忽然大哭起來,跪在地上一把抱住林將與。小皇帝淚水決堤,哀聲嚷著,“不要!不要!我不要你死。”

  林將與一見,忙道:“我嚇你的,不會死。聽話,把箭拔出來。”

  頓了頓,自驚慌中抽剝出一絲理智,言潯抽抽噎噎的問,“真的不會死嗎?”

  林將與的唇瓣已然有些泛白,他麵容疲倦,卻仍是一臉認真的說,“不會。”

  與之對視,言潯不再哭了。小皇帝漸漸穩定心緒,隨後起身來至林將與身後,問:“直接拔出來就行嗎?”

  林將與垂著頭,奮力撕開下袍,口中回答,“對。”

  “會很疼的。”言潯忍不住又提醒了一句。

  “沒事。”說話間,林將與把撕下來的袍布推倒一邊,示意說,“待會兒用這個捂住傷口。”

  垂眸看著袍布,言潯收起了猶豫,抬手扶住卿卿的肩膀,閉眼咬牙。

  猛地發力,一把將林將與背上的長箭拔了出來。

  與此同時,隻聽身前一聲悶響,林將與失力,當場撲倒在地。

  言潯睜開眼睛時,看見那人背上傷口綻裂,血流如注。

  “啊!林將與。”驚慌失措間,小皇帝用袍布捂住了卿卿的傷口,又緊忙將人扶起。

  林將與起身時麵色慘白,奄奄一息。

  言潯跪身坐在那人對麵,扶著人,讓他趴在自己肩上作為支撐。小皇帝環著卿卿,一隻手緊緊蓋住袍布,企圖堵住那流血的傷口。

  “林將與,你別死,我求你。算我求你了,你不要死好不好?不要離開我……”

  同樣的動作,同樣的哀求。

  一夕之間,言潯又變回了那個七歲的自己,正如她母親離去時那樣,她痛苦,無助,卻挽不回愛人。隻能在哭聲中絕望的哀求,一遍又一遍,撕心裂肺。

  “沒……沒死。”倏忽,耳畔虛弱的聲音響起。

  哭聲驟停,言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喚,“林將與。”

  “在呐。”微弱的聲音中帶著溫柔。

  聽到聲音,小人兒一下子又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嚷,“林將與,對不起,都是因為我。因為我,你才會中箭。因為我,將士們才會丟掉性命。都是因為我,該死的人是我,都是我的錯。”

  “傻丫頭,錯的不是你。”林將與側過臉去,唇瓣蹭過小人兒的耳垂,安慰說,“是淩荃,是他通敵叛國,害了我們所有人。”

  話一出口,不想言潯竟哭的更凶了。小人兒痛哭流涕,破口大罵,“王八蛋,我恨死他了。”

  林將與一聽,忍不住笑。因著失血過多,如今他已是虛脫無力,隻得低聲說,“陪我聊聊天,別讓我睡著了。”

  那聲音輕輕柔柔,像極了撒嬌。

  言潯聞言,猛地吸了吸鼻子,止了哭回答,“好。”

  眼下山洞外暴雨傾盆,言潯望著雨說,“林將與,你知道嗎?萬壽寺那次,我在佛前跪了一整日,隻許了一個願,就是求你不要來。”

  撇撇嘴,“其實那日,皇姐同我講了很多鏟除異己,定國安邦的大道理,但我一句都聽不進去。我就是個昏君,我不想要什麽清明盛世,我隻想要你平安無事。”

  “可後來……你還是來了。”言潯抬手,恨恨的在林將與肩上捶了一下,怒道:“你說說你,一天到晚到底都在想什麽呀?不在帝京城裏好好待著,跑那麽遠,去萬壽寺做什麽?”

