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借劍
作者:客橙硯      更新:2020-12-26 10:07      字數:4388
  隻是,擬請斬首的奏折呈到禦前多日,也未得到返折批文。

  錢正清納罕不已,踱著步子在院子裏來來回回走個不停。心下暗忖:按道理說,奏折呈上,不過兩日便會有批文下來,可如今這都過了好幾天,宮中竟沒了動靜。

  “奇怪!真是奇怪!”恍然間抬頭,望著院頂的四角方天,錢正清搓著下巴自言自語。

  其實這幾日奇怪的事還有很多。

  先是相國稱病不朝,然後又是風家軍代替禁衛軍之職,負責皇宮禁衛。

  眼下周五常行刺被捕,雖說禁衛軍的忠心還有待考察,但怎麽說也不應該是風家軍這種上陣殺敵的護**去負責宮廷守衛吧。

  這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

  不過聽小道消息說,風家軍此次行事是長公主的意思。

  一想到這兒,錢正清似是恍然大悟,暗暗誹腹道:這該不會是言沐清想效仿言郗氏,垂簾聽政了吧!

  ……

  霜月初始。

  星映長空之時,北祁迎來了第一場大雪。

  許是因著之前言潯去萬壽寺的時日太久,讓這些朝臣過的太自在,把他們的心都給弄散了。

  眼下國君回朝,整日的行參禮拜,朝見述職,搞得眾人煩不勝煩。

  今日是雙沐,這不!正巧又趕上北祁的初雪。趙捷第一個就坐不住了,當即下帖作邀,請了不少巨公貴卿在阮鋆澗中喝酒賞雪。

  人常道,月下踏雪入風塵,擲杯倚醉偎美人。賞心樂事,不過如此。

  彼時,隻見阮鋆澗門前的花角燈籠上落了幾點瑩白。燈籠下車輪滾動,碾過地上的薄雪。錦衣卿客就像這漫天的雪花一般紛至遝來。

  隻是,誰都未曾想到,已經閉門不出多日的林相國今夜竟出奇的前來赴約。

  如今林將與稱病一連多日,連早朝都不去上了,沒想到竟會來參加這種風月酒局。

  酒席之上,當長影出現之時,眾人皆是一怔,緊接著又忙不迭的奉承討好,噓寒問暖。

  那人隻是擺了擺手說無礙,又嚷著趕緊開局喝酒。

  今夜的林將與和以往不同,就好像變了個人似的,歡伯美人,來者不拒。

  眼看著有姐兒依向那人懷中,也未見其像以往那般推身而起。反而一手攬過纖腰,一手舉杯笑飲。

  身後軒窗半敞,窗外雪花飄飄灑灑。雪夜的情關最是難渡,既然渡不得,那就墜下去。

  今夜的酒局因為林將與的“合群”而變得異常歡樂,眾人舉杯,酒過三巡又三巡,也沒有要散場的意思。

  “相國今日怎麽同以往不一樣了。”席間有人竊竊私語。

  “有什麽不一樣的。”身旁人嗔了句,“要我說,就該這樣!”

  酒宴承歡,美不自勝。

  轉眼間,趙捷已經喝的是酩酊大醉,坐在主位之上,懷中摟著美人,抬手便嚷,“老鴇子,還有沒有什麽能助興的新鮮玩意兒?快!拿出來,讓爺們樂嗬樂嗬。”

  老鴇一聽,眼珠轉了轉,登時便奉笑上前,道:“有!有!有!當然有了!前些日子我這兒才新進來個姑娘,舞的一手好劍,樣貌也是出眾的很。今兒正趕巧帝京落新雪,那就讓她在雪中舞劍,為大人們助助興,如何?”

  “美人舞劍。”向後倒身,趙捷笑著念,“有意思,快!叫出來,讓爺們也開開眼。”

  老鴇子應了聲,忙差人去叫姑娘。

  不多時,隻聽見屋外有人高聲喊,“快來看呀!快來看!情悅姑娘要舞劍了!”

