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執迷
作者:客橙硯      更新:2020-12-26 10:07      字數:4318
  “郎中令,周五常。”

  侍衛話一出口,見那雙盛滿期盼的眸一閃,變作失望。言沐清頓了頓,“知道了,下去吧。”

  “是。”侍衛得令,行禮即去。

  佛殿內再次重歸寂靜。

  言沐清轉目看向正位蒲團上跪坐的“少年”,看著小皇帝的側臉,麵色如常,眼下仍在闔目誦經。

  隨後或長或短的時間裏,侍衛不斷的折返來回,稟告著一個又一個名字,言沐清也一一應聲,其間言潯也一直都在誦經,根本不理旁事。

  轉眼間,子夜以至,二人還跪在佛殿中,完全就沒有想要離去的意思。如今殿內雖是寂靜無聲,殿外卻是風聲陣陣不斷。冷風席卷著無盡的黑暗與未知。

  稟告聲仍在繼續,直至侍衛再次來到殿外,又重複起那句,“稟告皇上,稟告長公主,有魚落網。”

  “哪隻?”言沐清一如既往的發問。

  “相國,林將與。”

  那三個字脫口而出的瞬間,言潯同言沐清一齊睜眼。

  “林將與?!”言沐清率先開口,聲音比起方才大了些許,神色間更是難掩喜悅。

  “他帶了多少人來?”忙不迭再問。

  “回長公主的話,”侍衛躬身,“他是孤身一人。”

  “什麽?”言沐清一驚,眸間溫度驟然降了三分。

  不待她繼續說下去,殿外忽然響起一陣繁重冗雜的腳步聲,攜來一聲大笑,“哈哈!姑母,侄兒抓到林將與了!方才侄兒還在他臉上踹了一腳……”

  “放肆!”郗呈毓原本是得意洋洋的來至殿前,誰曾想正趕上言沐清發怒,話還不等說完便被高聲喝住。

  聲音出自言沐清之口,長公主的威嚴氣勢橫掃千軍。

  殿內一瞬靜默。

  郗呈毓被嚇得麵色一僵,聲音戛然而止,當場怔愣在了原地。

  “神佛殿中豈容得了你如此口出狂言,大聲喧嘩。沒看見皇上在誦經禮佛嗎?驚擾龍體,該當何罪?”訓誡之音接踵而至。

  郗呈毓一聽,登時腳底一軟,撲通一聲跪在佛殿門前,止不住的磕頭認錯,“奴才該死,奴才知罪,還望皇上恕罪……”

  求饒聲連連響起,言沐清無言,轉目望向言潯。小皇帝卻早已重新闔上了雙目,隻是不再誦經了。

  如今言沐清把話題引向言潯,纖影跪在原地,停頓良久,終是緩緩睜開雙眼,“好了,天色已晚,朕有些累,想回房歇息了。”

  說罷,言潯雙手抵地,徑自起身。隨便活動了一下跪的半麻的雙腿,轉身看向言沐清時玉青容顏一片和靜,還不忘關切的詢問,“誦了這麽久的經,想必皇姐也累了吧?”

  言潯開口,從容不迫,淡定自若。可對那個名字卻未有任何提及,仿佛不甚在意。她並未回應郗呈毓,顯然也沒有要責罰他的意思。

  隻是如今言潯的所作所為倒是讓言沐清有些發怔,眼下長公主還跪坐於蒲團之上,仰麵呆呆的看著自己的“皇弟”。半晌,“……嗯,無礙。”

  待醒過神來時,言沐清起身,一旁緊忙有侍女上前來扶,隨後二人一同朝外走去。

  殿外夜風吹得正急,有侍女上前來披了貂裘。

  侍女為言沐清披裘時,十五也拿了一件來為言潯披,小皇帝卻推手說,“不用。”

  “如今已是冬日,夜裏涼,皇上該披上的。”一旁,言沐清攏裘皺眉。

  言潯聞言,轉眸粲然一笑,撒嬌說,“裘太熱了,朕不想披嘛!”

  言沐清無奈一笑,也未再多言。

  出殿時,見郗呈毓還跪在原地。言潯垂眸,看著匍匐於腳下的男子,忽然問:“是你親手捉拿的林將與?”

