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懟人
作者:客橙硯      更新:2020-12-26 10:07      字數:4408
  “喝多了呀!”佯裝一抹關懷,言潯不冷不熱的說,“那還不趕緊回帳休息,平白無故的,在這兒撒什麽酒瘋?如今都已經胡言亂語成了這副模樣,若是再喝下去,說出來的還是不是人話都不一定呢。”

  小皇帝到底是護短的,方才餘驍那般張狂,出口傷重傷林將與,如今她要一句一句的替他討回來。

  “我……我……”小皇帝牙尖嘴利,餘驍不是她的對手。又迫於帝王威嚴,被罵之後誠惶誠恐,嘴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卻也不知該說些什麽是好,慌亂的轉著眼珠,半晌才憋出一句,“是,皇上教訓的是。”

  那人敗下陣來,言潯隻覺罵的還不夠痛快,可實在不好再發作,便隨手拿起幾上的酒卮,說,“飲宴喝酒是為了歡娛消遣,但消遣過了頭,總歸是不好。”

  方才言潯話雖說的狠,卻也並未追責,餘驍隻覺劫後餘生,忙不迭的俯身叩頭,連呼,“是,是是,皇上說的是。”

  餘驍的事了了,可言潯心頭餘怒未消,情悅的事還沒完呢。

  下一瞬,小皇帝話鋒一轉,頓時調轉矛頭,又開始攻擊林將與,道:“相國也是的。餘參將是喝多了酒,在這兒胡言亂語。你可到好,還同他一唱一和的,也是妙不可言呐!”

  聞言,林將與卻隻是頷首垂睫,不肯回答。

  用眼尾瞟了那人一眼,見他待自己冷淡,一時間怒意更甚,緊接著言潯皮笑肉不笑的開口道:“哼!朕早前看相國還是一品清流,才華冠絕,滿心想著要對你委以重用。又見你年歲以大,也無妻室。這才親擬詔書,下旨賜婚。”

  “禦史千金,名門貴女,又同相國有過媒妁之約,”最後四個字言潯咬的很重,又故意提高了聲調說,“相國說抗旨就抗旨。朕還覺得奇怪,心下想著,相國為何會忽然性情大變。”

  沉了口氣,小皇帝麵上已見怒色,冷聲說,“想來,是在秦樓楚館裏呆久了,人也變得輕浮放蕩了不少。”

  如今的言潯麵無表情,所言之詞皆是冠冕堂皇,卻絲毫不提起任何自己同林將與的斷袖風流,過往韻事,顯然是把自己摘的幹幹淨淨。

  話一出口,林將與驟然抬眸,一雙墨瞳緊盯著坐上人。

  奈何對方卻不與自己對視,“阮鋆澗,嗬,是朕高看你了。”

  言潯目不斜視,她努力佯裝不在意,心卻早已飛向了那處角落。她不再多言,是在等林將與開口。她滿心想著,林將與會同以前一樣,桀驁不馴的頂撞自己。

  可他沒有。

  長影頹然,林將與垂眸時見苦,麵上盡是哀淒之色。

  他什麽也不想說了。

  可在言潯看來,那長久的靜寂,分明就是他在默認。默認了他和情悅……

  鼻尖一酸,醋壇子被打翻了。

  “嗬,朕好心賜婚,相國抗旨不遵,沒想到竟是因為不合口味。”言潯當真是氣急了,也難過極了,她不管不顧的說,“家世清白的名門千金你不要,偏偏喜歡風塵女子,那好!朕今夜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朕賜相國一個貌美的姬妾如何?”

  那聲問擲入耳中,也滯在心間。

  墨瞳驟抬,一染赤色,林將與錯愕不已,他沒想到言潯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餘驍方才的羞辱不過是難聽了些,他雖是不悅,卻也未曾放在心上,可如今言潯所言卻是字字見血,句句紮心。

  林將與被刺痛了。

  言潯卻早已失去了理智,隻見纖影起身,來至位列間。

  明眸一掃,環顧四周,小皇帝似是在很認真的找尋,可她眼下被氣的頭暈目眩,還哪裏能看得清楚那些侍婢的臉。隨手一指,“這個!相國覺得這個如何?”

  被言潯指中的侍婢麵上一慌,忙不迭的俯身跪下。

  “……”林將與陰沉著臉一言不發。

  “這個不好嗎?”言潯也不理會他的沉默,轉身又言,“那就這個。”

  指尖一移,又有一個侍婢跪了下去。

  轉眼之間,帳內侍婢已跪倒了一大片。

  “夠了。”林將與終是忍不住開口。

  一時間,身驟停,聲驟止。言潯背對著林將與,停了半晌方道:“怎麽?相國這是又想抗旨不成?”

