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和好
作者:客橙硯      更新:2020-12-26 10:07      字數:4405
  宋忱同自家小廝一起出了太尉府,二人並未乘車,一路徐步走著回府。

  今日風大天冷,路上行人甚少,如今寬闊的道路上便隻剩下了他們兩人。

  “主子,您這又是何必呢?”小廝穿著冬衣,抄著手,在冷風中瑟瑟發抖,卻仍不忘開口埋怨,“如今長公主大勢已去,再沒人去府上巴結諂媚了。您可到好,偏偏要在這個時候主動登門送禮。您看看方才長公主那副冷嘲熱諷的模樣,這分明就是拿咱們撒氣嘛?”

  垂頭哼了一聲,“要我說,咱們這回,就是自討沒趣,還碰了一鼻子灰。”

  一旁,宋忱也是抄手於袖,緩步行著,耳畔聽著小廝絮絮叨叨念個沒完,那人卻也不惱。頓了頓,忽然憑空問了句,“誰說長公主大勢已去?”

  “嗯?”小廝聞言一怔。

  宋忱慢悠悠的向前走著,開口又言,“我且問你,當真覺得這次是長公主輸了?”

  “輸了呀!”小廝斬釘截鐵的說,“如今長公主心跡敗露,調動風家軍的權力也被盡數收回,現下又被皇上下令禁足於太尉府中,這不就是輸了。”

  “此言差矣。”宋忱搖了搖頭,“成敗不在表象,要看利害。”

  話一出口,小廝登時便皺起眉來,跟近了些,疑聲問,“主子此話怎講?”

  餘光中看見小廝走近,宋忱微微一笑,耐心的說,“你也不想想,如今長公主人雖被困在太尉府中,但她可有損失過一分一毫?”

  小廝聞言,腳步放緩,轉著眼珠想了半晌。一時間,還真想不出言沐清到底損失了什麽。

  “嗯……不曾。”

  “那不就得了。”宋忱將目光轉回到前方,迎著冷風抖了抖肩,繼續說,“就算如今長公主被困在太尉府中,她也還是長公主。稱呼不變,尊貴不變,地位不變。那你又憑何說她是輸了呢?”

  問聲落,小廝也跟著垂下頭去,忖了許久,“那……照主子的意思是……等於是說……”聲音斷斷續續,卻在某一刻猛然抬頭看向宋忱,“日後長公主還有翻盤的機會。”

  停步回身與之對視,宋忱挽唇再笑,一切都已是不言而喻。

  “日後的事誰能說的準呢!”可誰曾想,當他再開口時,卻又將自己方才所言的悉數否定。那人眉目清冷,語調淡淡,平聲說,“反正今日我來,是為了還恩情的。”

  ……

  太尉府中,宋忱剛一走,便有兩個婦人走上前來。

  其中一人為言沐清披裘。

  兩個婦人衣著形貌,與尋常女婢不同。舉手投足間,一看便知是宮裏訓練出來的上等宮女。定睛一看,正是酈葉榕與酈雀榕。

  酈雀榕將裘衣披好,言沐清又將手搭在酈葉榕的手臂上,隨口說了句,“回吧。”

  門前女婢掀起簾蓋,廳內一行人隨言沐清出門。

  邁出門檻,迎上冷風,言沐清不自覺的攏了攏裘衣,開口問:“你們覺得宋忱那人,如何?”

  “宋大人……”酈葉榕念了一聲卻沒接話,略有遲疑。

  一旁,酈雀榕頭低低的,看不清神色,卻立刻說,“宋大人,不簡單。”

  “嗬,”言沐清冷笑一聲,瞥目看向酈雀榕,再問,“你說說看,怎麽個不簡單法兒?”

  酈雀榕並未抬眸,隻認真的答,說,“他今日前來,可不像是奉承,到像是試探。”

  “試探?!”言沐清聞言,登時腳步一頓。

  見主子停步,身後眾人也跟著一並止步停身。

  “怎麽說?”言沐清抽開手,酈葉榕立刻向後退了一步。

  另一邊,酈雀榕微微抬眸,露出了素雅麗容,緩緩道:“今日,宋大人表麵上雖是登門獻禮,前來巴結主子的,但方才閑談所言卻未提過主子半字,反而一直都在說先太後和皇上。”

  眯了眯眼,言沐清:“那又如何?”

