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微塵
作者:客橙硯      更新:2020-12-26 10:07      字數:4320
  “皇上。”言沐清看著言潯,輕輕喚了一聲。

  言潯也看著她,卻不說話,繼而眸色一轉,又掃向長公主身後的郗呈毓。小皇帝依舊無言,直愣愣的朝那人走去。

  “皇上,您……沒事吧?”郗呈毓見言潯朝著自己走來,心下覺得奇怪,不過仍是俯首躬身,抻長了脖子去假意噓寒問暖。

  眼看著言潯來至身前,小皇帝直勾勾的看向自己,下一瞬,抬手便是一掌。

  隻聽“啪!”的一聲,震耳欲聾。

  半張臉火辣一片,許是因為對方力道太大,轉眼之間郗呈毓的嘴角竟有鮮血滲出。那人當場怔愣在了原地,目瞪口呆,耳鳴的厲害。

  “林將與挾持朕的時候你人在何處?風家軍為何那麽晚才趕來救駕?”與此同時,還有言潯震徹天際的質問之音。

  “你害得朕險些丟了性命,到底是何居心?”

  “……”郗呈毓被扇懵了,呆呆的站在原地,被問得是啞口無言。

  “皇帝這是做什麽?”言沐清一見侄兒有難,立刻走上前去,開口為其分說,道:“郗總兵為保皇上無憂,整夜都在寺外巡視。當時又事發突然,他也是應顧不暇,這才救駕來遲。”

  言潯轉目看向言沐清,明眸一閃一頓。

  任誰人都看得出,言沐清是在有意包庇郗呈毓。

  不過,眼下小皇帝的表情倒是精彩無比,隻見其提了口氣,似是想要同言沐清爭論,可話到嘴邊卻又回身掃視一眾風家軍。言潯泄了口氣,繼而閉口收聲,不再多言。

  這一係列的動作,風家軍可是都清清楚楚的看在眼裏。

  言沐清略顯尷尬,將目光收回,麵朝前方,冷冷道:“不過話說回來了,皇上為何要自作主張上塔去殺林將與呢?”

  話一出口,見言潯登時轉過身來,一把扯住言沐清的衣袖,慌裏慌張的說,“皇姐,這事可不能賴朕,朕也是迫不得已呀!”

  袖子一墜,言沐清緩緩回眸。頓了頓,微一挑眉,問,“迫不得已?”

  “是啊!”言潯瞪大了雙眼,一臉的驚恐相,“是皇姐說的,林將與還有後手。朕……朕怕極了。”

  說到此處時,指尖一鬆,小皇帝垂下眸去,委屈巴巴的說,“朕躺在床上,隻要一閉上眼,滿腦子都是他被救出去的畫麵。把他被關在那麽個‘四麵透風’的塔上,朕一直都惴惴不安。他一日不死,朕便擔心一日。朕等不及了,真的等不及了……”

  言沐清轉過身去,“皇上就這麽想殺他?”

  “當然。”驟然抬眸,“今夜這般千載難逢的機會,朕決不能讓他活著逃出去。方才分明就要成功了,可誰曾想……”

  將言潯的恐懼,不安,失望盡數攬入眼中,言沐清停頓片刻,似是終於卸下了心防。長公主拉起小皇帝的手,輕輕拍了拍,“皇上不該這麽衝動的。”

  “皇姐所不知,若不是因為他,荊珥宴上朕不會被東楚那般奚落嘲諷。如今可到好,朕這昏庸無道,斷袖風流的名聲算是坐實了,朕恨他恨到死。”說這話時,言潯咬牙切齒。

  “我知道皇上恨他,誰不恨他。如果可以,我也想今夜就送他去見閻王。可是皇上……”話鋒一轉,言沐清說,“皇上這是被仇恨給衝昏了頭腦。皇上也不想想,我們設計引他前來,到底是為了什麽。”

  “他今夜都已經栽在我們手上了。其實隻要等到天亮時,我們將他連同昨夜抓捕到的反賊刺客一同帶進夢縈城,百姓得知此事後,就算讓他給逃了,行刺弑君的惡名也以遠播。等到時候,殺他還不就是易如反掌了,哪兒用得著皇上親自動手。”長公主還是頭一次如此耐心的點撥。

  言潯聞言,眨了眨眼,又悻悻的垂下眸去,顯然是幡然醒悟,知道了因為自己的莽撞做錯了事。

  “皇上是一國之君,做事要沉得住氣。”言沐清語重心長道:“小不忍則亂大謀啊!”

