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真相
作者:客橙硯      更新:2020-12-26 10:07      字數:4301
  “我當然是想……”十五提著氣開口,話說到一半,忽然又頓住了。眼珠一轉,想了想,忙改口道:“我也沒想什麽,就是想讓皇上開心點兒。”

  “小鬼頭,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你不就想讓皇上選相國嘛。”沒想到最後還是被老內官給一語道破了。

  “我……我沒有。”十五心虛的撓撓頭。

  看著眼前的小爐,一聲輕歎,郭守忠頓了頓,方道:“傻孩子,路是皇上自己選的,我們沒資格替她做決定。”

  郭守忠語重心長,但十五卻仍是意難平,圓團團執拗道:“可我覺得皇上做的不對。”

  “哪裏不對?”郭守忠側目看了過去,“既然皇上要做千古一帝,要做盛世明君,那便要學會舍棄。當斷不斷必受其亂,自古以來,欲成大事者,豈能受困於兒女情長。”

  “更何況事到如今,先太後舊黨已除,八方列國野心已滅,長公主大勢已去。北祁的前路一片坦蕩光明,皇上離成功僅剩一步之遙,就更不可再意氣用事了。”老內官看著火光,再歎一聲。

  “相國於皇上而言,是一頂昏聵無能的帽子。若再同他繼續糾纏下去,斷袖風流,稚子蒙昧的庸名便永遠也摘不掉。若是這般,就算贏了長公主又有什麽意義呢?”

  郭守忠苦口婆心的說了半晌,十五有些懂了。卻仍是耷拉著腦袋,手中動作漸漸放緩,有一搭沒一搭的捶著,停頓片刻,忽然又言,“可皇上分明就是還喜歡相國嘛。如若不然,她也不會整天悶悶不樂的。”

  “喜歡又如何?”郭守忠站起身來,一邊抖著袍子,一邊說,“小孩子才說喜歡,長大了就不會了。”

  回過身去,老內官看向小內官,郭守忠以長者之姿,緩緩開口道:“十五,你還是個孩子,可皇上已經長大了。”

  話音落下,又拍了拍十五的腦袋,“好了!孩子,夜深了,快睡吧!”

  ――

  太尉府,東院,正室內臥。

  房門外,隻見一身著藍襖的婦人急匆匆的走上前來,看見守門的女婢便問,“主兒在房裏?”

  “歇著呢,不過……不知是睡是醒。”女婢低聲提醒。

  藍襖婦人聞言,躊躇片刻,正想進去便看見有人挑簾而出。定睛一看,來人也是一婦人模樣的女子,身上穿著件素色青襖。

  藍青兩道身影與門前相遇,兩位婦人相互對視。仔細一瞧,見她二人除卻衣衫,形貌極為相似,一看便知是孿生姐妹。

  “雀榕,主兒睡下了嗎?”藍襖婦人傾身上前詢問。

  “還沒。”被喚作雀榕的青襖婦人回答。

  此話一出,見藍襖婦人登時提裙道:“那正好,我有事要對主兒說,讓我進去。”

  隻是還未等走出兩步遠,便被雀榕一把扯住衣袖,“欸!葉榕,先別進去。你找主兒有什麽事?先同我說說看。”

  那婦人喚了一聲“葉榕”。此一瞬,二人身份明朗。原來這兩個婦人正是早年間在宮中被稱為言郗氏左膀右臂的一等宮女,酈葉榕和酈雀榕。

  她二人是孿生姐妹,自小跟在言郗氏身邊,酈葉榕為人善良寬厚,就是性子太直,酈雀榕卻是聰明伶俐,八麵玲瓏。當年她二人在宮中時,比起蘇靈犀更討言郗氏的喜歡。

  隻因當年為籠絡下臣,言郗氏一狠心,便將嫡親長公主下嫁給了風澤做填房。可為人母的終究還是心疼子女,言郗氏生怕太尉府的女婢服侍的不周全,於是便將自己身邊最得力的兩個大宮女陪嫁到了太尉府。

  “還能有什麽事。”酈葉榕麵上一片焦色,拉著酈雀榕說,“宮裏傳來消息,說自那日回長樂宮後,皇後娘娘一連多日滴水未進,覺也不曾睡過。眼下人都已經瘦了一大圈,簡直形如枯槁,可憐極了。”

  說到此處,不覺間垂下目去,悶頭向前,“我得趕緊將此事告知主……”

  話還不等說完,依舊被曳住手拽了回去。此刻隻見酈雀榕麵色一沉,壓低了聲音說,“葉榕,你少多嘴多舌,娘娘的事,主兒自有分寸。”

  酈葉榕有些煩躁,根本也不聽她的,直接揮開對方的手,怒聲嚷,“你這說的是什麽話?我可是皇後娘娘的乳母,自小看著她長大。如今娘娘在宮中整日茶飯不思,鬱鬱寡歡,再這樣下去可是要鬧出病來的。我來說一句都不行嗎?”