  “如今主子勢倒,與皇上反目,這是朝中官員心知肚明的事了。他會不知道?”酈雀榕有意頓了頓,繼而俯身做恭敬狀,繼續說,“依奴婢看,他這分明是想用話激將主子,好趁機從主子這兒套出話來。那三言兩語間,可盡是門道兒。”

  酈雀榕層層剝繭,分析入微。

  言沐清這才醒過神來,不覺間眉目一冷,宋忱的算計到底有沒有得逞,其實答案已然明了。

  “一個小小的少卿,沒想到還有這些個把戲,我當真是小看了他。”眼下言沐清已是心事澄明。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如今主子勢微,他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前來登門拜訪,也不失為一種力表誠心的方式。這人,主子是該用的。”

  方才酈雀榕還直言不諱的挑明了宋忱的來意,不想忽然話鋒一轉,又說起他的好話來了。

  酈葉榕沒太聽懂,隻覺雲裏霧裏,大惑不解。她看向妹妹,酈雀榕卻並未抬眸與之對視,隻在躬身埋首間麵上劃過一抹狡黠。

  言沐清聞言,抿了抿唇,繼續向前走去。

  身後眾人立即跟上。

  這一次言沐清將手搭在了酈雀榕的手臂上,想了半晌,忽然改顏一笑,點頭道:“嗯,雀榕說的不錯。這孩子聰明,也有良心,是該多留意留意的。”

  話音落下,方一轉出拱門。

  “欸!你們看那人……是不是辰兒?”言沐清的聲音忽而再響。

  酈雀榕與酈葉榕聞聲,一並抬頭望去,隻見前方不遠處風啟辰正同齊巍朝府門的方向走去。

  “是,是大少爺。”酈葉榕先開口回話。

  “去,把大少爺叫回來。”

  言沐清吩咐了一聲,隊列中登時便有一女婢快步跑上前去叫人。

  長公主未曾停留,繼續往臥房的方向走。

  未幾。

  風啟辰立在榻前,頷首行禮,喚,“母親。”

  眼下言沐清已經褪了裘衣坐在榻上,身旁有女婢送上了手爐,不想卻被一把推開了。

  長公主抬眸看向身前人,蹙眉問,“我的兒,大冷的天,你這是急著要去哪兒呀?”

  “我……”風啟辰支支吾吾的說,“兒子想出門轉轉。”

  “轉轉?”言沐清皮笑肉不笑,忽然問,“是要去宮裏轉嗎?”

  這話乍一聽本沒什麽,不過對於風啟辰來說,卻像是被人點中了心思一般。眸色閃爍,略有驚慌,隨後垂著頭,默不作聲。

  “我的兒,等過了年你可就是要成婚的人了。不待在府上認真籌備婚事,到處亂跑什麽?”言沐清自然也不會當著一屋子人的麵將風啟辰的心思直接捅破。

  不過明嘲暗諷卻不會少,聽長公主輕嗤一聲,挑眉繼續道:“再者說來,現如今皇帝整頓宮廷,勤勉理政,她可比你忙。”

  最後這句話明裏暗裏的滿是刺,言沐清許是又想起了永定殿的那夜。登時便沉下臉去,丟下句,“雀榕,送大少爺回世安軒。”

  言沐清下了逐客令,酈雀榕立刻向前一步,對著風啟辰頷首道:“大少爺,請!”

  此時隻見風啟辰抿緊了唇,麵上盡是不甘。一雙手不自覺的緊握成拳,卻在言沐清冷眼掃過自己時無奈的鬆開。歎了口氣,轉身即去。

  ……

  是夜,紫宸宮,永安殿。

  十五捧著一頂攢盒入內,看見言潯正坐在龍案前看書。

  圓滾滾連跑帶顛的上前,將攢盒置於案上。十五咧著嘴,笑容很甜,獻媚似的說,“皇上,您快看看十五給您帶什麽好東西來了。”

  言潯正專心致誌的看書,也未曾轉目,隻平聲問,“什麽?”

  十五也不管她在不在看,提笑徑自掀開了盒蓋,口中歡聲嚷,“當裏個當!”

  話音落下,言潯垂目看了過去,眸色一亮,“玫瑰酥?!”興奮的聲音隨之響起。

  此時見龍案上的攢盒中呈有滿滿的玫瑰酥。

  “哪兒來的?”置書於案,言潯傾身湊上前去,迫不及待的想嚐一口。

  十五聞言,嘿嘿一笑,一雙眼睛彎成了月牙,認真的回答,“今日哥哥進宮來看我,給我帶了好多小吃,其中就有這個。十五一見,心下想著皇上最喜歡吃的就是玫瑰酥了,所以一個都沒吃,整盒留了下來,給皇上帶來解饞。”

  “秉柊。”念那個名字的時候,小皇帝嘴角笑意一滯,立刻低下頭去掩蓋情緒,頓了頓又問:“他一個人來的?”