  話音落下,雖說如今房中眾人都已經喝的七歪八倒了,但也架不住“美人舞劍”的誘惑,便紛紛起身,被姐兒扶著,踉踉蹌蹌的朝房外走。

  須臾,欄杆處擠的是人滿為患。

  眾人憑欄下望,看著被四處矮樓環著的那片空地。有一紅衣女子手執長劍,靜立其間。

  夜雪片片相間而落,落上美人發,落上美人肩。紅與白的交錯,明豔且聖潔。

  片刻停頓,手中長劍陡然出鞘。劍鋒一轉掃過漫天白雪,美人揮劍回身,不經意間的一個抬眸,眼角眉梢勾起情絲百轉,一如她手中那柄長劍,挑起萬種風情。

  “好美!”人群中有一聲驚歎。

  紅裙於身下旋轉,仿佛雪中盛開的寒梅。情悅的一招一式,隨著白雪紅裙的映襯,美的驚絕出塵,不可方物。

  樓上眾人,在她的豔影中迷失,在她的抬眼間沉淪。

  她的長劍,她的動作,她的一顰一笑。此一刻,人雪舞融為一體,變成了這世間最美的風景。

  那身映雪紅衣在停步間落下,凋零了花瓣,卻又在她的抬眸間開出了別樣的花。那張臉勾著人的魂兒,那雙眼挑著人的情兒。

  情悅!情悅!真不愧是情之悅之。

  如今美人倩影於何處,眾人目光便緊追向何處,根本舍不得移開半分。其間,林將與更是看著那抹紅裙出了神,隻是不同於旁人的熾熱,此刻他眸中竟染了雪色寒霜。隻見其抵在欄前,一雙手扣著欄杆,隻因太過用力指節寸寸發白。

  待到情悅舞盡之時,眾人歡心鼓掌。

  隨後美人上樓謝賞,紅衣仗劍,肩頭殘雪未除,剛中帶柔,著實讓人移不開目去。

  趙捷留她吃酒,美人應聲落座。被那人一把攬入懷中,輕佻的動作隨之而來。

  如今美人入席卻被趙捷獨占,眾人看著皆是憤懣不已。就在此時,隻見林將與起身,徑直走到趙捷桌前。墨瞳低垂,看向情悅,頓了頓,“情悅姑娘生的真美。”

  此話一出,不僅惹得是坐上趙捷怔了,一瞬間,房中眾人皆是目瞪口呆。

  什麽?!向來不近女色的相國竟公然誇讚一個風塵女子。這還真是件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稀奇事。

  這是破了戒?還是開了竅?

  情悅聞言,於坐上抬眸,美人並未開口,媚眼如絲,挽著勾魂的笑意。

  趙捷自然聽得出林將與的話什麽意思,他這是看上情悅了。可是,在場的這些人裏包括趙捷在內,誰又不是呢。

  垂頭咳了兩聲,如今見林將與已經開了口,礙於他相國的身份,趙捷無奈,撇了撇嘴,隻好順水推舟的問:“相國喜歡?”

  “喜歡。”林將與毫不遮掩的答。

  短暫的停頓,心中縱有千般不快,趙捷依舊強作爽笑,道:“哈哈……君子不奪人所愛,既然相國喜歡,那趙某便要成人之美了。”

  說話間,手中動作以鬆,趙捷將情悅推向了林將與。

  紅衣倩影閃身入懷,林將與不躲不閃,拉過美人,直接抬手將情悅橫抱而起,隨後留了句,“多謝趙兄成全。”便揚長而去。

  離開時,那道倩影又惹得一眾目光癡纏相隨,待看不見人影後房中登時便是一片嘩然。

  林將與抱著美人出門,一路走。忽然道:“在下也想請情悅姑娘喝杯酒,不知姑娘可否賞我這個光?”

  懷中情悅聞言,款款一笑,“相國相邀,情悅可真是受寵若驚呀。”

  “我們去哪兒喝?”

  方才情悅不過隻是說了些場麵話,誰曾想林將與竟然是動真格的。

  美人一見,當即眸色一轉,用那雙魅人的眼睛勾著林將與。隨後情悅趴上覆在那人耳邊,輕聲說,“去情悅房裏吧。這人多,情悅怕吵。”

  “也好。”

  今夜的林將與不僅奇了怪,還轉了性。就這樣三言兩語跟著姑娘入了房去。

  ……

  二人隔幾對坐。

  情悅為林將與斟了杯酒,抬手奉上,問:“相爺喜歡情悅?”

  “喜歡。”林將與接了酒卮。

  “相爺喜歡情悅什麽?”

  林將與聞言笑了笑,一口飲盡杯中酒,抬手指向美人,道:“喜歡你這件紅衣裳。”

  話一出口,登時引得情悅撇嘴不滿,當即便嗔,“情悅還當相爺是看上情悅這個人了呢,原來是看上這件衣裳了。”

  情悅見怒,林將與卻也不理,仰身倒在榻上,自言自語的喃喃說,“你穿紅衣很好看,像她。”

  “像誰?”情悅問。

  “……”林將與闔著眼睛不說話。停了良久,忽然又沒頭沒腦的問了句,“你穿紅衣狩過獵嗎?”

