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透徹
作者:客橙硯      更新:2020-12-26 10:07      字數:4371
  等臨近夢縈時,日光暗暗,冬日裏天黑的早,淡淡的光暈映不起一絲的暖,反而逼得人陡然生寒。

  雖說萬壽寺處在夢縈,但是寺院並不在城中,而是處在城後的山林裏。

  借著昏黃的日光極目遠眺,能看見山頂的寺廟。那裏地勢陡峭,上山入寺需要踏階千層,路也很是不好走。

  一陣冷風吹過,林將與似醒過神來,握著馬韁的手驀地一緊,忽然開口問秉柊,“方才你說皇上生死未卜,那長公主呢?”

  “長公主?!”一旁馬上秉柊聞言,頃刻怔愣,他有些不解,不解的是林將與無緣無故的問長公主做什麽。

  “眼下皇上都是生死未卜,長公主又能好的到哪兒去。”

  林將與無言,垂眸思索片刻又問,“禦駕到底是在上山前中了埋伏,還是上山後被人偷襲?”

  秉柊回答,“夢縈傳來的消息說,是禦駕先到的萬壽寺,然後反賊才入夜偷襲。”

  “禦駕先到。”林將與自顧自的重複,頓了頓,見那人眸色一凜,說,“不好,有詐。”

  “詐?!”秉柊有些驚訝,又有些疑惑,急忙問,“公子何出此言?”

  墨瞳但見沉色,林將與抬手指向遠處的萬壽寺,示意秉柊,“你看,萬壽寺處在高位,地勢陡峭,可以說是易守難攻。就算是入夜行刺,那麽長的山路,風家軍又守備森嚴,絕不會給反賊可乘之機。”

  “嗯?可是……傳來的消息的確是……”秉柊有些遲疑,口中之言將吐未吐。

  眸間一閃,林將與已是心事澄明,接著說,“再者說來,言沐清是什麽人。她就是言郗氏的在世化身,惜命的很,又怎會致自己的性命安危於險境而不顧。”

  話一出口,林將與的眸色變得陰鷙,靜靜的睨著遠處城池,“他們這是在用計。”

  聞言,秉柊頓然醒悟。其實仔細想想,遇刺一事太過突然,而且漏洞百出。

  按道理來說,往年都是隻有言郗氏的鳳駕前來萬壽寺祈福上香,如今言郗氏一死,這事本應該斷了。

  況且言沐清此次邀言潯前來,本就是突然之舉,而且行事很是嚴密。言潯這一路的行蹤,就連林將與都沒打聽到半分,更何況是反賊。

  若不是他們會未卜先知,又怎會如此精準快速的前來弑君,這分明就說不通嘛!

  而且方才林將與已經說出了最重要的三點,一是萬壽寺地形,二是風家軍做保,三是長公主的鸞駕也在其中。

  按言沐清的行事做派,若真出了事,她定是要拚死保命的,可為何如今連她的一點兒消息都沒有。

  “皇上到底想做什麽?”

  遇刺之事分明就是個幌子,可這幌子背後的真正用意是什麽?秉柊想不出。

  “皇上想做什麽,哼!”耳畔聞得一聲冷笑,林將與開口,不冷不熱的說,“等一會兒到了地方,不就知道了。”

  話音落下,又見那人麵不改色,繼續道:“隻是……不知到時見了皇上,到底會是以殺敵救駕之名,還是借機行刺之名。”

  他這話說的輕飄飄,在秉柊聽來卻是沉甸甸。

  林將與的意思已經再明了不過,他們之所以放出了皇上遇刺消息,就是為了引人前來。不過,來的人裏當真全都是為了救駕的嘛?

  言潯心裏應該比誰都清楚,別看平日裏那些朝臣表麵上都是一副副老實巴交的恭敬相,背地裏全都是豺狼虎豹。

  她一個稚子繼位,其實誰心裏都不服氣,大家都請等著她出事呢。說句不好聽的,若皇上禦駕出宮,前往萬壽寺祈福燒香,途中遇反賊行刺,馭龍殯天,那可真就是皆大歡喜了。

  再者說來,如今帝王年輕,尚無子嗣,這可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皇上遭亂遇刺,來者都在暗處,無論是誰出手殺人,最後都可以推卸到行刺反賊的身上。

  等到皇上一死,行刺之人再化身成為救駕未成之人,順理成章的擁美名登基,這種天上掉餡餅的美事,僅是讓人想想,做夢都會笑醒呢。

  “這是鬧得哪一出呀?”秉柊想通後,吃驚不已,“帝王謀術?試探臣子忠心嗎?”