  “嗯?”十五麵上一閃驚訝,緊接著便明白了一切,也一並垂下頭去,悶頭“嗯”了一聲。

  一瞬靜默,小人兒有些尷尬,忙拿起一塊玫瑰酥,掩耳盜鈴般的說,“嗐!朕就隨便問問的,十五,你別多心呀。”

  話音未落,將玫瑰酥胡亂塞進口中,嚼了兩口便歡雀的說,“食錦齋的!”

  十五並未多言,在一旁附和著點頭。

  言潯一口氣吃了三四個,隨後又將攢盒推向十五,“別光看著朕吃呀!你也吃。”

  “不!十五不吃,這些都是給皇上的。”十五咽了下口水,卻仍是搖頭推拒。

  言潯一見,正欲開口之時,卻被殿外響起一陣稟報聲憑空打斷。

  內官道:“啟稟皇上,長樂宮宮人求見,請求麵聖。”

  ……

  一個時辰後,長樂宮,臨華殿。

  風亓絮立在殿門前,素手扶在朱漆雕花的窗葉上,柔目定定望向遠處宮門,花容之上一抹焦色,眼下的小皇後正一副望穿秋水的期盼模樣。

  “娘娘是在等什麽人嗎?”身後蘇靈犀不解的開口問。

  風亓絮聞言,身子不覺向後縮了縮,略有懼色。支支吾吾的半晌,才說,“沒,沒有。”

  未幾,宮門外忽有車聲起。

  沉重的車輪碾壓過宮道上的絨雪薄冰,轟隆轟隆的聲音很是煩悶,然而這一切,在風亓絮聽來卻是無比悅耳。

  小皇後挽唇一笑,不管不顧的提裙衝下階去。身後蘇靈犀本欲勸阻,卻終是晚了一步。

  纖瘦的身影,曳著長長的鳳袍在長樂宮中奔跑。遠遠的,看見同樣一抹纖影也自長樂宮的宮門奔了進來。

  二人同時停步,於宮門前靜立對視。

  身後蘇靈犀與一眾宮人追上前來,卻在看見來人後腳步驟停。

  “皇,皇上……”

  明眸一掃風亓絮身後眾人,言潯負手而立,神色平靜,淡淡道:“朕來看看皇後。”

  蘇靈犀驚訝不已,隻看著言潯發呆。

  言潯卻不再停留,上前拉過風亓絮的手,溫聲說,“走,去殿裏。”

  隨後二人入殿,言潯龍袖一揮,摒退了眾人。

  今夜無雲,月光皎潔落於臨華殿頂,為這座垂死的宮宇平添了一份光,一份亮。

  殿內,風亓絮一見宮人退下,她再也忍不住了,當即撲上前去,抱著言潯嚎啕大哭起來,哭聲中夾雜著一句,“阿澈,對不起!”

  言潯抬手輕拍她的背,低聲說,“絮兒,對不起。是朕錯怪你了,對不起……”

  無盡的自責聲中,兩個姑娘抱作一團,相互依偎。

  也不知哭了有多久,漸漸的抽泣聲變小。風亓絮吸了吸鼻子,從言潯懷中出來。鳳袍擦去眼角的淚珠,“阿澈,你信我,我答應過你不會說的,我真的沒說過,真的!”一開口,仍是那句不厭其煩的解釋。

  言潯看著眼前人,恍然間又想起了冥緣塔上聲嘶力竭的周五常,他又何嚐不是一聲高過一聲,一遍接著一遍的自證清白。那些嘶吼之音還在耳畔回蕩,如泣如訴……

  “絮兒,”猛地抬手拉住風亓絮的手臂,言潯說,“是朕錯,都是朕的錯。對不起,對不起……”

  一夕之間,這幾日以來積壓的所有悲傷苦澀悉數湧上心頭。言潯垂睫闔目,那聲道歉早已不知是在對誰說了。

  聽言潯道歉,一時間又惹得風亓絮眼眶紅了起來。平日裏本就溫溫柔柔的小皇後在這一刻更是嬌嬌軟軟,趴在言潯肩頭喚,“阿澈。”

  小皇帝和小皇後重歸於好,今夜言潯留宿在了長樂宮。

  換好睡袍後,小人兒在殿內閑走。路經桌案前,正巧看見上方一隻青花瓷瓶,瓶中插了三兩朵梔子花,素色花瓣,雅致出塵。

  言潯一見,登時俯身落座,湊上前去想聞一聞花香,可嗅了半晌也沒嗅出味道來。

  “嗯?”不禁一疑,抬指蹭了蹭鼻尖,小皇帝疑聲道:“是朕鼻子壞了嗎?怎麽聞不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