  “小聲點兒。”酈雀榕也有些急了,忙上前扯住藍色衣襖,帶著酈葉榕就往一旁走。

  倏忽,身後“嘩啦!”一聲。

  門簾再次被人掀起,自房中走出一個女婢,看著酈雀榕便說,“雀榕姑姑,主兒正尋你呢。”

  酈雀榕一聽,忙不迭的應聲往屋裏走。誰曾想酈葉榕也一並跟上前去。

  “欸!你就別進去了。”酈雀榕回身推了推人。

  “皇後娘娘的事我還沒說呢。”酈葉榕卻不肯退讓。

  歎了口氣,酈雀榕說,“你說話主兒不愛聽,就別進去,討主兒的嫌了。”說話間,又把人向外一推,道:“這事我替你去說,你快回去吧!”

  酈葉榕也知道自己說話太衝不討人歡心,無奈隻得點頭答應。

  “雀榕,那你一定要說呀!一定要告訴主兒,皇後娘娘都已經好幾日茶飯不思了,還有……”

  “知道了!知道了!”酈雀榕胡亂的應著,又推了半晌,終是將人送了出去。

  轉身打簾入內,酈雀榕步履極輕的來至言沐清身前,恭聲道:“主兒。”

  彼時,見言沐清正倚在榻上闔目小憩,身邊三五奴婢跪身侍候,懷中一隻花白相間的狸貓也跟著縮身打盹兒。玉手輕抬,金戒撫過貓身,如今的長公主當真是愜意無比,竟半點兒也不像個被軟禁的戴罪之人。

  聽見酈雀榕的聲音,動作一頓,言沐清未抬眸,隻是懶洋洋的開口問:“葉榕來了。”

  “是。”

  “來替四姑娘說情的。”言沐清說的篤定,想必方才姐妹二人的對話她也是聽到了的。

  “是。”微一沉吟,酈雀榕似是有些猶豫,停了片刻,又繼續道:“主兒,其實……奴婢也覺得,這事咱們做的未免太狠。如今皇後娘娘倍受煎熬……”

  “嗯?”言沐清眉頭一皺,酈雀榕便立刻掩了口,不敢再多說半個字。

  榻上人微一動身,懷中狸貓便跳下地去。身旁女婢來扶,才見言沐清睜開眼,緩緩坐起身,一臉不悅的說,“你少心疼她。”

  “主兒,也不是奴婢心疼皇後娘娘。”酈雀榕壓低了身子說,“隻是……娘娘畢竟是主子的親生骨肉,自小在府上養尊處優,好吃好喝的待著。她身嬌體貴的,哪裏受得了這些。”

  “若……若是再這樣不吃不喝下去,隻恐怕身子可就受不了了。依奴婢看,反正如今事已至此,倒不如將事情的真相告訴皇上,這樣也好還皇後娘娘一個清白……”

  酈雀榕說話敬終慎始,卻還是逃不過言沐清眸色一冷,麵上已有不愉,冷冷的說,“她連同皇帝一起欺瞞我的時候就應該明白,若事情敗露,我定饒不了她。現在又想要清白,哼!就該餓她幾日,哭她幾日,讓她也嚐嚐苦頭才行。”

  言沐清話以至此,酈雀榕知她心意已決便不再多言。

  幾上燭火燈芯猛地跳了兩下,緊接著便聽見一聲冷嗤,“兩個屁大點兒的孩子,毛還沒長全呢,就敢跟我耍心眼兒。”

  盯著燭光看了須臾,言沐清冷冷道:“照我看,讓皇後同皇帝走的太近可不是什麽好事。如今這事做的正好,也該讓她二人離離心了。”

