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選我
作者:客橙硯      更新:2020-12-26 10:07      字數:4404
  阮鋆澗,迎仙樓。

  吳成書今日不比往常,才過了半個多時辰就從裏麵出來了。

  沿街行至忘川閣前,身影猛地一頓,偷偷側目瞥了眼門前蹲守的隨行,誨明果然還在其間。

  吳成書抬手摸了摸鼻子,佯裝無事的從誨明身前經過,什麽話也沒說就朝前走去。方才轉過胡同口,不想那人一個閃身,竟又朝著忘川閣的後巷拐了進去。

  行過須臾,眼看著就要走到忘川閣的後門了,吳成書卻忽然停下了腳步。

  目不轉睛的望向前方,映入眼簾的一抹欣長的身影,此刻正扶牆而立,垂頭狂吐,看模樣應是又喝了不少酒。

  身後情悅為其撫背卻又被推開,林將與搖了搖頭,示意對方不要靠近。可下一瞬,見長影驟然倒地。

  “相爺!”情悅驚呼一聲,忙彎腰扶人。

  遠處吳成書心下一緊,腳下的步子不覺向前一錯。

  “沒事。”林將與依舊推開手,扶著牆艱難起身。如今見他麵色慘白一片,不見半點血色,手覆在小腹處,強裝鎮定道:“地上滑,沒扶穩。”

  情悅知道林將與不喜與人接近,便識趣的乖乖站在一旁。

  眼看著長影扶著牆一步一挪的朝裏走,情悅緩步跟上。

  吳成書卻不再向前了,他立在原地,目意漸深。良久,垂頭歎了口氣。

  回到廂房中,女侍端著茶水銅盆入內。林將與接杯漱口,身旁情悅將帕子在銅盆中浸濕,隨後遞了上去。

  林將與接了,胡亂拭了把臉,直接丟開帕子躺倒在了貴妃榻上,隨手一揮,要眾人出去。

  情悅撇了撇嘴,給林將與蓋了個毯子,便擁著女侍出門。

  房門一關,林將與麵上的平靜驟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痛苦。

  額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接連滾落。他咬著牙,自行解開束帶,長指探進衣服裏,尋著小腹一寸一寸的向上按壓。

  半晌,隻見那人眉頭緊鎖,忽然低聲罵了句,“媽的,中脘穴到底在哪兒?”

  ……

  不知不覺間,林將與昏昏睡去。

  在夢中,有一隻手探進了衣袍,尋著小腹,四指並攏比好距離,指尖向上,找準穴位,輕輕按揉。

  一時間,林將與隻覺胃部上方一陣壓力襲來,緊接著略略有些酥麻之感。那種感覺無比熟悉,指腹的溫度也異常溫暖。

  舒服了不少,緩緩睜開眼,視線中是一道同樣熟悉的身影。林將與一瞬不瞬的看著前方,泛白的唇瓣微微顫動,“你怎麽來了?”

  此刻見對麵人正坐在榻邊,羽睫輕垂,探進衣袍內的小手一絲不苟的按壓著穴位。

  林將與動了動身,平躺在貴妃榻,望著屋頂說,“不是說要同我一刀兩斷的嗎?”

  衣袍內的小手緊隨著他的動作向內移去,繼續按壓,人卻不曾開口。

  “說話呀!”林將與似是怒了,煩躁的嚷了一聲。

  羽睫輕抬,明眸之中瑩光閃閃,言潯看向林將與,央求道:“別喝了,回家吧。”

  林將與也不看她,隻氣呼呼的說,“不是你讓我來的嗎?”

  歎了口氣,言潯說,“你胃不好,再這麽喝下去,身子會受不住的。”

  “哼!”忽然轉過身來,見林將與眸間的怒色氤氳成霧,卻依舊不依不饒的嚷,“現在知道心疼了,早幹什麽去了?”

