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臣策
作者:客橙硯      更新:2020-12-26 10:07      字數:4420
  誰曾想方霧鶴話音落下,局麵峰回路轉。

  言潯有些錯愕,她萬沒想到,如今自己已經絕情至此,林將與竟然還敢毫無保留的把性命交到自己手上。

  他這是要言潯做抉擇,要麽以謀反罪名殺了他,要麽讓他戴罪立功隨軍出征。

  “此事容朕想想再做定奪,方愛卿先退下吧。”

  可言潯卻並未給出回答。

  方霧鶴聞言略略一驚,也不好多說什麽,隻得叩首離去。

  是夜,蒼穹之頂寥落無星。

  言潯立在永安殿外,春日的夜還是有些發涼,十五走上前來關心道:“皇上,天色不早,該歇下了。”

  將目光自遠處收回,言潯卻並未動身,隻低聲問,“十五,你說朕是不是又做錯了?”

  聞言,抿了抿唇,十五也不知該說些什麽是好,隻得無聲垂目。

  頓了頓,“十五,幫朕一個忙吧。”

  ――

  翌日,內侍庭門前。

  “哥哥。”看著秉柊坐在木製的輪椅上被內官推著入門,十五快步迎上前去。

  圓滾滾接過輪椅,對內官道謝。

  內官笑了笑,頷首即去。

  “怎麽了?這麽著急要見我,是不是饞蟲又被勾上來了?”坐在輪椅上秉柊微微一笑,開口打趣。

  “沒有啦。”十五搖了搖頭,一邊推著輪椅向前,一邊說,“十五是關心哥哥,想看看哥哥腿上的傷好些了沒。”

  “嗐!不過是摔馬罷了,修養一陣子就好了。”秉柊怕十五擔心自己,於是便佯裝輕鬆,隨口編著謊話。

  十五推著輪椅沒做聲,垂眸時正巧看見秉柊腿上放著的攢盒,圓滾滾頓時皺起眉來,不滿的說,“哥,你怎麽又帶玫瑰酥來了。我不是都同你說過了嘛,皇上都有好幾個月不吃糕點了。”

  “你以為我願意帶呀!我現在可是傷患,本來就行動不便。誰知我那個‘黑心的主子’偏偏還要使喚我做這做那,帶東帶西的。”秉柊笑著開口,明顯是在打趣。至於他口中那個黑心的主子,不用多說也知道是誰了。

  “相國。”十五輕念了一聲,又問,“相國不是在獄中嗎?”

  “是呀!所以說才使喚我嘛!”秉柊的回答很是幹脆,似乎並沒有因為林將與入獄而感到絲毫的緊張。

  那句話說的很是輕鬆,十五聽著不覺有些疑惑。心下隻忖:相國入獄,哥哥為何一點兒也不著急呢?這也太不像他了?

  二人說笑,十五推著秉柊進殿門。下一瞬,言笑聲驟停。

  “皇上。”車上人手中扶著攢盒,平靜的開口。並沒有因為在這裏看到言潯而感到絲毫的驚訝,秉柊似是知道言潯會在這兒等他一般。

  言潯坐在椅子上,第一眼便看見了秉柊懷裏的攢盒。眸色一頓,小皇帝移開目去,佯裝無事道:“十五,你先下去,朕有話要同你哥哥講。”

  十五聞言,應聲即去。

  轉眼之間,殿內便隻剩下了言潯和秉柊二人。

  “傷可好些了?”言潯關心道。

  “回皇上的話,好多了,不過還得再養養。”秉柊簡單作答。

  “查清楚是何人所為了嗎?”言潯並不遮掩自己知道真相的事實,直白的開口詢問。

  “公子說想殺他的人太多,不必查了。”秉柊也不驚訝,隻是如實相告。

  話一出口,見小皇帝略略一頓,隨後移開目去,扯閑篇似的念了句,“帝京多風波,以後小心些。”

  話音未落,纖影緩緩起身,來至那人身側。言潯垂眸看著秉柊打著繃帶的腿,又問:“還要多久才能恢複如常?”

  “這次傷的有點兒重,可能得小半年吧。”

  點了點頭,言潯轉目望向殿外,又向門前走了兩步,“看來這次林將與是不打算帶你一起去南疆了。”

  於車上回身,秉柊笑著說,“聽皇上這意思……是已經答應讓公子隨軍出征了?”

  “不然呢?”收回目光,回身看向秉柊,言潯報以最為冷漠的神色,“相國如此仁義,兵權都交了,還想著要戴罪立功。幾萬人的軍隊,再加上一個足智多謀的他,正好可以替朕效力征戰,朕何樂而不為呢?”

