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殺人
作者:客橙硯      更新:2020-12-26 10:07      字數:4393
  尖叫聲劃破長空。

  淩非繁還瞪著眼睛,隻是眸間方才的高傲不在,如今僅剩驚恐,眼下他正被薑省扣著肩膀向後拉開。

  就在前一瞬,蒙素手中揮起的大刀直衝著他的麵門而來,若不是有薑省出手相救,或許這一刻他已經被砍成兩半了。

  一把拉過淩非繁,薑省麵色凝重,上前厲聲質問,“你要殺人?”

  蒙素卻一句不答,隻是瘋了一般,抬手揮刀,再次向淩非繁砍去……

  言潯同風澤並肩走入校場。

  “風太尉,你說依照如今軍中的……”眼下小皇帝正同老將軍說話,隻是話還不等說完便被遠處的刀槍對敵之聲給截斷了。

  言潯怔愣,呆呆的看著前方。

  此時隻見校場的正中央,蒙素手持雙刀,額間青筋暴起,雙手猛力揮下,自取淩非繁項上人頭。

  與此同時,薑省閃身上前,持槍作擋,與其對抗。

  片刻的對峙後,隻聽“砰!”的一聲巨響,是長槍被劈斷的聲音。

  緊隨其後,“啊――”

  淩非繁驚聲尖叫,嚇得當場昏死過去。

  ……

  皇帳。

  “皇上,此人絕不能留。”薑省跪在禦前回話,“之前他就出手打傷過軍中將士,今日更是提刀前來殺人。方才若不是屬下及時出手相救,淩千總定是要做他的刀下鬼了。軍中將士他都敢殺,這種人隻怕是謀反賊心未死,就該千刀萬剮。”

  身前,言潯坐在主位上,抿唇沉思。停了半晌,方道:“不急,還是要先查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才能下定論。”

  薑省聞言,不覺沉了口氣,隨後轉目看向一旁側位上坐著的風澤。

  見那人闔目不語。

  不多時,袁團走進,俯身行禮道:“皇上,相國求見。”

  一聽到林將與來了,小皇帝似是看見救星一般,忙說,“宣。”

  林將與入帳,直接俯身跪地,叩首道:“罪臣近侍狂妄,手持利刃企圖殺害軍中將士。臣身為家主,管教不嚴,致使其犯下彌天大錯,今特來向陛下請罪。”

  這一次,蒙素算是闖下了滔天大禍,如今就連林將與都不得不跪在禦前請罪。

  言潯看著他,明眸一轉。當即拍案而起,佯怒著大喝,“相國近侍為何這般目無法紀,膽大包天?到底是何緣由?”

  林將與跪著,沉默良久,才低聲說,“這個……臣也不知。”

  “皇上,臣自知蒙素罪過滔天,萬死難贖其罪。但是……”林將與抬起頭來,又言,“臣鬥膽想求皇上開恩,讓微臣見他最後一麵,臣想問清楚他無故殺人的緣由。”

  ……

  蒙素被鐵鏈鎖著,又被麻繩捆著腳,倒吊在木樁搭成的高架上,身旁有五六個將士看守。眼下他腦袋充血,眼皮沉重,整個人暈的不行。

  模糊的視線中見一道長影走近。

  林將與蹲下身子問:“難受嗎?”

  蒙素搖了搖頭沒說話。

  “為何要殺淩非繁?”林將與再問。

  “……”蒙素卻緘默不語。

  沉了口氣,墨瞳微定,人低語,“你若不說,等到時候你死了,他還逍遙快活。”

  “不會的!”蒙素冷聲開口,低沉的語調仿佛嘶吼的困獸,“我不會讓那個畜牲活下去。就算是死,我也要帶上他一起。”

  “他不會死。”林將與平聲開口,“他有薑省,有風澤,有淩振燁護著,他怎麽可能會死。反倒是你,你主子沒本事,若你再不說出緣由,又有誰能護得了你?”

  話音落下,蒙素充血的眸子漸漸化開了狠,他呆呆的望著前方,眸間空洞迷茫,視線模糊成一片,他早已看不清了。

  “因為他殺了人,我要替那個人報仇。”

  “他殺了誰?”

  聞言,蒙素忽然嗤笑一聲,嘲諷般的開口道:“一個娼妓。”

  “他殺的是娼妓,同你又有什麽關係?”

