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君謀
作者:客橙硯      更新:2020-12-26 10:07      字數:4391
  一刻鍾後,淩非繁闔目立在床前,身側五六個女侍端盆奉茶,情悅正在為他係整腰帶。

  奈何腰帶還未等係好,隻見淩非繁一抬手將情悅攬入懷中,開口調笑說,“美人兒,昨夜爺可還沒盡興呢,來!再讓爺香一口。”

  話音未落,淩非繁已不顧周遭女侍小廝俱在,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與情悅做起**之事來。

  懷中人被親的周身一顫,勉強應和了兩下,便推開身,漾笑說,“別鬧了!家裏老爺派人來找,一定是有要緊事,還是快些回去吧!別耽擱了。”

  有些掃興,淩非繁也不好說些什麽,一臉不悅的撇了撇嘴,道:“那好吧,我先走了。”

  話音落下,又換上了那副風流相,笑眯眯的對著情悅說,“等下次,等我下次來,再把昨夜的事續上,咱倆好好盡盡興。”

  情悅始終笑著答應,一路送淩非繁出門下樓。

  眼下天際一片晦澀,唯東方一點白。

  看著淩非繁一行人走出了忘川閣的大門,人影消失在了胡同口。隻一瞬間,美人麵上笑意盡收。

  “這是怎麽回事呀?一大清早的,天還沒亮呢,淩家老爺這麽著急派人來尋,”隨手攏了攏披肩,情悅轉身往樓上走,自顧自的說,“定是出了什麽大事。”

  “悅兒。”與此同時,樓上一陣女聲響起。

  情悅聞聲抬眸,此時隻見老鴇子正執扇憑欄,垂眼睨著自己。

  “潘媽媽,這麽早,你怎麽也醒了?”情悅仰著頭笑應一聲。

  “人家淩老爺子都醒了,我等自然也是要醒的。若再睡下去,恐怕就跟不上時勢嘍!”

  聽潘媽媽這話的意思,明顯是話裏有話。情悅好奇不已,忙提裙上樓,來至潘媽媽身前,作乖巧狀,低聲問:“媽媽這話是什麽意思?”

  潘媽媽扭頭瞥了情悅一眼,旋即轉過身來,麵上笑意一閃即逝,手中團扇拍在美人香肩上,語調淡淡,道:“也沒什麽意思,就是想提醒你,要看清楚局勢。該止步的時候要止步,該挑頭的時候……也要盡快挑頭才是。”

  話音落下,潘媽媽抽手即去。豈料身後情悅一把將其拉住,“媽媽的意思是……要我舍棄淩非繁,再找下家?”

  她這話說的很直白,潘媽媽聽後也是毫不遮掩的笑,回身讚,“還是我的悅兒最聰明。”

  “這是為何?”情悅蹙眉不解,“淩非繁可是個搖錢樹,媽媽竟會叫我放過他。”

  “欸,都說了,要看清局勢。”潘媽媽推開了情悅的手,團扇指向大門口,說,“他雖是個搖錢樹,但也得看搖的下搖不下錢才行呀。”

  情悅聞言,緊忙傾身向前,扯著潘媽媽的衣角說,“情悅不明白,還請媽媽明示。”

  潘媽媽是開青樓的生意人,自然也不會看著閣中的女兒做費力不討錢的蠢事,於是便開始耐心的解釋說,“昨兒個傍晚,鎮南將統領可是入宮麵聖了。如今南疆不太平,皇上準保是要調兵前去支援的。”

  “那與淩非繁又有何相幹?”

  “傻丫頭。”潘媽媽將團扇拍在了情悅額上,“你也不看看是誰在尋他。”

  “淩都統。”

  “不!是前都統淩振燁。”潘媽媽又補了一句,“他都卸了任了。”

  “淩振燁可不比旁人,他一生征戰沙場,立下赫赫戰功,又豈能後繼無人。如今他因年老卸任都統一職,必定是日夜憂思,想趕緊讓兒子出頭,好繼承自己的衣缽。”

  潘媽媽搖著扇子說,“依我看,淩老爺子準是要借這次與南越征戰的契機,讓淩非繁追隨風家軍,前去南疆殺敵,立功出頭呢。”

  “淩非繁?!”情悅聞言,略有驚訝,又露出一抹嫌棄的表情說,“他有那本事嗎?”

  “他有沒有本事不重要,他老子有不就行了。”潘媽媽聳了聳肩,理所當然的說,“如今風家軍統帥裏隻有淩振燁一人卸任,其餘軍中將領都是他的舊識故交。就算是看在淩老爺子的麵上,又有誰敢不照顧淩家少爺呢。所以說,淩非繁這棵搖錢樹,隻恐怕是要被連盆端走嘍!”