  “豈敢。”身後寒聲起,林將與抬眸,墨瞳封冰,清冷的聲音響起,淡淡道:“不勞皇上費心了,臣心中已有人選。”

  話音落下,見長影轉身,一把抱起身旁的侍婢,對言潯道:“我喜歡她。”

  “……”這一次換言潯無言。

  “謝皇上恩賞。”林將與自顧自的說,隨後也不管有沒有得到應允,直接提步出帳去。

  言潯於一眾錯落的人影中回身,明眸之中水光瑩瑩,她抿緊了唇,並未挽留。

  頓了頓,“相國夠心急的。”

  小皇帝善作偽裝,如今強顏歡笑都可以裝作喜笑顏開,轉目對眾人道:“罷了,罷了,隨他去吧。”

  ……

  林將與抱著侍婢出帳,麵色陰鬱的厲害,長腿跨步,一路疾行,朝著自己的營帳走去。

  路遇的將士們看見相國抱著一個侍婢往住處去,全都目瞪口呆。

  “那是相國嗎?”有人問,“怎麽還抱了個軍妓?”

  “不會吧!相國會招妓?還這麽招搖過市,是不是咱們酒喝多了酒,眼花了?”

  “天老爺呦!定是酒喝多了。”有人答,“這都開始做夢了!”

  欣長的身影快速穿過營帳,在這大好的春日裏斂起一陣寒風。

  許是被嚇得不輕,感受著那人周身的冷意,懷中人抖得厲害。

  指尖微顫,林將與忽然意識到此刻的自己怒意太顯。

  他不該這樣的,他與言潯早已是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她是皇帝,自己是罪臣。她所有的恩賞,自己本應該欣然接受,然後感激涕零才是。

  他要以何種理由生氣呢?他又有什麽資格去生氣呢?

  “嗬,”林將與停步,偏頭一笑,是苦澀,亦是自嘲。緊接著見墨瞳之中柔光一閃,他對著懷中人低語,說,“別怕,等到了帳子裏就放你下來。”

  懷中人聞言,終於不抖了。

  不多時,林將與行至帳前欠身入內,又將懷中侍婢放在床上。

  抽手轉身去合帳簾,回頭時見侍婢縮身向床內退了一步。

  “相,相國。”侍婢垂著頭低聲喚。

  “你是新來的?”

  侍婢點了點頭,怯怯的說,“奴家是罪臣金歸鑐的家眷女婢。隻因主子行貪受斬,所以被禦史台發配到了軍中作營妓。”

  “金歸儒。”林將與開口念起這個名字,猛然間回想起了一年前,那個春日裏,永安殿的種種。

  苦笑一聲,無力的搖了搖頭,林將與隻恨自己不爭氣,竟然還會想她。

  提步上前,靠近侍婢,對方立刻驚慌失措的縮進了角落裏。

  林將與麵上一驚,他本意是想尋個椅子坐下,可一見侍婢對自己的靠近這般惶恐,便起了疑心。

  長影坐在位上,又問:“你侍候過幾個軍爺了?”

  “還,還不曾呢。”侍婢顫聲說。

  身形一頓,林將與反問,“不曾?”

  “奴家生的不美,也不會歌舞才技。軍中的姐姐說,讓奴家先作些浣衣掃撒之類的事。隻因今夜全軍飲宴,人手不夠,才讓奴家前來為相國斟酒。”

  話一出口,林將與如夢初醒,他垂頭自笑,心下暗歎:當真是落魄了,沒想到如今連軍妓都會瞧不起自己,遣了個浣衣掃撒的前來侍候。

  沉思間,侍婢忽然開口道:“相國,奴家想問一句。”

  也不看她,林將與問:“什麽?”

  “奴家生的這般模樣,相國為何會喜歡奴家?”

  “模樣?!”林將與疑聲抬眸,這才緩過神來。

  其實今夜飲宴,從始至終自己都未曾看過身邊這位侍婢一眼。方才不過是氣昏了頭,隨便抱了一個出來。

  如今借著帳內的燭火,他終於想起了要去仔細看清那張臉。

  二人於燈火間對視,隻見那姑娘額間有一塊很大的紅色胎記,很是突兀。

  “你也有胎記。”林將與脫口而出一句。

  “也?”侍婢蹙眉問,“相國是見過其他與奴家一般,額上有胎記的人嗎?”