  言潯靜靜的看著他,抿了抿唇說,“朕一直都心疼你呀。”

  “你騙人!你若真疼我,愛我,為何不選我?”林將與瞪著眼睛質問。

  “事已至此,結局已定,無人能改。”言潯麵色不改,聲音卻冷了三分。

  “誰說不能改了!我偏要改,我要你選我!選我!”林將與強忍著眼淚,忽然像個孩子般蠻不講理的嚷了起來。

  手中動作一頓,言潯緩緩垂下頭去,無力的說,“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錯。萬壽寺,你不該來。”

  話一出口,一滴淚悄然滑落,林將與紅著眼睛,哭嚷一聲,說,“我知道。”

  他委屈極了,又轉過身去,將手臂抬起,蓋住雙眼,哭聲中喃喃自責道:“我腸子都悔青了。”

  這一刻,長久以來壓抑在心頭的悲傷苦澀,悉數湧出。林將與知道,這件事從始至終都是自己的錯。

  為什麽當初明知道是長公主設的局還要去?為什麽明知道是陷阱還要跳?現在又把事情弄得一團糟,這一切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言潯傾身上前,拉開了林將與的手臂,看著那人哭紅的眼睛,一顫一顫的吸著鼻子,脆弱無助的模樣,實在是令人心疼。

  這哪裏還是平日裏那個清冷孤傲,不可一世的相國呀,分明就是個委屈巴巴的小可憐嘛!

  “哎呦呦,快別哭了!”明眸一閃,盡是疼惜,抬手為林將與拭淚,言潯柔聲哄道:“瞧把你給可憐的,你是朕的心肝兒,朕選你,選你還不行嘛。”

  一聽這話,林將與登時破涕為笑,又撅起嘴來,麵上恢複了一如既往的傲嬌,任性的說,“哼!敢不選我。”

  言潯沒說話,又坐了回去,指尖的按揉還在繼續。

  二人對視,墨瞳之中水光明明閃閃。林將與忽然犯傻問,“阿澈,你說的那個穴位在哪兒呀?”

  言潯聞言,指尖力道微重,示意對方說,“不就在這兒嘛!”

  “到底在哪兒呀?”林將與像沒聽見一般繼續問。

  “這呀!”言潯又按了一下,耐著性子回答。

  “我找不到。”林將與垂眸時是滿臉的落寞,抬眸後又是滿麵的歡喜,笑著說,“隻有阿澈能找到。”

  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言潯罵他,“傻瓜。”

  一夕之間,墨瞳驟斂星光,林將與挽唇一笑,又忙假意板起臉來,鄭重其事道:“叫卿卿。”

  羞赧一笑,言潯湊上前去,趴在那人耳邊,輕輕的喚,“卿卿。”

  柔風吹來,吹得耳朵癢癢的,心裏也癢癢的。長影當即整身側了過去,順勢攬住言潯。

  此一刻,二人離得極近,鼻息交錯。

  “快!親親我。”林卿卿登時又撒起嬌來。

  被環腰攬著,言潯沒再掙脫,轉而闔目親了那人一口。

  可誰曾想移唇之際,林將與又傾身追上前來。

  “卿……”言潯躲閃不及,隻感覺腰際一緊,緊接著便被林將與撈著起身,帶進懷中,繼而滾身向內,鎖在貴妃榻裏。

  榻間狹窄,二人身形緊貼,覆在言潯腰際的大手忽然撩開下袍向內撫去。

  “哎呀……卿……”掙扭推搡間,言潯呼出一聲,“你又來!”

  “不準推我!”手間力道瞬間加大,不讓小人兒掙脫分毫,林將與環著言潯,強硬的開口道:“早知道會是這樣,荊珥宴回來的那次就不該放過你。你可把我害苦了,你知道我想了多久嗎?”

  “你……”眨了眨眼睛,小人兒麵上浮起一抹急紅,緩緩垂眸,羞答答的說,“壞人。”

  ……

  林將與睡得昏昏沉沉,待到醒來,已是第二日傍晚。

  昏黃的日光隔著窗戶紙透了進來,腦海中的記憶還是那麽清晰,可此刻貴妃榻上卻隻剩自己孤身一人。

  “阿澈……”林將與憑空喚了一聲,得來的卻隻有一片的靜默。

  這是怎麽回事?

  林將與於錯愕中醒神,猛然坐起,隻覺頭疼欲裂。

  抬手扶額,垂目下望。隻見薄毯滑了下去,露出的依舊是整裝衣袍,除卻腰際的束帶不再之外,一切都還是一如昨夜睡去時的模樣。

  不對呀!他和言潯不是……

  坐在榻上,墨瞳渙散失焦,呆呆的望著前方,良久,“是……夢啊!”

  話音落下的瞬間,麵上難掩失望。

  春夢了無痕,剩下的,唯有一抹孤影和無盡悲傷。

  林將與在榻上坐了許久,一動不動。直到某一刻,頷首垂頭,長影似頹然傾塌。

  就在此時,隻聽“吱呀――”一聲。

  林將與聞聲,眸色一亮,登時轉目望去。見身後房門被推開了一個小縫,緊接著有一道纖影閃入。

  一瞬間,心中烏雲驟散。

  阿澈!

