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 無渡
作者:客橙硯      更新:2020-12-26 10:07      字數:4452
  二人一道出帳,薑省這才放鬆下來,長長的舒了口氣,抬手一拍風澤的肩膀,歎,“哎呀!老哥,多虧有你。方才若不是你在皇上麵前說情,非繁那小子定是小命不保。我替他在這兒謝謝你了。”

  “不必謝我。”風澤推開薑省的手,麵無表情的說,“要謝,就讓他去謝自己的老子爹去。”

  “嗐!你這麽疼他,都快趕上他半個爹了。”薑省隨口道。

  風澤瞥目看了眼薑省垂下的手,歎了口氣,轉移話題道:“蒙素這小子果真有三分能耐,竟能將你傷成這樣。”

  薑省一聽,下意識抬起手來,看著掌心間血肉撕破,還透著殷血。不禁歎道:“是啊!好力氣,好功夫。”

  “快去上藥吧。”

  ……

  與此同時,帳內。

  小皇帝仍坐在座上,此刻正頷首垂目,掰著手指不說話。

  帝王威嚴,肅穆之氣在這一刻盡數散去,如今的言潯,到像是個犯了錯的孩子。

  林將與上前,俯身蹲下。墨瞳輕抬,看著小人兒陰沉沉的臉。

  言潯抿緊唇,又將頭埋低了些,將臉藏起來,掩去了神色,輕聲說,“對不起,朕沒辦法替漣漪申冤。”

  其實林將與心裏比誰都清楚,淩非繁身後有靠山,一如他方才對蒙素說的那樣,他有薑省,有風澤,有淩振燁撐腰,誰都別想扳倒他。就算是當今聖上,也難。

  所以方才在風澤歪曲事實時,他並未開口反駁過一句。

  風澤雖有護短之嫌,但有一句話他說的不錯。如今娼妓已死,做什麽也都是於事無補。

  人死化灰,但活著的人?

  蒙素還活著,他也絕不能死。

  就像之前小七受辱時,林將與不讓蒙素據理力爭一樣。

  懼怕也好,無能也罷。

  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既然難越,他便要棄卒保車,他要保住蒙素。

  “不必說對不起。”林將與抬手,輕撫言潯的臉頰,溫聲說,“阿澈,你做的已經夠多了。漣漪在天有靈,一定會感念聖恩的。我還要謝謝你,謝謝你放了蒙素一條生路。”

  “……”言潯沒再回答。

  林將與又在小人兒的手背上拍了拍,說,“好了,我不宜久留,就先走了。”

  說話間長影起身,正準備離去之時。不想,卻被言潯一把環腰抱住。

  小人兒將臉埋在卿卿腰際,默聲良久。忽然,又沒頭沒尾的問了句,“若我的女子身份被識破,我會不會死的比她慘?”

  ……

  午後,風雲突變,天降大雨。

  陰雲蓋了整整半日,雨也接連下了一夜。

  林將與坐在帳中聽了一夜的雨聲。

  翌日清晨,雨過天晴。

  蒙素拿了一塊木牌前來,對林將與道:“公子,能教教我漣漪兩個字怎麽寫嗎?”

  那一日,蒙素為漣漪立碑,林將與幫他寫了碑文,蒙素又回帳中去換了件嶄新的袍子出來。

  隨後一眾義軍兄弟一同去後山葬了漣漪的屍骸。

  蒙素立在墳前。

  夏日的風難得有一絲清涼,吹動著他鬢角的發。眼下見那人神采奕奕,容光煥發。

  方才在軍營中,有不少將士見了蒙素都是嗤之以鼻。大家竊竊私語,都在說,去埋個死人,他怎麽還能有心情打扮自己。

  可隻有林將與知道,蒙素之所以穿著新衣,束起高發,是因為他要以最好的模樣,去送他心愛的姑娘最後一程。

  蒙素靜靜的站著原地,他沒落一滴淚,隻笑著說,“漣漪常說,苦海無邊,渡亦無渡。這樣也好,她解脫了。”

  ……

  忘川閣的潘媽媽是個明白人,她說的不錯,太陽照常升起,日子照常過。

  漣漪的死終究被那一捧捧黃土掩下,營中照常練兵,小皇帝也親臨點兵,一切都與往常無異,按部就班。

  是日,晌午。

  風家軍將士分營練兵,眾人在烈日下持槍操練,袁團卻獨自一人急匆匆的穿過主營,朝著一處偏營行去。

  在那裏練兵的大多是新編入風家軍的將士,說簡單點兒,就是林將與的義軍。

  袁團走入練兵場,遠遠的便瞧見那道欣長的身影持槍而立,站在隊列的前方督練。他走近了些,對外圍看守的將士說,“我有事要求見相國,勞煩兄弟幫忙通傳一聲。”