  “那等淩非繁立下戰功回京,不更是榮光多金,媽媽又何必要我舍棄他呢?”情悅又問,顯然是還想做長遠打算。

  “唉,打仗的事誰說的準,他這一走幾時能回?三年五載都說不定呢。”潘媽媽也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的點破道:“再者說來,就當他真能凱旋而歸,回來之後又能記得起你情悅是誰呀。”

  “嗬,”潘媽媽冷笑一聲,又道:“孩子,你來了這兒忘川閣才幾天,媽媽可是在這兒待了一輩子的人,什麽事看不透。”

  潘媽媽的話說得太無情,不過仔細想想也不無道理。情悅定神想了半刻,不覺抿緊了唇線。

  “他淩非繁是個好命的,有個威風厲害的老子替他謀劃將來。可咱們不一樣,咱沒爹沒娘的,就隻能在這方寸之間的屋簷下過苦日子,討生活。”說這話時,潘媽媽有些惆悵,靠著欄杆搖團扇。

  情悅在一旁認真的聽,過後也跟著歎了口氣。

  “不過呀!”誰知潘媽媽話鋒一轉,又換了服口氣,繼續說,“俗話說得好,個人自有個人謀。就算沒了他姓淩的搖錢樹,還有別家的聚寶盆不是。眼下我們要做的,是應該及時轉舵才是正經。”

  情悅點了點頭,終是懂了。

  與此同時,東邊一輪紅日升空,有晨光打在她二人臉上,潘媽媽側目眺向遠處,平靜的說,“太陽照常升,日子照常過。”

  繼而回眸看向情悅,隨手一揮,潘媽媽徑自離去,臨走前隻留了句,“得了!都累了一宿了!快去歇著吧。”

  ……

  隨著潘媽媽話音落下,阮鋆澗是歇下了,但宮城卻沒有。

  方才她有句話說的不錯,個人自有個人謀。淩振燁為兒子謀,娼妓為自己謀,那帝王呢?

  理應為千秋霸業而謀。

  日色漸起,照徹長空。

  彼時,隻見勤政殿中,一道龍袍纖影端整靜坐。明眸一抬,迎上曙光。昨日自費岑走後,言潯一夜未曾合眼,她想了整整一夜。

  不多時,十五走入殿中。圓團團來至言潯身側,俯身輕語道:“皇上該上早朝了。”

  言潯聞言,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頓了頓,似是下定了最後的決心,小皇帝扶案而起,沉聲道:“走。”

  ……

  相國府,後院。

  石桌前,秉柊坐在木製的輪椅上。修養了一個多月,他恢複的不錯。奈何腿上有傷也出不了門,如今便隻得坐在輪椅上,終是無所事事的閑散度日。

  眼下他正垂目注視桌上的棋盤,可身前卻並無棋盒,手中也無棋子。

  下一瞬,有一隻手拈黑子入眼,落在棋盤上。

  棋子點落,黑棋已呈包圍之勢。緊接著又見長指輕點,將被黑棋所吞的白子一一拾起,抽手即去。

  秉柊隨著那隻手的離去,一並抬起頭來,看著對麵人笑問,“黑的贏了?”

  對麵,林將與聞言,笑而不語,隻搖了搖頭,隨後又從棋盒中拈出一枚白子來繼續點落。

  棋局還在繼續,林將與自我博弈,秉柊觀棋不語。

  不多時,見誨明跑進院中來,稟報說,“公子,宮中傳來消息,說皇上要禦駕親征。”

  那日早朝,言潯下了兩道聖旨。第一道,是意料之中的命風澤領兵前去南疆支援。第二道,卻是意料之外的,皇上要禦駕親征,前去南疆收腹失地。

  林將與聞言,拈著棋子的手微微一頓,半垂的麵色忽然一沉。

  “哼,皇上這麽小,竟然要領兵打仗了。這是要鬧的哪一出?”秉柊失笑一聲,這句話像極了調侃。

  話落時回身,正巧看見林將與凝眉沉思。那人登時撇了撇嘴,歎氣道:“唉,你又擔心她。”

  將棋子歸於棋盒,林將與沉麵開口,道:“此戰凶險。”

  “公子多慮了。”秉柊知道林將與憂心小皇帝,不過他仍是理智的分析,“雖說如今邊疆有難,但南越兵力不及北祁。風家軍向來是所向披靡,戰無不勝,隻要有他們前去,危機自然會迎刃而解,她根本就不會有事。”

  “你錯了。”林將與平聲打斷,否了一句又繼續說,“荊珥宴上,皇上分明沒露怯,可為何軒轅傲還會舉兵攻打北祁?”

