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決斷
作者:客橙硯      更新:2020-12-26 10:07      字數:4366
  “反正就是還沒籌謀完嘛!”眼睛眨個不停,說話時言潯靈機一動,緊忙抬手拉住風亓絮,一臉認真的說,“絮兒,朕還想借此事戴罪立功呢,你可千萬別給朕搗亂呀。而且,那日你可是答應過朕的,在朕還沒有成功之前,你是不能把這件事告訴皇姐的,你可不能出爾反爾。”

  言潯說話時雖然一直在笑,但風亓澈看得出,那雙晶亮的眸子朝著自己射過來,灼灼目意,眸中分明閃動著緊張。

  眼下二人幾乎是貼麵對視,離得極近。

  風亓絮看著言潯,眨了眨眼,她沒再開口,盈盈美目之間卻閃現出了不同以往的精光。

  頓了頓,“為什麽隻要我一提到懲治相國你就推三阻四?為什麽你不讓我將此事告訴母親?你在包庇他,對吧?”

  問聲落下,見風亓絮眉目以冷。

  “沒,怎麽可……”

  言潯原本還想反口,誰知風亓絮根本不給她張嘴的機會,小皇後麵色一沉,繼續說,“阿澈,我們在一起生活了整整五年,我太了解你了,你騙不過我。”

  屏息注視前方,言潯眸中倒映出風亓絮的臉。平日裏嫻靜溫柔的小皇後,於此刻麵上溫柔不複,僅剩殘冷。繼而丹唇輕啟,一字一句的問,“阿澈,你同我說實話,你是不是真的喜歡上相國了?”

  風亓絮氣勢逼人。

  如今再看對麵的言潯,隻見小皇帝垂頭抿緊了唇,似是在平複心緒。驀地,眸色一動,“沒有。”

  萬沒想到言潯竟一改方才的慌亂,轉而斬釘截鐵的回答。

  “你說謊!”風亓絮瞪著眼揭穿。

  “朕沒有!”言潯沉著氣回答。

  此一瞬,四目交錯,似是兩軍對峙,兩個少女,誰都不肯退讓半分。

  良久的沉默聲中,風亓絮眸間的冷一夕鬆動,緩緩垂下眸去,她看著言潯的龍袍袖口,“若是沒有,你為什麽還會扯袖子。”

  此話一出,言潯驚慌,立刻鬆開了衣袖,啞然無聲。

  “嗬,”一聲冷笑,到更像是絕望。抬頭看向言潯,開口時幾乎是帶著哭腔,風亓絮哀嚎,“阿澈,你瘋了!他可是謀反逆賊呀!”

  那聲哭喊終是讓言潯震顫,小皇帝無聲垂眸,停了良久。

  “朕沒有!朕不喜歡他!”誰曾想開口竟還是打死不認,言潯沉著氣解釋說,“朕之所以一直拖著,是因為朕是想步步為營……”

  “你這哪裏是步步為營,分明是步步淪陷。”言潯在風亓絮這兒已然是露了怯,小皇後也不再聽她分辯,隻紅這眼睛一語戳破。

  “絮兒。你為何不信朕?”言潯咬緊牙關,強裝鎮定,“朕沒有!朕不喜歡林將與,千真萬確!這一切不過都是計策罷了!”

  “那你為何遲遲不肯動手?”風亓絮的質問聲還在繼續。

  “那是時機未到,隻要時機一到,朕就可以……可以……”

  言潯還想遮掩,可她終究說不出那個“殺”字來,更加說不出那個將要殺死的人。

  “阿澈,別傻了,他是林將與啊!”風亓絮早已看穿了一切,她拚命搖著言潯的手臂,似是想用這種方式將對麵人搖醒。

  可她不知道的是,言潯再也醒不過來了……

  心緒紛雜,言潯忽然變得暴躁,登時抬臂,一把揮開風亓絮按在自己身上的手。小皇帝站起來,背過身去,口中胡亂的嚷,“朕不喜歡他,真的不喜歡他,朕不喜歡林將與!”