  ――

  長樂宮,臨華殿。

  眼下午時方過,宮人們都去了下處用午飯。

  楚輕嬋頷首走進殿中,見殿內空無一人。微微抬眸,掃視一周,見不遠處菜肴珍饈擺了一桌,卻早已是涼透了。

  自那夜被蘇靈犀帶回長樂宮起,風亓絮便茶飯不思,日日以淚洗麵。

  楚輕嬋心下想著的同時,人已行至內殿。放眼望去,彼時見風亓絮正坐在榻上發呆。

  許是因為傷心太過,加之一連多日食不下咽,眼下小皇後眼圈烏黑,麵色發黃,人也瘦了一大圈,儼然一副悲痛欲絕的傷心相。

  “皇後娘娘。”楚輕嬋走上前去,畢恭畢敬的俯身跪拜叩首。

  風亓絮不說話,隻是望著前方發呆。

  楚輕嬋挺直了身,靜靜的看著小皇後,眸間忽而閃出一絲不忍。她抿了抿唇,轉目看向殿外,待確認再無旁人後,方才回過身來。

  下一瞬,見那人膝行來至風亓絮麵前,湊近了些,壓低聲音說,“皇後娘娘,奴婢知道您是無辜的。根本不是您向長公主告的密,是蘇嬤嬤。”

  此話一出,風亓絮好似回魂一般,猛然驚醒。空洞的眸子凝光,當即垂下頭去,看著近在咫尺的宮女,一把拉過那人的手臂,“你說什麽?”

  與之對視,楚輕嬋神色定定,無比認真的開口道:“那日皇上來看娘娘。奴婢告退之時,正巧遇見蘇嬤嬤,她入了殿,想必一定是聽見了皇上與娘娘的談話,然後向長公主告的密。”

  “什麽?!”手中力道一鬆,風亓絮有些不敢相信。

  “娘娘,蘇嬤嬤是先太後身邊的老奴,與長公主很是親近。別說是長樂宮,就算是整座宮城裏,也隻有她能把那些話說給長公主聽。”

  “可有證據?”

  “那日蘇嬤嬤入殿時,奴婢正同皇上隨行而來的內官問好,他們都看見了。”楚輕嬋正色道。

  風亓絮一聽,拉著楚輕嬋衣袖的手微微發顫,眸間一抹欣喜,口中輕喃起一聲,“十五。”

  “娘娘,奴婢有辦法讓你沉冤昭雪。”楚輕嬋語氣篤定,說話間抬手按住風亓絮發顫的手背。

  “你……”小皇後略有驚訝。

  楚輕嬋卻是鎮定自若,挽唇輕笑,隨後傾身上前覆在風亓絮耳邊輕語一陣。

  待語畢之後,風亓絮終是展顏而笑。

  楚輕嬋退開身,複又頷首於袖間取出一枝梔子花來。

  冬日的午後,難得的風和日麗。陽光隔著窗紙透進殿中,灑在楚輕嬋指尖捏著的那枝梔子花上。隨著一根木色花杆映入眼簾,向上看去,無論是花瓣,還是花蕊,皆是以丹青勾勒。這是一枝可以以假亂真的紙花。

  將紙花呈上,送到風亓絮麵前,楚輕嬋說。“娘娘,這是給您的。”

  如今她雖未明說,風亓絮卻早已是心事澄明。泛白的唇瓣挽起甜笑,柔目驟然化作一汪清泉。素手輕抬,接過紙花。徑自提起花瓣,將其與花杆分離。果然,見裏麵靜靜的躺著一卷小紙。

  指尖夾著素箋,將其抻平。熟悉的筆墨,熟悉的字跡,不過這一次,再沒了露骨的情話,隻有直白的文字寫道:願佳人,食三餐過五味,安寢一夢到天明。長樂人間,平安順遂。

  眸色流轉,一一攬過素箋上的每一個字,小皇後頰邊笑意更盛,登時抬眸嚷,“我餓了。”

  ――

  太尉府,東院正廳。

  “如今我已閉門不出多日,竟沒想到宋大人還會登門拜訪,也算宋大人看得起我。”彼時,見言沐清坐在主位上,闊袖一揮,麵色冷冷。

  女婢奉茶上前,隻見側位之上,宋忱頷首謙笑說,“長公主說的這是哪裏話。當初宋忱承蒙先太後眷顧,才得以入朝為官。雖說自己不爭氣,在朝中一直無所作為,但所幸有先太後的庇佑加持。如今皇上勵精圖治,北祁是清明盛世,宋忱也算趕上了好時候,出人頭地。”

  說到此處,見那人驟然抬眸,“當初先太後的知遇大恩,下官是沒齒難忘。眼下年關將至,下官理應前來府上拜會,聊表寸心。”

  言沐清斜眼睨了他半晌,才皮笑肉不笑的開口道:“宋大人還真是知恩圖報啊!”

  宋忱聞言,全然不顧長公主的冷嘲熱諷,微微頷首,笑而不語。

  隨後說了不過幾句,送上禮後,宋忱便起身行禮告辭。

  言沐清也沒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