  眼看著將士跑上前去傳話,林將與聞言抬眸,在高台上與自己對視。

  下一瞬,又見那人將手中長槍交給蒙素,然後徑自下了高台。

  見林將與下來,袁團立刻快步走上前去。

  在二人相隔還有一段距離時,見林將與抬手,指了指一旁的營帳,“裏麵說。”

  袁團應聲入帳。

  “皇上找我?”入帳後,林將與開口第一句便問言潯。

  “不,是卑職有事找相國。”

  林將與落座,原本正準備端茶,聽袁團所言,手中動作一頓,“什麽事?”

  袁團抿唇頓了頓,才道:“……其實,還是皇上的事。”

  說話間,那人又向前走了兩步,低聲說,“相國,恕我直言。我總覺得,皇上這兩日有點兒不正常。”

  墨瞳驟抬,一閃緊張,林將與問:“怎麽說?”

  袁團眨了眨眼,略顯遲疑,“嗯……我也說不上來,反正就是覺得不正常。”

  “什麽叫說不上來?”見袁團吞吞吐吐,林將與越發的擔心起來,登時厲聲道:“你既然覺得不正常,總得說出個緣由來吧。”

  “唉,其實也沒有不正常。”袁團用力搔了搔頭,泄氣的說,“我就是覺得,自漣漪枉死一事後,皇上的心情就一直不太好,總是鬱鬱寡歡的。”

  此話一出,見林將與神色一頓,隨後又問:“她最近胃口如何?”

  “相國這話可真就問到點兒上了。”袁團雙眼一亮,忙說,“我就是發覺到了皇上最近胃口不太好,所以心情也不太好。就說酥肉吧,往先皇上每頓都能吃下一碗去,如今夾了三兩筷就放下了。”

  “酥肉吃一碗?!”墨瞳一凜,林將與登時便怒,“吃那麽多也不怕夜裏積食,到時候又鬧肚子疼,你們怎麽能由著她的性子胡來?”

  “他是皇上誰敢說他呀。誒呀!跑題了,相國,”話說到一半,袁團著急不已,“我想同你說的是,皇上心情不好的事,怎麽一下又扯到這事上來了。”

  也知道自己抓錯了重點,林將與收斂怒氣,點著桌麵道:“接著說。”

  “還有啊!以前用過晚膳後,皇上都是樂嗬嗬的,還會同我們談天閑聊,現在也不會了。除了親臨點兵外,就一個人悶在帳子裏不出來。”

  “這樣下去可不是回事兒呀!我看著隻能幹著急,也沒什麽辦法。不過……”袁團的聲音忽然小了些,“我見皇上平素與相國最親近,這才會想著來找相國幫忙。”

  袁團一席話下來,林將與已然是心事澄明。他想了想說,“好,這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晚些去看她。”

  “那就有勞相國了。”袁團拱手。

  林將與看著他,眉間忽然多了些莫名其妙的醋意,挑眉道:“你對皇上還挺上心的。”

  袁團奉笑說,“我等為人部下,自然是要為君主分憂的。再者說來,皇上雖是國君,但年歲比我還小。看著他總是悶悶不樂,我心裏也不好受啊。”

  他這話前一半冠冕堂皇,後一半倒是真情實感。林將與聽著,不禁心下自嘲道:瘋了!瘋了!怎麽現在什麽閑醋都吃。

  “嗯,你回吧。”

  “好。”

  點著桌麵的手忽然一頓,“謝謝你,能這般真心待她。”

  袁團正欲走時,忽然聽林將與這麽說,便轉回過身去,笑了笑也不再多言。

  袁團離去後,林將與挑簾出帳喚來了蒙素,吩咐道:“今夜你同老萬去盯著淩家主仆,我有事要辦,就不去了。”

  ……

  傍晚時分,林將與帶了個小將士來到馬廄前。

  “相國。”弼馬的小廝笑臉相迎。

  林將與頷首,轉目探向廄中,見那匹“黑緞子”正揚蹄抖身,一雙眼睛亮的驚人。

  小廝順著林將與的目光一並看向馬廄,忙不迭的提笑奉承,“相國,您的馬是這個。”

  說話間豎起大拇指,比了個好,又繼續道:“所有的馬匹裏,數它最壯,毛色最亮,當真是上品良駒。這一路上,小的們也都好生喂養著呢。您瞧瞧,一點兒沒瘦。”

  林將與聞言一笑,隨手一拍將士胸口,墜了錠銀子入那人懷中,口中念著:“謝了。”

  小廝接了銀錠子,自是笑的歡心,又謝了兩聲。

  “欸!相國,您今日這是來看馬呀,還是要騎馬出去?”