  “朕知道,是朕不好。”言潯一臉悔恨,垂著頭歎了口氣,又緊忙回握住言沐清的手,自責道:“早知道會是這樣,方才就應該再使點勁兒,一刀了結了他便是。若是那樣,也就不會落得如今這麽個功虧一簣的下場了。”

  “罷了,既然事已至此,也沒什麽好後悔的了。皇上也不必憂心,我不都說了嘛,來日方長。”言沐清再拍言潯的手背,抬眸望向前方,說,“天就快亮了,我們還是趕快回萬壽寺,更衣準備,起駕回宮吧。”

  “好。”

  長公主拉著小皇帝的手往回走,身後郗呈毓與一眾風家軍緊緊相隨。

  方才走出幾步遠,言沐清冷不丁的冒出一聲問,“皇上方才可有瞧見林將與的私軍?”

  話一出口,言潯怔了一下,當即停下腳步。

  言沐清一見小皇帝停步,也便跟著停了下來,此刻她看向言潯的眸色甚為平靜,隻是握著言潯的那隻手驟然一緊。

  誰知言潯登時反手握緊自己,緊張兮兮的說,“瞧見了,兵馬很多,方才還差點兒要了朕的命呢!好在朕機靈,才能化險為夷。”

  見言潯一五一十的回答,言沐清眸色流轉,手中動作終是一鬆,繼而挽笑道:“原來如此。”

  ――

  又一個黎明十分,林將與躺在回帝京的馬車上,如今傷口已經被包紮好了。

  車外風聲獵獵,人聲寂寂。

  上車前,秉柊說要他好好睡一覺,可躺了一路也沒見林將與合過一次眼。仰麵呆呆的望著車頂,不知不覺間又陷入了回憶之中……

  我自己去!

  臨上萬壽寺前,林將與擲地有聲的那句話猶言在耳。

  隻是,話音落下,林將與未能立刻動身出發,轉而被秉柊給攔住了。

  “你自己去?!”秉柊驚呼一聲,“那可不行!”

  當場否定了林將與。

  秉柊急忙說,“就算是公子一個人去,陷阱也還是要掉的。眼下他們在寺中一定是嚴陣以待,哪怕飛進去隻鳥兒也會落得個借機行刺的汙名,更別說公子你是當朝相國,又有謀反之名在身,這種事情本應是能避就避,退而遠之。明哲保身才是正經,你怎麽還……”

  “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林將與歎了口氣,“但是我還是擔心。”

  我擔心她。

  “公子你糊塗啊!”秉柊有些惱火,不禁質問起來。“難道公子忘了嗎?方才是你自己說的,萬壽寺中遇刺的可不止是皇上一個人,長公主可也在哪兒呢!”

  “你心裏肯定比誰都清楚,皇家同你還有恩怨未了,保不齊這次試探忠心的計策就是個幌子,之所以用皇上作引,牽的就是你得心,他們這是擺明了想要害公子你呀!再者說來,如今皇上也參與其中,說不準……就是她要害你呢。”

  說最後一句時,秉柊有意避開林將與的目光,但那句話也挑出了林將與的心中所想。

  不過身側人也不停頓,直接斬釘截鐵的回答。“她不會害我。”

  “我自然知道皇上不會害公子。”秉柊知道林將與太在乎言潯,一見那人冷了臉便又忙不迭的改口找補,卻還是忍不住反問一句,“但長公主呢?長公主會輕易放過你嗎?”

  “就算長公主在,也得去。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話音落下同時,林將與垂眸看著手中的韁繩。

  其實他有私心,心下想著,反正現如今自己人都已經到了夢縈,現在萬壽寺就近在眼前,他真的好想去看看他的“小郎君”,哪怕瞧上一眼也好。

  隻是,心中所想終究是不會被宣之於口,林將與傲嬌也不肯直說,所以隻得堂而皇之的找借口。緊接著又對秉柊道:“再說,十五不是也在哪兒嘛,你就不擔心他是不是真的有危險?”

  “……”一聽到十五的名字,秉柊無言以對。

  “你放心,我小心些便是了,不會被人發現的。”

  “那也不行!”不想秉柊還是厲聲否定,繼而又言:“若公子一定要去,那我們也要跟去,我們要保護公子。”

  “你們去?”林將與皺眉,“你們去了不就都露餡兒了?”

