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帳飲
作者:
客橙硯 更新:2020-12-26 10:07 字數:4357
“好兄弟,再忍忍。”不知在哪一刻,林將與忽然抬起頭來。墨瞳之中精光驟現,一字一句道:“等上了戰場,殺了敵人。建功立業之時,便是我們的翻身之日。”
蒙素知道,林將與所有的隱忍不發都是在等待著那一刻的到來。
義軍雖不是正統軍,但隻要殺敵建功,為國盡忠,便可以洗脫惡名,躋身正統。等到時候,就不必再東躲西藏,也不必再被別人戳脊梁骨罵娘了。
如今林將與寧願背負謀反逆賊的惡名,也要讓義軍兄弟們出人頭地。他舍棄了太多,包括白日裏對淩非繁一幹人等的作揖賠罪。
蒙素意識到自己真的做錯了。早知道會是這樣,他救下小七後就該速速離去,不該與淩非繁紛纏,更不該動手傷人。
“公子,是我冒失了。”
林將與聞言,倍感欣慰,笑了笑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什麽大煙?”蒙素傻傻的問,“啥意思呀?”
送上一個白眼,林將與無奈,解釋道:“知道錯了就行。”
此話一出,見蒙素撓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又過了一陣,蒙素忽然說,“公子,今日我見小皇帝與之前有些不同。”
話音落下,帳內靜了一瞬。
聽到言潯的名字,林將與莫名有些緊張,頓了頓才問:“……有何不同?”
“我腦子笨,也說不出來。”蒙素皺眉撅嘴,不過下一瞬,話鋒一轉又道:“可是,我覺得他會變臉。人家都說千人千麵,可我覺得他一人就有千麵,讓人瞧著會冒冷汗。”
“……”林將與低頭上藥,不再接話。
“欸?公子,我說……你怎麽就會喜歡上小皇帝那樣的人呢?又陰又狠。”誰曾想蒙素忽然像是打開了話匣子一般,滔滔不絕的繼續道:“就算日後你們真成了,他那麽厲害,你準保是要吃虧……哎呦!公子,你輕點兒啊!”
果不其然,依林將與護短的性子,誰若說了言潯一句不是,他準保是要報仇的。
“啊!疼死我了!公子,你下手也太重了吧!哎呦!這真是要了我的命啊……”慘叫聲疊起。
與此同時隻見身後,林將與沉麵怒瞪了蒙素一眼,低聲道:“要你多管閑事。”
――
第二次行軍時,蒙素看見淩非繁被四人擔架抬著上路。
“切!什麽玩樣兒呀!”轉頭翻了個白眼,蒙素一臉不屑的開口道:“才挨了幾下棍子就成了這副德行,還要人抬。現如今皇上都得騎馬,他以為他是誰呀!”
“行了!別多話。”一旁,林將與開口訓斥。
蒙素聞言,立刻收聲。
……
軍隊急行。
第二次,安營紮寨。
歇過一日後,第二日夜。
言潯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睡去。恍然間,帳外人聲鼎沸,有歡聲,笑聲,嚷聲,劃拳聲,聲聲不斷。
小皇帝自夢中驚醒,睡眼朦朧間看向帳外,隔著布簾能看見明滅的火光閃爍。不悅的咂了咂嘴,扭著身嚷,“袁團,袁團。”
不多時,有人走上前來,俯身道:“皇上。”
言潯懨仄仄的問,“外麵吵什麽呢?”
“回皇上的話,今夜營中無事,太尉準許可以飲宴,眼下將士們都在外頭喝酒取樂呢。”
“飲宴呀!”言潯小聲嘟囔了一句,心下想著同自己也沒什麽關係,便拉起被子蒙頭而過準備再睡。
袁團一見,自也是識趣的準備退下。可誰曾想方轉身走出兩步遠,便聽見身後驚聲響起,急忙道:“等等。”
袁團止步回身,見言潯已從床上坐起,一掃睡意,此刻麵上盡是緊張。小皇帝眨了眨眼,問,“將軍們是不是都聚在帳中飲宴?”
“是呀。”
“那……他們是不是邀了相國前去?”