  情悅被問得雲山霧繞,搖了搖頭說,“不曾。”

  “可惜了,紅衣白馬,那才漂亮。”林將與提杯,本欲再飲,隻可惜酒卮空了。

  他抬手將酒卮在幾上敲了敲示意對方倒酒。

  情悅會意,又為其斟了杯酒。

  林將與仍是一飲而下,舔了舔唇瓣上的酒漬,挑眉看向情悅,隨口喚了聲,“情悅……”指腹摩挲著杯上的紋路,“誰給你取的名?”

  “我自己。”情悅也抿了口酒。

  “為何要取這個名?”

  媚眼眺向對麵人,情悅淺笑說,“男人來這風月場,不就為了那風月事。風月情濃,本就為了圖個開心快活。情之所悅,不是正合你們的心意。”

  “情之所悅。”林將與低聲念,又低聲說,“我明明也動了情,可到頭來為何卻不悅呢?”

  美人聞言蹙眉,“嗯?相爺不開心嗎?”

  “沒!怎麽會呢!”林將與起身,眸間落寞一閃即逝,登時又笑了起來,隨手一揮,“能與美人對飲,有何不悅,我現在開心的很。”

  隨後二人又喝了半晌,眼看著林將與紅頰醉眼,靠倒在榻上,似是要昏昏睡去了。

  情悅瞧見,端著杯子的手當即便是一頓。緊接著起身,繞過小幾來至林將與麵前,俯身彎腰貼近,輕輕喚,“相爺。”

  “……”對方無言,隻側著頭闔目閉眼。

  情悅一見,唇際勾起一抹淺笑。抬手覆上那人胸口,纖指順著衣領一路向下,來至玉帶。下一瞬,美人已是迫不及待的著手解帶。

  隻是動作才做到一半,便被大手扣住。

  “做什麽?”冷問聲接踵而至。

  情悅一怔,抬頭看向林將與,眸中頓時又生出了一絲怯軟,嬌聲說,“情悅見相爺睡著了,原本是想為相爺寬衣的。”

  “不必了。”林將與直截了當的拒絕,立刻準備起身。

  誰曾想,情悅一見登時便合身撲下,趴在林將與胸前,媚眼中一片精光,“相爺主動相邀,情悅就不信相爺隻是為了喝酒。”

  “隻是想讓你陪我喝杯酒罷了,還能有什麽?”林將與麵上已有不愉。

  情悅卻絲毫沒有要起身的意思,依舊貼緊那人,媚笑一聲道:“還有什麽,等解了衣不就知道了。”說話間,手中又有了動作。

  麵色一沉,林將與似是真怒了,手中力道頓時加大,一把揮開對方的手。他不再多言,別過臉去不看情悅,隻是方一轉目便看見了幾上放著的那柄長劍。

  良久的停頓過後,林將與說,“你這把劍不錯。”

  情悅聞言,一並側目望向長劍,登時又不滿的撅起嘴來,“相爺喜歡衣裳,又喜歡劍,可為何偏偏就不喜歡情悅這個人呢?”

  林將與不答,隻看著劍發呆。忽然又冷不丁的冒出一句,“你這劍……能殺人嗎?”

  “劍能不能殺人,情悅不知道。不過……”情悅抬眸挽笑,話鋒一轉說,“相國可是夠殺人的。叫人看上一眼,都想死在你懷裏。”

  如今情悅都已是這般露骨訴愛了,林將與卻隻是微微一笑。頓了頓,徑自挺身發力,一記翻身將情悅壓在身下。

  被林將與壓著身,情悅也不反抗,轉而勾起唇角,調笑著問,“怎麽?相爺醒了?”

  “醒了。”林將與笑著回答,抬眸隔著窗欞看外麵漫天飛舞的雪花,淡淡道:“我該醒了。”

  話音未落,長指撫至劍柄,下一瞬拔劍出鞘。長影起身出門,也不顧情悅的叫嚷呼喚,憑空留了句,“這劍借我一用。”

  林將與持劍出香閨,正趕上夜雪轉急。冷風呼嘯而過,涼雪打了滿臉,生生將其拍醒。修長的雙腿,闊步疾走,出了阮鋆澗的大門,又冒雪下階。

  遠處秉柊看見自家公子出來便迎了上去,可還沒等開口,便看見那人繞過自己徑自翻身上馬。

  秉柊瞧見林將與手中提劍,一時奇怪,忙問:“公子,你這是要去哪兒?”

  林將與無言,抬手一摔馬韁。“駕!”了一聲,隻看見駿馬奔踏,疾馳進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