  唇際顫抖,蒙素半張著嘴,久久不語。午後日光灼熱,讓人覺得仿佛炙烤在火爐中,巨大的光暈籠罩在他的臉上,卻不見有一絲的暖,相反他如墜冰淵。

  “因為,因為……他殺的那個……那個人是……”蒙素斷斷續續的開口,此刻的他,被倒吊在高架上,聲音嘶啞不堪。

  困獸在哀嚎,壯碩的身形抖若篩糠,顫聲中呼出一句,“是漣漪啊!”

  最後三個字落下的瞬間,偉岸的巨人已然倒下,蒙素悲痛欲絕,放聲大哭。

  耳邊是“轟!”的一聲巨響。

  林將與無言,停了良久才緩緩起身。

  墨瞳輕抬,眺目望向遠方,見天際碧空如洗,萬裏無雲。夏日的陽光還是那麽熱灼,打在長影之上,卻憑空激起一陣戰栗,周身寒涼。

  ……

  皇帳。

  言潯靜坐於位,眼下小皇帝正垂頭摩挲著手中的匕首,也看不清楚神色。

  身前,風澤同林將與相對而立,二人皆是麵無表情。

  帳內極靜,所有人都屏息以待,如今反倒顯得候在一旁的薑省神色緊張,焦躁不安。

  不多時,“皇上,屬下已奉命將被殺營妓的屍首尋來。如今屍首就在帳外,還請皇上示下處置。”

  袁團的聲音自帳外響起。

  薑省聞言,更是驚的顫了下身,不覺間抿緊了唇瓣,心道:完了!完了!看來這回是再不能幫淩非繁那小子遮掩了。

  小皇帝抬起頭來,明眸一閃,旋即棄匕於側,“走,出去瞧瞧。”

  話一出口,見小皇帝扶身站起,提步出帳。

  林將與,風澤和帳內的守衛一並跟上,薑省則是躊躇在最後。

  一眾人等出帳來,見蒙素被鐵鏈鎖著手腳,此刻正垂首跪身於地。

  不遠處,兩個將士抬著一支擔架走了過來,放在地上。

  言潯行在最前處,見落地的擔架上方蓋著白布。

  “掀開。”

  “皇上。”袁團立刻走上前來,輕聲提醒,“我們找到她的時候,屍首已經被野狗啃掉了四肢,半張臉也被撕咬的不成樣子。怪嚇人的,恐驚聖駕,皇上還是別看了。”

  言潯聞言並不猶豫,平聲道:“不妨事,掀開。”

  將士得令後抬手去掀架上的白布,露出了一具淒淩殘破的軀殼。

  看著屍體,薑省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卻止不住喉間上湧而來的嘔吐意。

  “漣漪!”就在此時,鐵鏈摩擦地麵的聲音驟然響起,蒙素像發了瘋一般,嘶吼著朝屍首爬去,任其身後三個將士合力都難以壓製。

  “蒙素,不得無禮。”林將與沉聲嗬斥。

  終是,喚醒了那人的一絲理智。淚涕橫流間,蒙素停下了動作。被身後將士猛力按下,以額磕地,顫聲哀嚎著,“漣漪,漣漪……”

  “回皇上的話,現已查明,此女名喚漣漪,是營中隨行的軍妓。昨夜因得三營千總,淩非繁點名,招去帳中伺候。”微一停頓,袁團說,“被誤傷致死。”

  林將與垂目看著屍首,沒有被撕咬過的地方是道道血色的紅。

  方才袁團隻說是誤傷,但鞭痕,刀口,烙印,淤青無一不昭示著,事情的真相遠沒有他口中說的那麽簡單。

  眼下屍體的半張臉已是麵目全非,但額間大紅胎記猶存,依舊是那麽突兀。

  守衛將士隻瞧了一眼便紛紛側目躲閃,就連風澤和林將與都不忍久看。

  這其間,唯獨言潯一人,靜靜的注視著那具屍體。她眸中沒有厭惡,隻是一瞬不瞬的看著漣漪。

  誰也不知道她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良久,纖影轉身回帳,同時留下一句,“帶淩非繁來見朕。”

  “皇上!”薑省急忙衝上前去,拉著言潯說,“皇上,這是淩非繁失手而為呀!皇上!他年歲還小,一時輕狂失德也是有的。更何況,他人現在已經受了驚嚇,還躺在帳子中沒有醒來,請皇上恕罪,不要責罰。”

  “失手?”言潯回身,眸間頓生霜寒,她一字一句的說,“那也是殺人。”

  “怎麽會呢?這不過是個下等的娼妓罷了,她算什麽……”