  林將與撫榻而起,奈何酒喝的太多,眼下他意誌昏沉。又起身太快,一時間腳底發軟,長影登時便倒向一側。

  所幸扶住了榻沿,林將與頭暈目眩,眉頭緊鎖,正欲扶額之時,忽然感覺有人拉住了自己。

  “相國,你沒事吧?”關切聲接踵而至。

  那聲音不是言潯的。

  定了定神,林將與抬眸看向前方。此時隻見麵前站著一人,高冠束發,玉帶錦袍,雖說是一男子模樣,但容顏卻是分外熟悉。

  “……沈楣遙!”林將與驚語一聲。

  沈楣遙一見林將與認出了自己,歡心不已。不覺上前一步,又忽然想起了自己“大家閨秀”的身份,礙於情理,最後隻得鬆手退開身,垂眸喚,“相國。”

  林將與怔愣,半晌方道:“你怎麽會在哪兒?”

  沈楣遙低低的垂著頭,一雙手在身前交疊,扭扭捏捏的不肯回答。

  “說話呀!怎麽現在問誰,誰都不說話!”

  林將與有些惱火,可後麵那句分明與沈楣遙無關。眼下他更氣的是言潯,是那個讓他憑空做了一場美夢,卻又夢醒念碎的“小禍害”。

  “我……我是來找你的。”沈楣遙不知道林將與心裏在想什麽,隻是支支吾吾的回答。

  “找我?”此話一出,林將與更為不解,“有什麽事嗎?”

  沈楣遙扣著手指猶豫著到底該不該說。

  見其不語,林將與沉了口氣,道:“你一個姑娘家,若真有什麽事,也應該同自家兄長說才是。平白無故的,換上男裝跑來青樓做什麽?這不是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該來的地方。”

  “你以為我真的願意來這兒嗎?”原本沈楣遙還在猶豫,可被林將與這麽一說教,登時也急了起來。不管不顧的說,“若不是為了你,我才不會到這兒來呢。”

  “為了我?!”

  “是呀!”沈楣遙抬頭看著人,扯著嗓子嚷道:“是我不想再看相國這樣自甘墮落下去了,所以才會女扮男裝來這煙花柳巷之地。”

  林將與聞言,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來。

  “相國,你以前不是這樣的。我記得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意氣風發,器宇軒昂。楣遙當你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是舉世無雙的真君子。”沈楣遙忽然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的說,“可如今呢?再看看現在的你,流連風塵,醉生夢死,與那些驕奢紈絝又有什麽區別?你這樣,對得起我嗎?”

  沈楣遙的話說的很對,林將與聽著忽然有些醒了。可最後的那聲問,不知怎的,總覺得有點兒怪怪的。

  “呃……多謝沈小姐關心。”林將與有些尷尬,也不好多言其他,隻得講一些冠冕堂皇的場麵話。

  沈楣遙有些羞臊,忙低下頭去,繼續摳著手指不說話。

  林將與看向沈楣遙,忽然有些失落。他在心裏想,若此刻站在眼前是言潯該有多好呀,若方才那些話是出自她之口……不!不用她說著那麽多,隻要她來了,自己就會立刻“改邪歸正”。

  可她為什麽就是不來呢?

  兀自垂眸,無力的搖了搖頭,林將與歎了口氣說,“看來還真是大夢不知醒呀!”

  “還不醒?該醒了!”林將與在歎執念,沈楣遙卻以為他還想流連阮鋆澗,登時又高聲嗔責起來。

  林將與聞言,失聲而笑,忙附和道:“好好,好!我醒,我醒還不行嘛。”

  萬沒想到,自己三言兩語竟能說通林將與。一時間,連沈楣遙自己都覺得有些意外。

  “這麽說,你是打算聽我的了?”沈楣遙半信半疑的問。

  “嗯。”林將與點頭,繼而彎腰撿起遺落在地的薄毯。再抬眸時,盡量收斂周身的戾氣,換上一抹溫和,輕聲問:“你來這兒多久了?”

  沈楣遙聞言,一陣慌亂,低低的垂著頭,也不肯接話。

  “女扮男裝跑出來,你兄長一定不知道吧?”林將與再問。

  沈楣遙依舊不說話,不過到更像是默認了一般。

  “自己一個人來的?”沈楣遙一直不說話,林將與卻也不惱,隻耐著性子問。

  “沒,還有墨兒。”這一次,沈楣遙終於有了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