  “我帶它出去溜溜。”

  “好嘞,小的這就把馬給您牽出來。”小廝將銀子收入懷中,應聲轉身。

  將追風牽出馬廄,小廝抬頭,正好瞧見林將與俯身在同身旁的小將士耳語。

  “給。”小廝將馬韁遞給了小將士。

  一瞬怔愣,小將士沒接。

  林將與當即抬手一拍小將士的屁股,低聲道:“接。”

  被打了屁股,小將士嚇得一激靈,周身一顫,又忙不迭的抬手去接小廝手中的韁繩。

  方才林將與的所作所為小廝全都看在眼裏,那人眸色一閃,笑了笑,好奇的湊上前去,想看清楚小將士的臉。

  小將士一見,立刻將頭垂的更低,也不同其對視。

  “看什麽呢?”就在此時,一旁林將與開口。

  再抬頭時,見相國麵色陰沉,小廝眼珠一轉,漾笑道:“沒看什麽,就是覺得這位軍爺生的清秀,有點兒麵生,以前沒見過。”

  那話明裏暗裏多了不少嘲諷的意味。

  “軍營的將士你見過多少?有的是你沒見過的。”林將與冷著臉開口。

  “相國說的是,說的是。”小廝奉笑著點頭稱是。

  那人卻沒再理了,轉目對小將士說,“你先把馬牽出去,在外麵等我。”

  小將士聞言點頭,牽了馬出去,留林將與同小廝站在原處。

  不知怎的,轉瞬之間相國的臉色忽然變得很不好看,隻見其沉目眺向遠方,忽然說,“你看看那邊有什麽?”

  “有什麽?”小廝跟著一並望向遠方,奈何看了半天也沒看到什麽東西。

  撓撓頭,“也,也沒什麽呀?”

  “沒什麽?”林將與反問,收回目光,對著小廝再問:“真沒看見?”

  對上林將與的眼睛,小廝隻覺後脊發涼,有些恐懼,結結巴巴的說,“沒,沒有。什麽都沒,沒看見。”

  “你得好好看看。待會兒等我溜完馬回來,再問你,若是還答不出……”說這話時,墨瞳之中但見戾狠,林將與笑著說,“有你好看的。”

  小廝聞言被嚇得的當場木訥。

  ……

  追風出了軍營,並未向南,反而北上,朝著來時的路奔走。

  馬上載著人,後方長影挺身握韁,身前懷中坐著個小將士。

  “適才差點露餡兒了吧?”小將士於馬上回身,露出了青玉似的小臉兒,笑著同林將與打趣。

  林將與環著人,麵上有悔色,無奈作歎。

  “方才拍朕屁股做什麽?”小將士瞪著眼睛質問。

  “唉,習慣了。”林卿卿再歎一聲,語調中滿是悔恨,又滿是委屈。

  “嘁。”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言潯正回身去又問:“你嚇唬他了?”

  “誰讓他嘲諷我了。”

  一聽這話,言潯忍不住頷首輕笑,“哎呀呀!想來相國好男風的事情,如今也已是人盡皆知了。方才那看馬的小廝見你這般輕浮行徑,不嘲諷你才怪呢。”

  林將與說到底還是傲嬌,聽言潯取笑自己,自然也不肯輕易輸下陣來,登時便反口道:“人人都說我喜歡養兔子。可他們不知道,我早轉了性了,現在就喜歡養狼崽兒,還專挑那種喂不熟的養。”

  “你才喂不熟呢。”調侃不成反被奚落,小人兒有些惱羞成怒,扭著身子嚷,“離我遠點兒,咬你啊!”

  “咬我?”林將與不以為然,反而將言潯環的更緊,口中佯怒道:“老實點兒,你現在可是在我的馬上,還由得了你橫。”

  小人兒也不怕他,鬧著說,“我就橫!”

  在言潯麵前,林將與當真是一點兒也凶不起來,狠話才說了三兩句,便又繃不住笑了。

  “好!好好!你橫,你橫,我惹不起,惹不起你還不行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