  “薑省。”原本薑省還想替淩非繁求情,不想身後風澤忽然沉聲開口。

  聽見聲音,薑省隻覺更慌,立刻回身看向風澤,麵上盡是苦澀,他搖著頭似是在苦苦哀求著什麽。

  與其對視,見風澤抿了抿唇,隨後提步上前,來至言潯身側,低聲說,“還請皇上先行收回成命,臣有話要對皇上講。”

  明眸一抬,看向老將軍,小皇帝的神色略顯迷茫,停了半晌才說,“好。”

  入帳後,還不等言潯落座,風澤便俯身行大禮,道:“皇上,此事……還是到此為止最好,還請皇上不要再追查下去了。”

  馬靴一頓,言潯怔愣,抬手扶住龍椅,小皇帝背對著老將軍,問:“為何?”

  眼下林將與同薑省已經入內,風澤轉目示意薑省。

  對方會意,當即揮手示退眾人。

  林將與不走,老將軍側目看了他須臾。沉了口,也不再遮掩,直截了當的開口道:“皇上,恕老臣直言,淩非繁是淩老都統的嫡子,也是老都統最喜愛的兒子。雖說如今淩老已然卸任都統一職,但他仍舊命愛子隨軍出征,報效朝廷,此乃忠義之舉。淩非繁是忠義之士,皇上萬不能僅僅因為一個失手而為的過錯,就輕易責罰於他。”

  “忠義之士。”言潯口中嚼著這幾個字,登時冷笑一聲,又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更何況他一個‘忠義之士’。”

  “皇上,老臣並無僭越之意。但有一事,皇上一定要想清楚。一個是忠臣之子,一個是下等娼妓,孰輕孰重?”風澤將最後四個字說的很慢,“皇上自然知曉。”

  言潯身形不動,扶著龍椅的手不覺一緊。小皇帝無言,也不知過了多久,“娼妓就不是人嗎?”

  話一出口,風澤語塞。

  “忠臣之子,下等娼妓。男子,女子,太尉分的可真仔細。”言潯自顧自的念著,又自顧自的鬆開手,明眸驟冷,一掃前方,繼續道:“身為女子,本就要低人一等。然後為妓為娼,便又是最下等。如今就算是枉死,竟然連個討公道的機會都沒有。”

  “風太尉,這事……你們做的未免也太絕了吧。”

  言潯話裏話外透著嘲諷,風澤聞言,抿了抿唇,當即再道:“皇上,老臣並非此意。隻是,如今娼妓已死,做什麽也都是於事無補,皇上又何苦非要苛責活著的人呢?”

  “就因為淩非繁還活著?”風澤所言已然歪曲了事實的真相,言潯失聲而笑,“淩非繁是個人,必須得活著。那漣漪呢?她又是什麽?她為什麽就不配活下去?”

  言潯聲聲再問,風澤卻無言再答。

  “嗬,”又是一聲冷笑聲,“說到底,你們就沒把她當人看過。”

  風澤意識到自己方才所言太過偏激,便立即改口道:“皇上,是老臣方才失言。但是,這裏是軍營,將士最大,我們……”

  “將士最大。”言潯再次開口打斷,“因為他是將士,因為他是男子,還是因為他是淩振燁的兒子。”

  一聲怒吼,所有壓抑在心頭的苦悶憤懣終是盡數暴發,言潯轉身落座,冷目射向風澤,小皇帝未再開口,似是在等老將軍的後話。

  一瞬靜默,帳內無聲。

  風澤一直垂著頭不肯同言潯對視,那人停了片刻,忽然說,“皇上,淩老可是先帝的救命恩人呐。”

  那一句擲地有聲,老將軍終於抬起頭來,“淩老一生報效朝廷,為國盡忠。二十年前,鴻天渡一戰,他老人家突破重圍,舍生赴死,救先帝出水火。就算是感念淩老的救父之恩,還請皇上息事寧人,不要追究責罰淩非繁。若再這樣一意孤行下去,隻怕會寒了淩老的心啊。”

  此一言終了,小皇帝驟然失聲,帳內再無一音。

  ……

  言潯答應了風澤的請求,不再追究淩非繁的過失,同時也釋放了蒙素。

  一眾人等於帳內叩首謝恩,風澤起身便走,薑省連忙跟上。

  隻是臨行前,見林將與仍站在原處沒有要走的意思。

  薑省原本想上前去讓他和自己一同退下,不想卻被風澤一把拉住。

  風澤無言,隻搖了搖頭。

  薑省便也不再多話,頷首跟著老將軍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