  秉柊聞言,隻頷首一笑,卻未接話。

  空氣一瞬滯澀,見其不語,言潯佯裝的冷漠漸漸化開,她有些裝不下去了,登時轉過身去,上前道:“林將與為何要一意孤行?謀反的罪名他都敢認,他是真的不想活了?”

  對上言潯利冷的眸,秉柊不覺沉了口,說,“皇上,公子這麽做也是想保護你。畢竟是上戰殺敵的大事,公子也是放心不下。”

  那句“放心不下”實在太殺人,言潯一聽隻覺鼻尖酸楚,小皇帝急忙扭過頭去,佯裝冷漠道:“無需他自作多情,有風家軍在,朕豈會有事。”

  “你且回去告訴他,朕不殺他也不過是念著往日的那點兒恩情罷了。朕早已講明,朕要的是江山榮華,而非他林將與。這次,就算他跟了去,也改變不了什麽。”

  話音落下,龍袍一轉,玉青容顏一斂愁容,言潯俯身彎腰,雙手抵在輪椅的椅把上,作一派無奈相,戲謔的開口道:“還有……你也回去勸勸他,讓他別纏著朕不放了。朕嫌煩。”

  秉柊平靜看著言潯,點頭應聲說,“好,我會轉告公子的。”

  與之對視,言潯心下不免有些驚慌。

  今日的秉柊太過從容鎮定,就好像林將與附了身一般。這讓她有些心虛,錯開目去,退身向後,沉了口氣,小皇帝又裝作釋然,說,“那就好。”

  末了,人便準備轉身離去。

  就在這時,秉柊忽然開口喚,“皇上。”

  腳步驟停,言潯並未轉身。

  身後,秉柊將懷中的攢盒舉起,推向前方,溫柔的說,“公子讓我給皇上帶了玫瑰酥來。”

  身前,言潯身影未動,良久,“破糕點,朕不喜歡吃了。”

  話音落下,小人兒再沒了猶豫,登時提步出門。

  手裏舉著攢盒,秉柊看著那道纖影漸漸消失在遠方,那人平靜的麵色也漸漸變得低落。

  ……

  兩日後,刑部大牢門前。

  秉柊坐在輪椅上被誨明推著前行,身後還跟了蒙素以及一些義軍將士。

  一行人來至門前,誨明將秉柊安置在了原地,又提步朝刑部大牢門前走去,同牢房門前的看守詢問林將與的事情。

  秉柊抬眸,望著刑部大牢門楣之上寬大的匾額,略略有些失神,不知不覺間,思緒又回到了那日相國府後院的石桌前。

  ……

  “搏什麽?”秉柊問。

  “為兄弟們搏一個錦繡前程。”林將與笑著回答。

  之後他將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

  秉柊聽著,麵上漸漸沉了下去,立刻否道:“不行!承認謀反可是死罪。”

  “她不會殺我。”林將與自信的說。

  “哼!”換來的卻隻有一聲戲謔輕嘲,秉柊無奈的搖了搖頭,“公子,別傻了!現如今皇上為了江山社稷什麽事做不出來?你若真去了大理寺承認謀反之罪,無異於是將腦袋送到了人家的刀斧之下,她一定會……”

  說到此處,那人忽然意識到自己要說不吉利的話了,忙連呸三聲,轉而委婉的說,“她若真的不念舊情怎麽辦?”

  此話一出,見林將與麵上的自信登時煙消雲淡。他緩緩垂下頭去,靜靜的看著桌上的盤棋,眼下白子已入險境。

  良久,“秉柊,你還記得去年春日時,我在這兒下的那盤棋嗎?”

  被林將與這麽一問,秉柊猛地回想起了去年的這個時候,也是在這個院子裏,自己同林將與的對話。

  “我說我要賭。”仰麵望向院落一角的碧空,那是宮城的方向,林將與的聲音徐徐響起,“賭她舍不得殺我。”

  話音落下,頷首平視秉柊,林將與挑眉,“如今我賭的,還是這個。”

  秉柊聞言,無奈泄了口氣,卻仍是不死心的問:“那我也還是那句話,哪怕賭輸了,萬劫不複?”