“皇上怎麽知道的?”袁團聞言一驚,緊接著又道:“相國一早就被邀去了。”
“朕怎麽知道的……哼!”言潯冷哼一聲,沒再多言,隻於心下想著:朕怎麽可能不知道!自出征以來,風家軍中的那些將領就一直看不慣林將與,變著法的想讓他難看。如今他又是戴罪之身,勢必要委曲求全。今夜營中飲宴,免不了要找他作陪,一群人圍在一起,再將他好好奚落一番。
抵床坐了一陣,言潯又憤憤的哼了一聲,下一瞬,彎腰一撈靴子便道:“走!朕也去看看。”
“皇上要去飲宴嗎?”袁團吃驚,瞪大了眼睛問。
言潯隻埋頭穿靴,也不理人。穿好一隻後,不見另一隻,登時又急道:“誒?朕的靴子呢?”
袁團見小皇帝著急,忙俯身彎腰幫她找靴子。
“皇上,給。”自床下扯出了靴子,遞上去的同時,袁團又提醒了句,“皇上,依屬下看,您還是別去了吧!”
“為什麽?”言潯徑自穿靴。
“皇上有所不知,軍營中人不比朝中官員,將士們也都是些不修邊幅的漢子。所謂飲宴,無非是為了喝酒和……那事。”袁團尷尬一笑,“有些東西不大好看,怕汙了皇上的眼,皇上還是別去了。”
“朕都這麽大了,什麽沒見過。走!”言潯站起身來,提步便往帳外走。
……
不多時,主帳中。
案幾隊列,氍毹鋪地。帳子裏醉醺醺喝倒了一片,眼下眾人皆已是酩酊大醉,懷中侍婢玉壺傾泄,瓊漿玉液入卮下口。遠處酡酥置金鐺,映起點點火光燭影,照的帳內景致影影綽綽,更顯靡靡。
遠處歌姬一曲“鳳將雛”唱罷,近處三兩人圍坐,樗蒱擲的正歡。
林將與坐在席位的最末端,此時隻見其頷首垂目,揀著盤中的菜肴。銀筷翻了又翻,清舉朗目間氳起點點怒意,卻並未發作。
軍營中的將領都是些久經沙場的武夫,說出來的話也如同打出來的仗一般,直截了當,絲毫不會拐彎抹角。
方才的那些汙言穢語,不堪辱罵言猶在耳,林將與都是笑著一一應下,他努力佯裝謙卑,接受著所有的譏諷嘲笑。
好不容易熬到了酒過三巡,才等來了中場休息。
身旁有侍婢準備倒酒,林將與抬手蓋住了杯口,示意不用。不想此情此景正巧落入了對席坐著的參將餘驍眼中。
那人一見,旋即大笑一聲,隔空嚷,“相國怎麽不喝了?方才不是還同哥幾個豪飲暢快來著嗎?怎麽這會兒忽然作小家子氣了。”
林將與聞言,抬眸時神色立刻變作溫和,薄唇挽就,淡淡一笑說,“餘參將這是說的哪裏話,林某不過是見眾位興盡,不敢自專罷了。”
冷哼一聲,餘驍也不多言,徑自抬手提起案上酒壺,剝開彩袖便往林將與這邊來。
餘驍是參軍,三品職,比林將與低了兩級,如今見了相國卻也不行禮拜,若無其事的坐在幾對麵,手中酒壺一落。
隻聽“砰!”的一聲,銀壺落案之音,驚的帳內歡聲驟絕。
其餘人等一見,登時停杯止笑。一時間,帳內靜了。所有的目光一並聚了過來,那些人也是個個伸頭眺目,請等著看好戲一般。
萬千期待之中,餘驍不負眾望的嚷,“聽說相國在帝京時,戀上了忘川閣的花魁,情大美人。墮在阮鋆澗兩月不出,喝酒取樂好似神仙一般快活。”
林將與靜靜的看著他,“不錯。”
餘驍歪頭一笑,又故意挑眉問:“情美人滋味如何?”
林將與抿唇,頓了頓說,“不錯。”
“哈哈哈……”此話一出,餘驍眸中見淫邪,登時便仰麵大笑起來。
又引得帳內一陣嗤笑聲起。
其間,那人還不忘假口稱讚一句,“阮鋆澗的姐兒可都是香豔絕塵的上等貨,更別說是花魁了,相國好福氣!”
與此同時,隻見帳外言潯垂首靜立。
“皇上。”一旁袁團低聲問,“怎麽不進去了?”