  “是,是奴才。”因著方才言沐清所言,眼下郗呈毓還有恐懼,說起話來都有些口吃。

  “做的好。”誰曾想,下一瞬言潯開口竟是一句誇讚。“起來吧,不必跪了。”

  郗呈毓聞言,怯生生的抬頭,第一眼並未看言潯,而是轉向了言沐清。直到長公主點頭,那人才敢起身。

  徑自退到一旁,眼看著言潯同言沐清並排踏階而下,郗呈毓默默跟在最後。

  言沐清迎風行著,隻覺夜風涼的厲害,不覺攏緊了領口,低聲說,“眼下林將與被擒,也算是為皇上除去了一個眼中釘,肉中刺。”

  “嗯,皇姐說的是。”言潯點頭,隨聲附和。

  “不過……”言沐清話鋒一轉,又道:“話說回來,他林將與傭兵幾萬,自立軍隊,可為何今夜卻是孤身一人前來呢?”

  轉目看向言潯,長公主的威嚴氣勢仍在,挑了挑眉,又自顧自的回答說,“可見他還是留著後手呢!”

  言沐清把林將與的心思挑明,說話間,看向言潯的眸中已然多了些審視的光。

  “那我們該如何是好呀?”立刻接話,言潯抬眸,一臉的慌張,“這好不容易才捉住了林賊,若是再讓他給逃了,那我們這麽久以來的計劃籌謀,不就都功虧一簣了嘛!”

  緊緊盯著小皇帝,言沐清神色未動,半晌也不說話。

  言潯看起來簡直怕到不行,見言沐清不語又忙不迭的走上前去,一把扯住對方身上披的貂裘,慌裏慌張的問,“皇姐,那你說,我們現在該拿他如何是好?”

  垂眸看著那隻扯住自己的手。

  “沒事。”言沐清抬起手來,在對方手背上拍了拍,安慰說,“人不是都已經被抓到了嘛!皇上還有什麽可害怕的?眼下就算他是孤身一人,借機行刺的罪名也已經坐實了,他逃不掉的。至於他的那些私軍嘛……”

  話說到一半,有意頓了頓,言沐清轉目望向前方,目意欲深,說,“若是沒了頭目,料他們也興風作浪不了幾時。雖說眼下我們尚且還不知林賊把軍隊藏在了何處。不過,”

  收回目光,再看言潯,言沐清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繼續道:“來日方長嘛!我們有的是時間,也有的是耐心。”

  “那就好,那就好。”一聽這話,言潯終是鬆開手,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似是有所寬慰。

  見小皇帝一臉的釋然解脫,言沐清莞爾一笑,又問:“相處了這麽長時間,皇上對他,難道就一點兒感情都沒有嗎?”

  “感情?!”言潯一臉不屑,緊接著又冷笑一聲,“嗬,朕對一個謀反逆賊能有什麽感情。”

  “他可是為了救你才來的。”言沐清開口,故意挑明些。

  言潯卻不以為然,唇角的冷又滲進了眼中,當即便罵,“那是他傻。朕略施小計,他就這般輕而易舉的上了套。還屁顛兒屁顛兒趕來救駕,他以為朕會感念他情深義重,我呸!做他的春秋大夢去吧。他一個謀反逆賊,朕堂堂九五至尊,北祁國君不做,還真能為了他舍棄了這錦繡江山不成?”

  言沐清一聽,登時便笑出聲來。這一次不同於之前的端架做派,看樣子是被真逗笑了。

  言潯看見皇姐笑了,緊忙又接著罵,“還說是什麽天縱奇才,穎悟絕人。依朕看來,也不過如此。”

  二人一路行階而下,言潯罵了一路。言沐清聽著歡心不已,笑的簡直合不攏嘴。

  隨後又目送言潯和十五等人進入房中休息,長公主這才止了笑,緩緩放平唇角。

  “姑母。”

  郗呈毓走上前來時,言沐清麵色已冷,轉身便走。

  身後郗呈毓緊忙跟上,一行侍女侍衛也跟在身後。

  言沐清回身,一個眼神斥退眾人。侍女侍衛立刻放緩腳步,遠遠的跟在身後。

  郗呈毓沒退,跟在言沐清身後,“姑母,欲成大事,隻差一步。”

  那人快走了幾步,湊近了又說,“眼下林將與正被囚禁在後院的冥緣塔內。隻要姑母一聲令下,侄兒現在就可以去將他大卸八塊。”

  “混賬!”誰知郗呈毓這邊說的正起勁兒時,憑空竟得了言沐清一聲罵。長公主驟然停步轉身,對郗呈毓沉聲道:“這裏是佛門淨地,莫要提殺生之事。”