  話一出口,秉柊仔細想了想,頓時神色驟變,他抿緊了唇不再說話。

  “軒轅傲若沒有十足的把握,絕不會輕易舉兵。他既然敢來攻我河山,那便是有備而來。此戰,才是最凶險不過的。”林將與心事澄明,抽絲剝繭。

  “什麽?”秉柊聞言一驚,“這層有點兒深,皇上應該是沒想到吧。”

  “你又錯了。”林將與再次否定,開口淡淡道:“她就是知道凶險才要去的。”

  “嗯?”秉柊聞言,隻覺雲裏霧裏想不清楚緣由,撓了撓頭問,“既然知道凶險,為何還要禦駕親征?她就不怕死嗎?”

  死?!

  一夕之間,林將與竟會想起那年北疆,那個笑著翻身上馬,與趙左使並轡而去的少女。

  她當真怕死嗎?

  “她不怕死,她隻怕活的不夠痛快。”林將與眸色定定,給出了答案。

  吳成書說的不錯,言潯就是狼崽子,如今她長大了,獠牙已露,斷然不會再變回之前那個任人宰割的無能稚子。她野心勃勃,勢必要一展宏圖,建功立業。

  眼下南越攻祁,這是禍事卻也是機遇。此去南疆,收複山河是其一,絕地反擊是其二,如果可以成功,侵吞南越也是可能。

  這便是帝王謀。千秋霸業,她要去爭。

  “明知凶險還要去,她這是誌在必得嘍!”秉柊挑眉問。

  此話一出,林將與笑了一聲,搖頭說,“她這是在搏。”

  “搏?!”秉柊麵色驟變,不禁後脊一涼。

  “正所謂富貴險中求。不搏一把,誰知道是輸是贏。”

  林將與口中念著那幾個字,頓了頓,似是想到了什麽,頃刻間眸色一沉,重複了一句,“富貴險中求。”

  “公子想到了什麽?”秉柊看出了林將與麵上的異樣,忙傾身上前詢問。

  思緒回籠,轉目看向秉柊,忽而勾唇一笑,林將與說,“秉柊,我們不妨也搏一把。”

  ……

  皇上要禦駕親征的消息一經傳出,轟動了整個北祁。

  就像之前沈乾爅說的那樣,言潯很懂得馭權謀心。聖旨一下,如今百姓異口同聲,都在嘉許小皇帝,說言潯敢親征沙場,保家衛國,是經天緯地,英明神武。

  不過,驚喜遠不止如此。

  當日下午,未時方過,大理寺少卿方霧鶴匆忙入宮覲見。稟報卻稱,今日相國親登大理寺,主動交代了私軍所在。

  一時間,東南大營的藏軍之所被昭告天下,所有的掩藏遮蓋被明晃晃的暴露在了日光之下。

  言潯陡然一震。

  “回皇上的話,相國承認自己確有私軍,也確實意欲謀反。不過,如今邊疆有禍亂,正是急需用兵之際,他說自己也想為北祁出一份綿薄之力。所以願舍棄一切,交出兵權,將私軍武裝交歸正統,與皇上一同出征禦敵。”彼時,方霧鶴正跪在殿前回話。

  林將與的意圖很明確,他知道此次出征南疆對敵軒轅傲最需要兵力。言潯既然想贏,就不會白白放著送上門來的好幾萬兵馬不用。所以他就是要借此契機,讓自己的私軍搖身一變躋身到正規軍的行列。

  如此一來,不僅保住了義軍兄弟的性命,而且以後都不用再躲躲藏藏。

  這是個再好不過計策。隻是,萬事有利也有弊。

  對麵,言潯坐在主位之上,麵色鎮定如常,心中卻是兵荒馬亂。她心裏清楚此計的利好,卻也知其中的弊端。

  林將與這一招,雖救了幾萬兄弟,卻折了自己。謀反的罪名一旦認下,便永無翻身之日。

  不覺心口一緊,見小皇帝神色低落。

  “相國現下被扣押在刑部大牢之中,聽候審判。隻是,”話鋒一轉,方霧鶴又言,“相國雖有不臣之心,但如今幡然醒悟,他也想隨軍出征,戴罪立功。微臣得知相國本意後,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裁決,所以特入宮覲見,請皇上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