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野心
作者:客橙硯      更新:2020-12-26 10:07      字數:4304
  “什麽機會?”言潯不解其意,隻蹙眉眨了眨眼。

  言沐清也不急著接話,側過身去,抬手端起茶盞,垂眸掀蓋,撥著茶沫說,“那就請皇上再下一道聖旨。”

  “皇姐是想讓朕再為風家軍正名吧!”言潯當即嚷了一句,又立刻退身站直,拍著胸脯說,“皇姐不必多慮,這些朕早就想到了。”

  小皇帝負手轉身,步步朝前向殿外走。一邊走,一邊冠冕堂皇,振振有詞道:“今日風家軍圍捕相國府不假,捉拿謀反逆賊也不假。不過……反賊並非林將與,而是另有其人。好在宮中及時查證,朕速速下旨退軍。”

  後半句,言潯又是在睜著眼睛說瞎話。

  話音落下,小人兒登時停步回身,對著言沐清燦然一笑,邀功似的說,“皇姐,您放心,消息朕都已經派人放出了。如此一來,風家軍清白可證,皇姐的清白亦可證。”

  言沐清聞言,端茶的手微微一頓,兀自勾唇一笑,緩緩道:“皇上想錯了。”

  此話一出,見言潯嘴角笑意一滯。

  對麵人抬眸,手中茶盞一置,麵上笑意仍在,隻是勾唇的神情太過冷漠,令人不寒而栗,言沐清一字一句的開口道:“本宮要皇上親擬禦召,下旨捉拿林將與。”

  “什麽?還抓他?”小皇帝一臉的疑惑,緊忙向前走了兩步,說,“皇姐,朕不是都已經……”

  “本宮不僅要皇上下旨抓他,本宮還要皇上下旨殺他。”誰曾想話才說到一半,便被言沐清當即冷聲打斷,見華服一挺,驟然起身。下一瞬,威嚴氣勢傾壓而來。長公主走近,一瞬不瞬的注視著言潯。

  良久的靜默……

  “皇姐為何這般急呀?”言潯蹙眉問。

  “林賊一日不除,皇上便要擔心一日。這話,可是皇上親口所言。”

  “這話是朕說的不假。”言潯向後退了半步,麵上帶笑說,“不過……”

  “這道旨,皇上到底是下,還是不下?”言沐清見言潯話中仍有轉折,再一次冷聲打斷,氣勢咄咄逼人。

  言潯聞言,不禁怔了一下,緊接著又忙奉笑說,“下!自然是要下的。皇姐放心,等明日一早,朕就親自……”

  “不必等明日了。”言沐清高聲開口,拂袖轉身,背對著言潯說,“請皇上現在下旨,風家軍即刻領命,趁夜便會去相國府拿人。”

  話音方落,便有一行內官端著聖旨筆墨入殿,呈到言潯麵前。

  垂眸看著明黃的聖旨,言潯眸間一冷,登時抬頭,眸間的冷筆直的射向前方。

  停頓片刻,言沐清聽見身後言潯輕笑一聲,緊接著又有提筆聲傳來。

  聞聲轉身,見小皇帝已然提筆。身前有兩個內官見勢,立刻橫展聖旨,將那道明黃平鋪在一個內官的背上。

  言潯立在原地,就這樣站著提筆,以內官後背做桌案,準備擬寫聖旨。隻是,小皇帝提筆停了半晌,卻也未曾寫下半個字。

  “皇上這是怎麽了?”身旁,言沐清明知故問。

  手中玉筆橫抬,言潯轉目看向言沐清,麵色靜和,緩緩道:“朕在想,該如何寫。”

  “這有何難。”言沐清盈盈一笑,“皇上就寫,林將與私立軍隊,幹政攝權,蓄意謀反,企圖顛覆皇權……”

  “可朕不想這麽寫。”這一次換言潯冷聲打斷。

  言沐清一聽,頃刻間沉下臉去,“皇上必須這麽寫。”

  “皇姐這是在逼朕嗎?”言潯平聲問,麵上不再有一絲一毫的波瀾。

  言沐清不答話。

  言潯忽而一笑,手臂驟然垂下,墨濺了一地,小皇帝垂頭看著地上的墨跡,“皇姐口口聲聲說林將與是謀反逆賊,幹政攝權。”

  說話間,猛然抬頭看向言沐清,“那個‘逆賊’可從未逼朕做過任何朕不想做的事。反倒是如今……是皇姐在這兒以輔政為名,行幹政之事。”