  風亓絮被言潯突如其來的暴躁嚇了一跳,當場怔愣其間。

  一時間,殿內無聲。

  言潯立在原地,纖凜的身影微微有些顫抖。“你若是不信,朕也沒辦法。”

  也不知過了多久,靜默中聞得一聲輕歎,言潯無力的垂下頭去,又掩耳盜鈴的補了句,“絮兒,算朕求你了,不要把這件事告訴皇姐。”

  說罷,不待對方回答,隻見小皇帝逃似的快步出殿。

  ……

  “皇上。”言潯還在沉浸在回憶中,一陣男聲恍然響起。

  思緒回籠,尋聲望去。看見來人後,小皇帝神色未動,開口喚,“郭總管。”

  郭守忠走上前,俯身跪地,“回皇上的話,宮外來報,長公主鸞駕已至太尉府,如今一切都已塵埃落定。”

  話音未落,又見老總管叩首,高呼一聲,“奴才恭賀皇上重掌大權,穩坐江山。”

  “重掌大權,穩坐江山。”言潯開口,逐一念出這八個字,轉目再看郭守忠,小皇帝唇際尋得一絲笑,笑容中盡是自嘲,明知故問道:“郭總管,如今朕算的上是名副其實的北祁國君了吧?”

  “是。”郭守忠頭磕在地上並未抬起。

  “朕等這一刻,等了整整十年。”言潯垂下頭去,將唇角放平,忽而話鋒一轉,“可為何?如今好不容易等來了,朕卻一點兒也不開心呢?”

  額抵在地上,見郭守忠咽喉間滾動,不覺間撫地的那雙手緩緩攥緊,下一瞬,“皇上是因為相國吧?”

  老內官開口是一聲問,語氣中卻滿是篤定。

  此話一出,殿內靜了一瞬。

  “為什麽?”言潯垂目低聲問,“朕不過是喜歡上了一個人罷了,為什麽所有人都要橫加阻攔?”

  小皇帝眼圈一紅,仰麵望向殿頂,吸了吸鼻子,“人人都說朕是皇帝,朕可以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可朕也想問一句,為什麽朕做了皇帝,卻連愛一個人的權利都沒有?”

  言潯聲聲在問,郭守忠聞言,見年邁枯瘦的身影終是緩緩挺起身來。

  二人對視,老內官的眸子略有渾黃,不過內裏卻是一片通透,他道:“皇上,帝王淵本就是絕情塚。”

  緩緩垂目,言潯略有失神,半晌才道:“朕明白。”

  “奴才言盡於此,是該皇上做決斷的時候了。”郭守忠也不多言,隨後俯身再叩首,“奴才先行告退。”

  話音落,身影起,老總管退出殿去。

  郭守忠推門而出,寂靜的大殿中襲了卷涼風。坐中,玉青容顏拂風過,攜來一句,“朕又何曾不想奮不顧身的愛一次。”

  風過無痕,淚也無痕。

  言潯在案前坐了一整夜,黎明時分,見小皇帝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旋即扶著龍案緩緩站起身來。

  與此同時,有宮人推開了殿門,天光驟然灑下,照在言潯身上。此刻隻見其輕闔雙目,靜沐晨華。

  言潯想了很久,她終是做出了最後的決定。再抬眸時,見小皇帝眸色一亮,宛若重獲新生。

  昨夜,眾臣聽聞風家軍撤離宮城的消息後,大家便也是心知肚明。如今言沐清倒了台,言潯終於成為了名副其實的北祁國君。

  那日早朝,“久病初愈”的林將與終是到場出席。一眾臣子見了,忙不迭的上前將人團團圍住,又是好一陣噓寒問暖,阿諛奉承。

  開朝時分,眾臣列位。林將與站在隊列的最前方,抬眸望向高台上的小皇帝。可今日,那人卻並未同往常一般與自己對視。

  言潯麵無表情的端坐於龍椅之上,眉目間盡是冷肅,總有些說不出的疏離淡漠。

  墨瞳一攬坐中人,隻一瞬間,林將與便已是心事澄明。清舉朗目驟然低垂,如今的相國,縱有仙姿神貌卻也是低若微塵。

  今日的言潯的確與以往不同,小皇帝一改平日的庸庸碌碌,忽然變得精明強幹起來。明眸一閃,帶著銳利精光,先是大刀闊斧的改革厲治,對國家大事也不再是一竅不通,反而與群臣共商討,其間更是侃侃而談。

  早朝最後,言潯又下了道聖旨,要重審萬壽寺行刺一案。禦史台,刑部,大理寺領命共審此案。

  沒想到萬壽寺之行,不多短短十幾日的功夫,竟能讓言潯發生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

  小皇帝仿佛在一夜之間長大了,變得明理知事,終於有了些真正的帝王君王之相。

  如今朝中大臣都在歎,說言潯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隻是,那些朝臣越是稱讚,林將與便越是落寞。