  言潯是在明知故問,林將與聞言輕笑一聲,也不回答,隻是闔目緩緩垂頭,蹭過小人兒的肩頸。

  “聽到你被抓的消息後,我嚇都嚇死了。我想了好久,才想到最後的那個辦法。”言潯繼續說。

  明眸望向山雨,水氣氤氳進了眼中,“在上冥緣塔之前,我拿著那把匕首在胸前比量過很多次。我怕自己會有差錯,若是下手重了,你便一命嗚呼。若是下手輕了,便會被人發現端倪。”

  “我,我怕極了……我知道周五常也是被冤枉的,但我沒辦法。我可以不救任何人,但不能不救你。”

  言潯將萬壽寺那夜的前因後果悉數道出,那是她一直以來的心結,也是她苦渡無果的劫。

  言潯沒有辦法原諒那個持刀殺人的自己,更加沒有辦法原諒那個明知臣下蒙冤,卻隻能無動於衷的君王。

  眼下,她表麵上是在東拉西扯的講往事,實際卻是在一字一句的訴衷腸。

  “林將與,謝謝你的刻骨銘心。那句話,我一直記得。”言潯側過頭去親吻林將與的臉頰,她輕聲說,“卿卿,我好愛你呀。”

  這是言潯第一次主動對自己表達愛意,那五個字在耳邊回蕩,猶如餘音繞梁,經久不散。林卿卿聽著,就好像掉進了蜜罐裏,簡直甜到不行。他努力側過頭去,在依偎的空隙間啞聲說,“我也好愛你呀。”

  後來,言潯又說了很多,她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喚一次,“卿卿。”

  林將與在昏沉的意誌中回答,“我在。”

  他趴在言潯肩頭休息了好久,其間小皇帝一直守在自己身前,一雙眸子自始至終緊盯著山洞外的雨幕。

  言潯仿佛一隻上了弦的箭。

  漸漸的,傷口處的血止住了。

  “我就說吧,不會死的,瞧把你給嚇的。”林將與撐著力開口,同言潯打趣。

  “嗯,不會死的。”小人兒終是破涕為笑,在林將與耳邊重複著,“卿卿不會死。”

  直至破曉時分。

  身後靜了,林將與緩緩睜開雙眼。經過一場休息,他恢複了不少,不過傷口處仍是劇痛。

  “阿澈。”

  “嗯?”

  “雨停了?”

  “剛停。”

  林將與緩緩挺身坐正,映入眼簾的是言潯那雙充血的眸子。

  “你也睡會兒。”他心疼的說。

  小皇帝搖了搖頭。

  “休息好了才能有力氣逃跑呀。”

  言潯苦澀一笑,直截了當的戳破道:“我們逃不掉的。”

  “誰說我們逃不掉了?”

  “南越追兵沒抓到人。如今雨停了,天一亮他們便會搜山,你又中了箭,我們無路可逃。”言潯想了一夜,她很清楚,已經沒有了逃生的可能了。

  林將與知她心事澄明,便也不再遮掩,隻問了句,“怕死嗎?”

  言潯又搖了搖頭,輕笑一聲,說,“當年北疆十二部,趙左使奉命殺人,他刺了我十一刀,刀刀致命,死的滋味我早就嚐過了。”

  四目相對,林將與凝著言潯,停了半晌,忽然沒頭沒尾的來了句,“阿澈,我們成親吧。”

  他這句甚為突兀,驚的言潯蹙眉怔愣。

  “之前你不是說要嫁給我嘛!既然現在都已經逃不掉了,那不如我們就在這兒把天地給拜了吧。”林將與提笑說。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想這事。”言潯沉下臉去,不悅的瞪了那人一眼。

  “都是快死的人了,你就不能答應我嗎?這是我的心願啊!心願不了,我會抱憾而終的。”林將與又撒嬌。

  “省點兒力氣吧!你現在動都動不了,拜什麽堂?成什麽親?”

  林卿卿登時撅起嘴來,委屈巴巴的說,“我都快三十的人了,竟連妻都不曾娶。若是就這樣死了,到了陰曹地府,那些小鬼也會嘲笑我的。”

  話一出口,言潯忍不住笑,但又覺得林將與是在瞎胡鬧,便闔上目去不理人。

  隔著眼皮,聽見林卿卿傲嬌的說,“哼!你不陪我拜,我就自己拜。”

  傷口還未愈合,稍動一下便是鑽心之痛。奈何林將與執拗,徑自頷首點頭,艱難的俯下身去,對著言潯行拜禮。他顫聲說,“一拜天地。”

  緩緩起身,後背痛到麻木。林將與閉上雙眼,咬緊牙關,再拜,“二拜高堂。”

  踉蹌起身,三拜,“夫妻……”