  “皇上的意思是說……本宮越權了?”言沐清目不轉睛的看著言潯。

  對麵人卻轉過臉去不再同她對視。下一瞬,手中玉筆猛地向前一擲,筆端戳在空白的聖旨上,濺起一片墨色,激的墊旨的內官抖身一顫。

  轉眼間,殿內宮人便跪了一地。

  言潯沒回答,徑自轉身朝主位走去,與此同時還冷冷的留下一句,“朕不會下這道旨,永遠都不會。”

  言沐清站在原處,隨著言潯的身影腳步輕轉眼眸,緊接著像是哄小孩兒一般,開口道:“方才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麽才一會兒的功夫,說變臉就變臉了。怎麽?裝不下去了?”

  最後那聲問到滿是冷厲,透著挑釁。

  “裝?哼,朕不想裝了。”話音落下,言潯已沉麵落座,此刻隻見小皇帝麵上笑意全無,明眸一閃,驟見精光。

  “嗬,”言沐清抖肩笑了一聲,“皇上今夜的氣派,當真是難得一見呐!”

  話裏話外滿滿的諷刺。

  “朕是皇帝,自然要氣派。”言潯在言沐清麵前第一次表露出了野心。

  “皇帝?!哈哈……”這回言沐清大笑兩聲,慢悠悠的走上前去,轉瞬壓下身去,自上而下的打量著眼前的稚帝。下一瞬,假意順從的點點頭,道:“是!你的確是皇帝。”

  言潯沉麵看著眼前人,忽然問:“這麽多年來,皇姐一直把朕當什麽?”

  話一出口,見言沐清嘴角笑意一滯,頓了頓,又哄道:“方才不說都說了嘛!把你當皇帝呀!”

  “不!你當朕是狗。”說這話時,言潯眸間削寒,繼而冷光一掃殿內眾人,高聲喝:“你們都當朕是狗。”

  “朕活了十七年,可朕從未有一刻像個人一樣真正的活過。朕是言氏的狗,也是郗氏的狗,如今……朕又要匍匐在皇姐的腳下了。”眼下言潯麵上雖是雲淡風輕的感慨,一雙手卻死死的扣在椅背上。

  “皇姐,你是不知道,這搖尾乞憐的日子過的真他媽累。”小皇帝猛地傾身上前,湊近了些,作無奈狀,“朕過夠了,朕也想翻翻身。”

  “嗬,”言沐清冷笑,當即問:“皇上想怎麽翻?”

  言潯退回了身,靠在椅背上,麵色一沉,理所當然的說,“自然是擁帝位,掌實權。”

  言沐清聞言,眯了眯眼,旋即歎了句,“母後這才走了一年不到,沒想到你的狐狸尾巴這麽快就露出來了。”

  “皇姐說的這是什麽話。”言潯假意蹙眉,登時反口道:“朕才是北祁的國君呢,自然是要手握大權的。這與母後有什麽幹係,又何談狡黠之說。”

  瞧著小皇帝這副惺惺作態的模樣,言沐清咬牙切齒,提聲開口道:“言潯,你可別忘了,當初是誰擁你坐上帝位,是誰幫你掃清屏障,又是誰!保你十年無憂,穩坐龍庭。”

  “朕怎麽可能會忘呢!”言潯皮笑肉不笑的開口,一雙眸子緊緊的盯著眼前人,“若不是言郗氏,朕又怎麽可能會被推上這無人之巔,遭萬人唾棄。若不是言郗氏……朕也做不成這個無能昏君不是!”

  聽著言潯的話,言沐清登時便是一驚,“你……你都知道?”

  “嗬,”冷笑一聲,言潯仍一瞬不瞬的看著言沐清,繼續說,“朕當然知道。當年被關進永寧宮時,朕就已經知道了。”

  “言潯,你!”

  言沐清大喝一聲,似是想要開口阻止,奈何言潯並未給她這個機會,小皇帝登時開口,高聲道:“十年前,言郗氏親奉鴆酒前來,賜死了朕的生母雲氏。又借朕年幼無依之名,將朕軟禁在了永寧宮中。就算父皇駕崩,言郗氏也不肯讓朕踏出永寧宮半步。她這麽做,到底是為了什麽?”