  郗呈毓聞言,立刻斂聲屏氣,默默垂下頭去,也不敢再多言其他。

  瞪了他一眼,言沐清隻覺恨鐵不成鋼。

  繼續向前行去,長公主說,“如今我們身處萬壽寺,佛門淨地,不宜大開殺戒。至於那些人,暫且先在寺中扣留一夜,等到明日啟程,回了帝京後,再行處置。再說……就算是處置,也要聽憑皇上發落,哪有我們說話的份兒。”

  “皇上?嗬,”隨口冷哼一聲,郗呈毓說,“一個屁大點兒的孩子,他能懂什麽?方才姑母提到林賊還有後手時,看他被嚇得屁滾尿流的慌張樣兒吧。都怕成那樣了,還能處置發落個什麽呀!依侄兒說,這件事最後還不是都要聽姑母您的指示安排。”

  沒想到郗呈毓自持仗著長公主的疼愛,如今竟然連當朝聖上都不放在眼裏了。

  他這話裏話外都是捧高踩低。

  這麽多年來,也正是因為受了言沐清的恩寵庇護,所以郗呈毓很懂得說巧話來討長公主歡心。至於言潯,又不是言郗氏所出,同自己不過隻是名義上的叔侄關係。

  再者說來,一個在八方列國中出了名的昏庸帝王。說實話,郗呈毓打心眼兒裏瞧不上他。

  隻是,郗呈毓費勁口舌的百般討好,到頭來卻隻換回了言沐清的一聲冷笑。

  頓了頓,長公主開口,並未接話,轉而說,“眼下最要緊的是要把林將與給我看住了。隻要天一亮,他意欲行刺的罪名就算是公之於眾了。等到那時,就算是天上的神仙都救不得他。”

  側目看向身旁的郗呈毓,言沐清淡淡道:“其他的人都不重要,就林將與,一定要給我仔細收押,好生看守,最好派重兵把手冥緣塔,一定不能讓林賊有任何可乘之機,你明白了嗎?”

  “侄兒明白,還請姑母放心。”郗呈毓俯身,鄭重其事的應了一聲。

  “明白就好,做事去吧。”言沐清推了推手示意郗呈毓退下。

  身後侍女一見,緊忙上前來攙扶。郗呈毓半彎著腰停在原處,目送著言沐清一行人向前。

  方才走出幾步,言沐清似是想起什麽一般,當即停步回身,看著郗呈毓說,“哦,對了。還有,明日離去之前,務必要先把寺院收拾幹淨,然後再將義靜大師同那些僧人請回來。”

  “給寺裏供奉的布施福田也不能斷。”言沐清搭在侍女臂上的手忽然一緊,又說,“我們在此抓人叨擾,隻恐會驚擾佛祖。若是那般,我等的罪過可就大了。所以,一定要做到盡善盡美。”

  “侄兒明白。”

  “嗯,這我就放心了。”

  長公主的隊伍漸行漸遠,言沐清行在最前方。當路過一處佛殿前時,再次停下腳步。長公主麵朝佛殿,闔目閉眼,雙手合十抵在唇邊,低聲念,“南無阿彌陀佛!佛祖慈悲!保佑我等今夜能夠平安順遂,百事無憂。”

  ――

  子夜以去,如今醜時都已過半。

  夜半三更涼夜冷,暖閣縈夢枕睡沉。冥緣塔內的侍衛,大多守在各自的崗位上昏昏欲睡。塔外的侍衛卻睡不安穩,如今枕風習涼的,都抱著刀靠在牆角避風。

  倏忽,一陣腳步聲驟然響起。

  守塔的侍衛一聽聲音,下意識的握緊手中長刀,眼睛還未睜開,人便已經抵著牆挺身站直。

  睜開眼,看見不遠處的走來的人影,眾人皆是一驚。

  “皇,皇上!”

  話音未落,一眾侍衛紛紛跪地叩首,齊呼,“奴才叩見皇上。”

  言潯緩步走近,如今她是孤身一人前來,身旁連個內官都沒有。隻見小皇帝行至塔底站定,一雙清眸波瀾不驚,開口也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的擱下一句,“朕要見林將與。”

  話一出口,引得侍衛一震。此刻守塔的幾十人皆俯身跪地,誰也不敢抬頭,隻得於臂窩間相互對視,麵麵相覷。

  侍衛無言,言潯立在原地。眼下已經是後半夜了,冬夜的風吹的那些人高馬大的侍衛都瑟瑟發抖,可小皇帝卻僅穿著一件輕薄的窄袖龍袍,冷風勾起她的袍角,斂著簌簌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