  ……

  是夜,紫宸宮,永安殿。

  林將與乘月而來,宮人一見,立刻識相散去。

  長影錦靴立於千層玉階之頂,向來桀驁不馴的相國生平第一次變得謹慎小心,墨瞳流轉,望著殿內伏案的身影,躊躇良久方才提步入內。

  龍案前,言潯聽見身後有響動,手中筆墨一停卻未轉身。

  聽著腳步聲由遠及近,最後於身側落座。

  “今日折子多嗎?”抬臂伸向奏折,隨手提筆沾墨,林將與一如往常的問。

  言潯手中朱筆點落,繼續寫著批文,淡淡道:“不多。”

  話音落下,殿內無聲。

  ……

  別殿,內侍庭。

  “好吃!好吃!真好吃!”十五手中舉著冰糖葫蘆,腮邊鼓鼓嚼著山楂,嚷的歡心。

  “好吃吧,好吃就多吃點兒。”身旁秉柊將提盒中的糕點一一拿出,整整齊齊的擺在小幾上,臉上帶笑,盡是寵溺。

  “哥哥,你也吃一個。”胖乎乎的小手向前一伸,十五將冰糖葫蘆遞到了秉柊麵前。

  一見冰糖葫蘆上前,秉柊又是一笑,搖了搖頭,順勢又將十五的手推了回去,說,“哥不吃,這些都是給你買的。”

  “都是給我買的?!”十五驚喜,當即便歎,“這麽多!”

  “怎麽?吃不下?”話音未落,秉柊以轉身跳坐在熱炕頭上。

  十五早已是喜不自勝,一雙眼睛彎成了月牙,口中直嚷,“吃得下!吃得下!怎麽可能吃不下呢。哥哥送來多少,十五就能吃多少!”

  圓團團實在是太開心了,又舉著糖葫蘆甜笑著說,“哥哥待十五真是太好了!”

  看著十五坐在炕頭上開心的手舞足蹈,秉柊嘴角的笑根本收也收不住,轉身攀著炕上的小幾徑自提壺倒茶。

  “慢點兒吃,別噎著。”口中卻是對弟弟叮囑關心。

  十五吃著糖葫蘆,尋著秉柊的動作回身,一掃幾上琳琅滿目的小食,視線忽然定在了一頂攢盒上,“欸?玫瑰酥,哥哥還買了玫瑰酥呀,皇上最愛吃玫瑰酥了。”

  秉柊提杯還未等飲茶,便被十五的聲音給打斷了。停杯看向那頂攢盒,“這就是給皇上買的。”

  “嗯?給皇上買的,”十五停下了口中的動作,一臉奇怪的問,“那為何不送進殿裏去呢?”

  抿了口茶,秉柊說,“誰知道呢。公子繞路去食錦齋買這糕點,臨進宮前又忽然變卦了,說讓我給送你吃。”

  十五一聽,也不知道林將與是何意。糖晶亮亮的嘴唇抿了抿,頓了頓,放下手中的糖葫蘆,伸出小胖手,鄭重其事的將攢盒蓋好,口中還振振有詞道:“不行!買都買了,必須要留給皇上。皇上最愛吃這個了,等一會兒你們回去了,我送進殿去,給皇上當夜宵吃。”

  眼中攬盡十五的動作,秉柊將頭一歪,無奈一笑,隨聲附和道:“好好,好,留給皇上,留給皇上。”

  ……

  與此同時,永安殿內仍是靜寂無音。

  此時隻見林將與和言潯皆是無言垂目,二人好像生出默契一般,一起低著頭,一本接著一本的批著奏折。

  直到,兩個人的手同時伸向了最後一本奏折。長指觸及到言潯手背,感受著小人兒冰涼的體溫。

  言潯則立刻抽手而去,佯裝平靜的捏著筆端。

  “冷了?”林將與開口問。

  言潯垂眸不做聲,隻搖了搖頭。

  徑自拉過奏折,這一次並未著急打開,林將與側目看向一旁的火爐,見爐中木炭淬的正盛。收回目光時,有意無意的瞟了小人兒一眼。垂目看折麵,停了良久,“殿中不冷,皇上為何這麽冷?”

  “朕不冷。”

  指尖輕點折麵,林將與漫不經心的問,“皇上不冷,那今日又為何待我這般冷?”

  聽出了林將與的弦外之音,言潯抿唇頓了頓,也不想再遮遮掩掩,於是乎直截了當的開口道:“朕要做聖賢明主,便要潔身自愛。從今以後,朕與相國理應以君臣之禮相待,斷不能再越矩分毫。”

  耳畔言潯語調平平,林將與看不到她的神色,自己心口卻是一緊。墨瞳微沉,又明知故問道:“皇上這是要為了江山社稷舍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