  言潯最後問了一聲。

  其實答案已然明了,當年言帝駕崩,言郗氏本無意讓言潯繼位,她將言潯軟禁在永寧宮中長達半年之久,對外一直宣稱太子孱弱多病,拖延時間。趁機籠絡下臣,為的就是獨攬大權,坐擁北祁江山。

  “若不是有林將與謀反一事攪弄,或許如今朕還真做不成這個北祁國君呢。”說這話時,言潯勾起唇角,眸間卻尋不得一絲歡。

  林將與謀反聲勢浩大,言郗氏迫不得已,隻得退而求其次,拉出言潯給自己做擋箭牌,然後垂簾聽政。

  聽著言潯將往事解封娓娓道來,言沐清已然是惱羞成怒,登時抬手指向言潯,口中高嚷,“皇上怎能如此妄議先太後,她可是皇上的母親啊!”

  “母親?”言潯坐在原處,不覺間嘴角放平,正色道:“皇姐錯了,她是你的母親,可不是朕的母親。朕的母親早就已經死了,就死在那荒僻無人的靈欽宮中。”

  此一刻,小皇帝看向言沐清的眸中分明帶著恨。

  不知不覺間,腦海中回憶起十年前的靈欽宮……

  “潯兒,都是娘的錯,是娘不好!娘不該將你生在這金絲籠中,是娘害了你……”彼時,隻見飲過鴆酒後的雲氏跪在地上,抱著當時年僅七歲的小言潯嚎啕大哭。

  “娘……娘……你別死!潯兒求你……潯兒不能沒有娘……”懷中小言潯抱著母親哭的撕心裂肺。

  “我的乖囡囡,娘真的真的好愛你啊!娘真的……真的好想保護你一輩子。可,可是娘做不到了,娘護不住你了,娘對不起你……”

  哭聲漸漸變小,雲氏隻覺腹中絞痛,不覺間嘴角有殷血流出。眼下母親已然撐不住身,無力的壓在孩子身上。

  雲氏趴在小言潯肩頭,用盡最後一絲力,說,“潯兒,對不起,對不起……”

  雲氏在臨死前,一遍一遍不停的說著對不起,她眸中盡是悔恨。她後悔將言潯生下來,她的女兒還那麽小,當娘的怎麽可能忍心讓女兒孤身一人去麵對這座陰森怖恐的宮城。

  隻是,言郗氏殺心以顯,雲氏也再無能為力了。一如那一聲“護不住你了”,所以也隻有無盡自責聲中的“對不起”。

  “娘,娘……”

  那日小言潯抱著母親的屍首哭到幾乎暈厥,可言郗氏並沒有給她絲毫喘息的餘地,當即下令將她帶回永寧宮去。

  就這樣,言潯就被內官扯著後脖頸拎起,粗魯的拖行帶離。

  臨行前最後一眼,她看見宮人用白布將母親的屍首蓋了起來。轉身的瞬間,身後所有的宮女嬤嬤都被內官扯著白綾縊死。

  瘦小的身影幾乎是被提拽著拖出了靈欽宮,小人兒掙扭著回過身去,可那道緊閉的宮門同言郗氏一般,再不給自己任何道別的機會。

  ……

  思緒回籠,言潯垂下頭去,眸中氳起了淚。

  “言郗氏是北祁太後,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朕的母親,可又有誰會知道靈欽宮中的雲良人呢?她才是朕的母親呀!”這一席話到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搖頭苦笑,言潯又言,“如今可到好,她言郗氏擁美名而死。可朕呢?還要繼續做這個無能昏君嗎?”

  此話一出,驚的言沐清後脊發涼,她知道言潯接下來要說什麽,不自覺的向後退了一步。

  “朕自始至終,不過是言郗氏手中的一枚棋子。”言潯在笑,她笑著嘲諷自己。隻是言盡至此時,忽而凜目一瞪,殺了過去,“可是現在……朕想翻盤了。”

  立在原地,言沐清抬眸,頓了頓,又勾唇一嘲,“翻盤?嗬,就憑你?”

  長公主麵色一沉,正準備抬手之際,忽然被一陣急聲打斷,隻聽見來人驚慌失措的嚷著,“母親!不要啊!”

  轉眼間,風亓絮跑入殿中。

  麵色慌慌,步履匆匆,如今的小皇後早已儀態盡失,曳著鳳袍急忙跑進殿來,扯著言沐清的衣袖,苦苦央求道:“母親,別……”

  “別什麽?”半隻袖子墜下去,言沐清也未動分毫,隻佯裝不解的開口問。

  “……”風亓絮咽了下口水,後麵的話怎麽也不敢說了。

  她知道言沐清想做什麽。可如今,一邊是朋友,一邊是母親,她竟不知該幫誰是好了。

  見其不語,言沐清終是垂下目去,她看著女兒。

  微一眯眼,長公主眸間一閃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