  林將與神色一滯,當場怔愣在了原處,他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自問,自己又見過幾個身上有胎記的人呢。

  “不曾。”林將與平聲作答。

  他靜靜的看著侍婢,其實仔細瞧瞧,那姑娘生得尋常相貌,模樣也是溫柔可人,嬌嬌怯怯。隻可惜世人大多隻看表象,如此佳人被這一抹紅痕所掩,隱去了芳華。

  頓了頓,林將與溫聲道:“挺好看的。”

  這是他少有的溫柔。

  侍婢被讚,登時便羞紅了臉,一時間頭埋的更低。

  二人無話,停了良久。

  侍婢抬眸,見林將與還盯著自己看,便大著膽子說,“奴家服侍相國休息吧。”

  “你願意嗎?”林將與忽然問。

  侍婢聞言一驚,眸間盡是訝異,她有些驚慌,忙跪在床上俯身說,“奴家身份低微,又在軍營中為奴為妓,有什麽願意不願意的,一切聽憑相國吩咐便是。”

  林將與方才的確看了她半晌,可心中卻無一絲波瀾。不是因為侍婢額上的胎記,就算是之前麵對情悅時,他也實在生不出一絲愛撫之意。

  墨瞳低垂,在心中苦笑,看來自己是真要做無欲聖人了。

  頓了頓,“不必了。”

  他還是拒絕了,用眼神示意床榻,對侍婢道:“今晚你就在這兒睡下吧。”

  話音落下,長影推椅,起身欲走。

  “相國這是要去哪兒?”身後侍婢急聲問。

  “出去走走,你先睡吧。”林將與敷衍的答了兩句便挑簾出帳去。

  人影剛一融進夜色中,正巧碰上蒙素同小七一起朝這邊走來。

  今夜飲宴,蒙素因背上有傷,所以不能飲酒。至於小七,則是因為年歲太小,林將與不讓他喝。

  蒙素一看見自己便耷拉著臉喊,“公子,快救救我吧!”

  “怎麽了?”林將與心不在焉的問。

  “哎呀我天!公子,我覺得小七一定不是練過鐵砂掌,就是練過大力金剛指,他那一雙手實在是太厲害了。每次給我上藥的時候,我都覺得背上是有鐵蹄踏過。”

  蒙素拉著林將與便開始訴苦,“你是不知道啊!這幾日有他給我上藥,我這魂兒直往閻王殿衝,拉都拉不住。公子啊!我求求你了,今夜還是你給我上藥吧!要不然,我這傷就算是好了,疼也給我疼死了。”

  林將與心有煩擾,蒙素的話他也沒太聽進去,隻是擺了擺手,說,“你去找別人吧!我還有事,要出去一趟。”

  “欸!公子,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啊!公子!公子,算我求你了……”蒙素緊跟著人向前走了兩步。

  林將與也知他有傷在身,一時經不住央求,歎了口氣又轉過身去,指著帳子對蒙素說,“帳子裏麵有個姑娘,你若真不想讓小七上藥,就進去讓她幫你上。對了!幫我好好照顧她,我真有事,先走了。”

  話音落下,人便已經抽身離去。

  “姑娘?!”蒙素聞言,很是驚訝。等緩過神來再想攔人時,林將與已走出了好遠。

  他回身看著小七,瞪大了眼睛問,“公子招妓了?!”

  聲音很是震恐。

  小七年歲小,聽見這事也隻是眨了眨眼,沒什麽回應。

  蒙素則是歪頭眺向帳簾,心下好一陣嘀咕。

  忽而,身後小七推了他一把。

  蒙素轉頭,見小七拿著藥瓶在自己麵前晃了晃,示意上藥。

  那人一見,隻覺後脊發涼,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似的,一把奪過藥瓶,“不用了!我還是聽公子的,找裏頭的姑娘去上藥吧。”

  話還不等說完,便逃命似的往帳子裏跑,徒留小七一人,端著手一臉無辜的立在夜色中。

  蒙素拿著藥瓶來到帳前,直接撞簾入內,正回身時隻見床上人如同驚弓之鳥一般彈身而起。

  二人對視,丈高的漢子忽然有些羞赧,尷尬的回避著眼神,假意咳了咳,說,“嗯……那,那個……相國讓你幫我上一下藥。”

  侍婢聞言,緊張的神色略顯鬆動,她又垂下頭去,柔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