  林將與麵色不改,隨手自棋盒中拈了一枚白子出來。長指銜棋,點落棋盤,下一瞬,清冷的聲線再次響起,道一句,“人生如棋,落子無悔。”

  秉柊垂目看向棋盤,隻見那一子落下之後,棋局翻覆,白子絕處逢生。

  “我去大理寺了。”對麵林將與風輕雲淡的開口,隨後起身朝院外走。臨行前還不忘回身叮囑一句,“我不在的這段日子裏,記得按時去食錦齋提糕點。”

  ……

  “公子。”蒙素興奮的嚷了一聲。

  秉柊思緒回籠,正巧看見林將與從裏麵走出來。

  長影緩緩走近,二人對視,目光交錯,見墨瞳之中一閃明光,俊朗的容顏之上挽起一抹欣慰的笑。

  ――

  出征在即,風澤進宮前來稟報最後的整軍事宜。

  將一切交代妥善後,見老將軍微一頷首,略顯躊躇,顯然是還有話要說。

  “怎麽了?”言潯自是看出了他的猶豫,登時便道:“風太尉還有什麽顧慮,但說無妨。”

  “不!不是顧慮。”風澤急忙解釋說,“是……老臣有一事想請求皇上應允。”

  “什麽事?”

  “此次陛下親征,風家軍必定會全力以赴,萬千將士護君伴駕。但是……”風澤抬眸看向言潯,頓了頓又說,“老臣想讓犬子留下守城,還請皇上應允。”

  “風啟辰。”

  言潯有些驚訝,話還不等說出口,隻見老將軍登時俯身行拜,道:“老臣不敢欺瞞皇上。讓犬子守城的這件事,是老臣的私心而為。”

  “嗯?”言潯聞言蹙眉,很是錯愕不解。

  風澤抿了抿唇,又抬眸看向小皇帝,輕聲說,“皇上,辰兒的娘子有身孕了。”

  一聽這話,言潯便明白了一切。小皇帝麵上見喜,歡聲笑嚷,“好事呀!”

  忙不迭又問,“欸?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怎麽也沒聽風啟辰同朕提起過。”

  “回皇上的話,也是前幾日請大夫來府上診脈才得知的,有兩個多月了。”

  “哦,原來如此。”言潯笑著點頭,眉目間平添一抹得意,自顧自的想,自顧自的說,“看來,朕這回是要當皇舅爺爺了。”

  話一出口,引得老將軍忍俊不禁。

  “嘿嘿!”小皇帝彎眉一笑,點頭說,“朕知道了。那就讓小風將軍留下來守城吧!正好還可以陪著自家夫人安心養胎。”

  “謝陛下體恤。”話音未落,風澤便欲俯身叩首。

  不料卻被言潯一把扶住了手臂,小皇帝說,“這兒又沒有旁人,太尉無需多禮。對了!還要請太尉替朕給小風將軍道個喜才是。”

  眸色一頓,言潯似是想起什麽,悶頭嗯了好一陣,又繼續說,“朕是不是要給外甥孫兒準備一份大禮呀!”

  “送什麽好呢?長命鎖如何?玉如意呢?不對,孩子都喜歡小玩意兒,虎頭鞋也不錯?撥浪鼓呢?然後再給他做些好看的新衣裳。”

  “不行!不行!還不知是男是女呢,衣裳先不能做。”

  自從得知狄燦煊有孕之後,言潯歡喜的不得了,像是自己要當爹了一般,如今更是拉著老將軍的手不放,沒完沒了的說個不停。

  “那到時候朕帶他在宮裏,嗯……也不行,宮裏太無趣了。朕可以帶他去獵場跑馬,去千錦巷看繁花,去翎台神祭求福。朕把玫瑰酥都留給他吃好不好?朕還……”

  “皇上,先不急。”風澤忍不住了,忙開口打斷,還不忘提醒說,“才剛懷上,剛懷上,離生還有大半年呢。再者說來,此等小事,萬不敢讓皇上勞神費心。等孩子生下來之後,再斟酌思量也不遲。”

  言潯聞言這才發現自己跑題了,尷尬一笑,便鬆開了手。

  “哦!對了,風太尉,解三爺怎麽樣了?”

  “三爺呀。”風澤跟了念了聲,又道:“三爺身體硬朗,一切都好。這次臣進宮,他還托臣給皇上帶好呢。”

  “是嘛!”言潯聽後心裏開心的不得了,卻仍是嘴硬的罵,“哼!臭老頭,朕還以為他都把朕給忘了呢,還能想著朕,算他有良心。”

  罵過之後,又見小皇帝軟下心來,撅起嘴來小聲的嘟囔說,“唉,這都好幾個月沒見了,這回出征,可算能見到了。”

  “皇上,其實……”風澤頓了頓才說,“這次出征,三爺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