“……”
袁團見言潯沉麵不語,便又喚了聲,“皇上。”
“回去。”下一瞬,聞得言潯冷冰冰的回答,隨後隻見小皇帝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袁團一見,眉頭一皺大惑不解,不過仍是緊忙轉身跟上。
眼下言潯雖已離去,但帳內的譏笑嘲諷卻遠沒有要停止之意。
餘驍斜眼睨著林將與,繼續說,“相國久曆風塵,見多識廣,我等卻是山野村夫,也沒見過什麽世麵,不過……到也想嚐嚐這做神仙的滋味。”
頓了頓,又道:“要不相國成全成全。”
墨瞳微眯,林將與問:“如何成全?”
“好說。”餘驍登時便得意起來,整個人向後一仰,坐姿很是隨性,眾目睽睽之下,調笑似的說,“你就學著阮鋆澗裏的姐兒,陪我喝杯酒。”
話一出口,見墨瞳驟縮,林將與垂落在幾案下的手頓時緊握成拳。
餘驍在羞辱他,薄言浪語、戲謔調侃還不夠,如今竟要讓堂堂一國宰輔在眾人麵前做小伏低,同娼妓一般給他陪酒。
林將與神色未動,停了好久,轉目對身旁的侍婢道:“給餘參將斟酒。”
他心高氣傲,到底還是不願,於是乎便轉了個彎,吩咐侍婢做事。
可餘驍又豈是好糊弄的,侍婢的酒壺還未等提起便被那人一把截住。借著拉侍婢的動作向前逼近,陰陽怪調的說,“我就說相國是小家子氣吧!如今我等這般央求,竟也得不到半點兒垂憐。”
“嗬,”冷笑聲再起,餘驍兀自點頭說,“也對!娼兒也得分個三六九等,按相國這品階,怎麽說也是花魁頭牌,自然是要服侍這天底下最厲害的人物的,又怎會把我們這些草莽粗人放在眼中呢。”
餘驍終是將最不堪的話說了出來,現如今那人眼底的厲狠譏諷昭然若揭。
緊隨其後尋得一聲輕蔑的笑,餘驍很是享受這種把林將與踩在腳下任意搓弄的感覺。
至於對方,眉間已然多了些壓不住的怒意,林將與努力克製,隱忍不發。權衡了許久,終是沉下一口氣,妥協般的漾笑道:“怎麽會,餘參將的麵子我還是要給的。”
林將與讓步,話音落下便接過酒壺準備斟酒,可誰曾想,對麵人卻忽然又得寸進尺起來。
這一次,一把按住了酒卮,餘驍說,“欸!拿杯子喝多沒勁。”說罷,又看了看手中的酒壺,豈料下一瞬,竟也將其擲了出去,說,“拿壺喝也不痛快。”
話音落下,帳內唯見餘驍一人回身環顧四周,繼而高聲嚷,“來人!提酒壇進來。相國要……皇,皇上……”
所有的聲音在這一刻收歸寂靜。
眾人聞言,一並望向帳簾處,皆是目瞪口呆。
小皇帝在一眾錯愕驚詫的目光中靜立,不過一瞬又是鋪天蓋地的叩首呼聲,道:“臣等叩見皇上。”
言潯冷目掃向眾人,最後將目光落在了那道身影上,頓了頓方道:“免禮平身。”
其實方才她是準備要走的。可是,一想到餘驍尖酸刻薄的嘴臉,言潯猛地煩躁起來。
他們憑什麽這麽欺負人?
哼!真不要臉。
結果,回身後還沒有等出兩步遠言潯就變卦了。
思緒回籠,眼看著眾人直起身來,小皇帝當即收回目光,提步朝主位走走。
今夜帳飲風澤未到,主位是空的,言潯一邊走,一邊說,“朕這是第一次遠征,聽聞今夜軍中行宴,原本想著要與軍同樂,便趕著前來飲宴。”
“可誰曾想,這人才剛到帳外,還沒等進來,就聽見了這麽多新鮮事。”
落座時,轉目看向餘驍,言潯冷笑著讚道:“餘參將,你是好人才呀!行軍打仗多年,立戰功無數,朕隻當你是拳腳上功夫了得,竟從未想過嘴上功夫也是這般厲害。”
“方才朕站在外頭,這滿帳子裏,就聽見你一個人在說,說的還是天花亂墜。什麽酒啊!杯子,三六九等,品階人物的,這都是在說誰呀?”
如今言潯雖未明說,但已經點了不少關鍵字出來。
餘驍一聽,自知是自己口出狂言,忙俯身跪地,叩首道:“回,回皇上的話,臣是喝多了酒,一時口不擇言,方才說的那些,都是胡言亂語,還請皇上莫要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