  “那我不管,公子既然想去,又怕會露餡兒,那就想個辦法,把餡兒包住便是了。”說這話時,秉柊聳聳肩,做出一副“我才不管”的表情,總有些說不出的賴皮。“反正我們必須得跟去。”

  話一出口,身後的將士們也跟著笑了起來。

  “公子,就讓我們一同跟去吧!若真出了什麽事,也好有個照應。”將士的最前方,一匹大宛馬前後錯步,馬上蒙素高聲嚷了一句,身後將士也紛紛隨聲附和。

  林將與聞言,無奈垂眸,笑了笑,“好,那到時,你們在山下等,聽我哨令行事。”

  “好嘞!”蒙素第一個答應,手中韁繩一甩,馬蹄前踏,馬上人笑著嚷起一句,“走!見小郎君去嘍!”

  話音未落笑聲又起,隻見一眾將士於馬上笑的是前仰後合。其間唯有林將與一人抿唇拉臉,被起哄聲弄得有些羞臊。不過,隻停了半刻,便也撐不住跟著笑了起來。

  ……

  思緒回籠,墨瞳仍是望著車頂。

  良久的沉默之中,忽而響起一聲冷笑,笑聲悲涼,還有些說不出的嘲諷。此時再看林將與,隻見其驟然闔目,緊隨其後又抬臂蓋住了臉。

  ――

  “姑母,你說這林將與是不是天上的神仙托生的呀?怎麽就這般神通廣大?”彼時,郗呈毓正俯身立在言沐清身旁,半張臉腫得老高,看樣子有些滑稽,卻也擋不住他開口滔滔不絕。

  “昨夜,風家軍在萬壽寺設下重重防護,沒想到最後愣是全讓他給破了。挾持皇上,躲避暗弩,而且每一次都能成功,奇了!嘖嘖嘖……”說到精彩時還不忘咋舌一番。

  不僅不忘咋舌,還不忘歎上一句,“這都能成,真是厲害!”

  郗呈毓把事情的經過講的是津津有味,繪聲繪色,那口條絕不比茶樓裏的說書先生差。其實仔細想想,讓他給言沐清做護衛真是屈才了。

  聽著郗呈毓的侃侃而談,言沐清眸色漸沉,當即剜了那人一眼,冷聲問:“你說誰厲害呢?”

  原本郗呈毓還沉浸在昨夜的驚心動魄之中,被言沐清這麽一問,醒過神來。才發覺自己說錯了話,當時就就慌了,忙不迭的行禮道:“是,是侄兒一時口不擇言,說錯了話,還請姑母莫怪。”

  言沐清知道郗呈毓是扶不起的阿鬥,成不了什麽大事。可奈何言郗氏臨死前有言在先,郗家就這麽一個嫡長孫,要言沐清一定多多提攜,細心教導。

  照如今看來,郗呈毓就是個沒腦子的蠢貨,昨夜言潯被林將與挾持,都險些送了命,他竟然還敢公然誇讚林將與。

  頓了頓,言沐清猛地想起什麽一般,立刻問,“不過話說回來,昨夜我不是命你在冥緣塔內仔細看押林將與的嗎?怎麽那時你會從我後麵趕來?”

  其實昨夜言沐清就覺得不對勁兒,隻因言潯受人挾持,所以一直沒來得及問。

  如今問聲一出,郗呈毓一愣。那人無言,將頭低低垂下。

  郗呈毓雖不說話,言沐清也能猜出個大概來,他無非是又跑去偷懶了。

  “你呀你!”言沐清抬手指人,“依我看,皇上那一巴掌扇的還是不夠。”

  郗呈毓聞言,又感覺到嘴角的痛意。抬手覆上臉頰,揉了揉,不覺又疼得“嘶――”了一聲。

  ……

  不過幾日,言潯歸京時一並押送回了不少行刺反賊。

  一時間,皇上於萬壽寺遇刺的事傳遍了北祁的大街小巷,所有犯人被扭送刑部大牢,聽候發落。

  其實是按律當斬。

  刑部侍郎錢正清受理行刺一案,也沒什麽好審的,直接簽字畫押定罪便是了。

  可那些犯人中,唯有周五常一人抵死不認,還成天在大牢裏瘋瘋癲癲的嚷著,“我是去救駕的!我要麵見皇上!我真的是去救駕的!”

  如今行刺弑君一事已是板上釘釘,錢正清才不管他有沒有冤屈,隻合上耳朵做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