  這一次,還未等俯下身去,額間便是一陣抵力。林將與睜開眼,看見言潯近在咫尺的眸。此一刻,二人抵額相碰,小人兒全身顫抖,她又哭了。

  林將與靜靜的看著她,挽唇一笑,繼續把話說完,“夫妻對拜。”

  “禮成。”他順勢俯下身去在言潯鼻梁上親了一記,溫聲言:“我的妻,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人了,可不能再舍棄夫君了。”

  言潯抬起另一隻手環住林將與的後頸,讓兩個人緊貼在一起,她在抽噎聲中回答,“不會的,永遠都不會的。”

  兩個人蹭了蹭,林將與的唇瓣覆在小人兒的臉上,他打趣說,“娘子,今夜的洞房就先不入了,為夫沒力氣了。”

  雙頰一紅,言潯登時退開身。聽著那話,她氣的不行,也羞的不行。抬手一捶林將與的胸口,哭著罵,“你!你!你就是個登徒子。”

  見小人兒惱了,林將與幸災樂禍,頷首自笑。

  良久,“阿澈。”

  “嗯?”

  “如果可以重新選一次,你還會禦駕親征嗎?”

  “我會。”言潯抬手,一把抹去淚水,她堅定的說,“風家軍軍規有言‘身為將士,寧可站著死,絕不跪著生。’,我寧願戰死沙場,也不要躲在帝京城裏做縮頭烏龜。”

  林將與聞言,笑而不語。

  “那你呢?”小人兒忽然問,“如果可以重新選一次,你還會來嗎?”

  “當然。”林將與抬眸,不假思索的回答。

  “為什麽?知道會死也來?”

  “我家娘子出征殺敵,這叫為夫如何放心的下呢。”林將與做了個理所當然的表情,俏皮地說,“必須得來,來保護我的阿澈呀。”

  那雙紅紅的兔子眼,自昨夜至今都沒有褪過色,如今緋色更甚。言潯傾身上前,親了林將與一口,然後抱住他,糯軟軟的喚,“卿卿。”

  林將與顧不得背後的傷痛,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抬手抱緊言潯。長指順著後腦一路撫至腰間,他給她足夠的溫暖,在溫暖中開口,又問:“怕死嗎?”

  將下顎抵在那人肩頭,言潯仍是堅定的說,“不怕。”

  長指自腰際回到了頸肩,林將與輕輕的拍著言潯的背,沉聲道:“記住我的話,現在北祁危機四伏,這裏是三國臨界,離西堯很近。先往西走,再做打算。”

  “嗯?”

  言潯聞言,還沒來得及反應,隻覺後頸一痛,整個人便昏死過去。

  怕死嗎?

  不怕。

  但我怕。我怕你會死,我怎麽舍得你死。阿澈,你還這麽小,你還有大好的人生沒有經曆,我要你活下去。

  林將與攬著言潯的腰,讓她平躺在地上。

  有句話風澤說錯了,言潯從不是天,她也是這天底下的人。她會哭會痛,她也要有人心疼。

  林將與見過她所有的眼淚,知道她所有的痛楚,他心愛她,也心疼她,他下定決心要護她周全。

  “阿澈,你選了北祁,我選了你。這一次讓我給你做天,為你擋去一切的災禍。”長指撫過小人兒的臉頰,林將與俯身在言潯額上落吻一記,“好好睡一覺吧,睡醒了就沒事了。”

  ……

  言潯醒來時又見夜色,她昏睡了一整日。

  眼下天幕又降,日末西山。她孤身一人,起身時自懷中掉落出一塊玉佩。

  小皇帝抬手拾玉,指尖摩挲著玉上的紋路,一夕之間,淚如雨下。

  等淚都哭幹了,揣起玉佩走出山洞,舉目四望,滿目蕭然。

  百裏山河,一刹血色,馬革裹屍,再無人還。這場戰爭到了最後,剩下的就隻有自己。

  沉沉夜幕中,忽有一陣涼風襲來,拂去周身滄頹,言潯抬手抹去眼角的淚痕。

  不會的,林將與不會死。她在心中默念。

  明眸一凜,縱穿暗夜,唇上的傷口凝結成血痂。

  朕也不能死。

  言潯從傷痛中站起來。薑省最後的呼喊還縈繞在耳畔,北祁千千萬將士的鮮血不能白流,她要為所有人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