  “……”身下追風前後錯步,馬上林將與卻陷入了沉默。

  他在心中暗忖:不提旁人,就說自己,眼下這樣大張旗鼓的率兵前來,若真是動起手來,恐怕就連風家軍都招架不住。說是來救駕的,又有誰會相信呢。

  還有就是,現如今林將與有兵的事是一個秘密,得藏著。若是今夜自己傾兵入夢縈,不就等同於昭告了天下,相國私立武裝,果然與十年前一樣是要造反嘛。

  這樣說來,今夜隻要自己進了夢縈,救駕也好,行刺也罷,總之是逃不掉謀反的罪名了。而這一切,或許才是放出消息的人的真正意圖。

  可是,按道理說,如今放出這種消息來,應該是言潯同言沐清共同商定的結果。

  她這分明是在害自己。

  不!她怎麽可能會害自己。

  垂眸間搖了搖頭,林將與覺得是自己想多了,卻又不知為何,心裏莫名覺得這件事是衝著自己來的。畢竟一切都來的太巧了,為什麽荊珥宴才剛結束,言潯就鬧這麽一出。

  在天下大宴之上,自己為她攬下了所有的罵名。斷袖之事如今八方列國已是盡人皆知,現在誰不知道自己在意小皇帝,可就是因為這份在意,完全暴露了自己的軟肋。

  林將與心有千頭萬緒,卻並未直接宣之於口,轉而含糊其辭的扔下一句,“怕隻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管他呢,反正我們又沒入城,大可安安心心的全身而退。至於他們這酒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也與我們無關。”秉柊沒有太多的顧慮,就像他說的那般,反正又沒入城,好的壞的都與他們不相幹。

  隨後轉目看向林將與,秉柊又說,“公子,咱們回吧。”

  與之對視,林將與垂頭舒了口氣,繼而動身自顧自的勒馬回韁,道:“打道回府。”

  ――

  入夜時分,萬壽寺。

  周五常攜一眾人馬趕來救駕,見不遠處寺門前竟無一盞燈火。

  佛門古刹,本就是清寂無音之地,此時於暗夜之中,寺廟門前黑漆一片,更是靜的瘮人。

  周五常一見暗道不妙,登時警覺,忙下馬拔刀。

  “大人,”身後有護衛緊隨,低語道:“這兒怎麽這麽安靜?難不成是我們救駕來遲了?”

  手中長刀驟然收緊,周五常一臉警惕的環顧四周,“遲沒遲先進去看看再說。”

  “是。”護衛得令,回身招手示意身後人跟上。

  夜色中,一行人等悄聲走近,推門入寺。

  周五常屏住呼吸,向前探著步子,轉眼間以來至院中央。此時除了身後護衛的腳步聲外,再無一聲。

  周五常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有所放鬆,鬆刀站直了身。

  可就要此時,猛然間風聲乍湧,驟起狂瀾。隻一刹那,聽刀劍之音斂起陣陣肅殺,攜著夜風呼嘯而來。

  “啊!”周五常大呼一聲,根本來不及多說半個字便被人壓製在了地上。緊接著,哀嚎遍地,無數慘叫聲接連響起。

  不多時,刀聲忽止,院內再次重歸平靜。

  周五常還被人壓著身,趴在地上,手中長刀早已滾落的不知去向。

  此時他的側臉緊緊貼著地麵,四五十歲的人被這樣按著總歸有些不好受,周五常登時暴怒,大喝道:“來者何人?報上名來!你可知行刺天子,此等滔天大罪,是要被誅九族的!”

  此話一出,周遭靜了一瞬,緊接著聽見“哼!”的一聲,是有人在頭頂冷笑。

  “既然周上卿也知道行刺天子是滔天大罪,那你為何還要來呢?”暗夜之中有人開口,一聲反問顯然是話中有話。

  與此同時,有燈籠移來。火光隔著薄紙照在周五常臉上,他瞪大了雙眼,目光灼灼看向前方。隻是下一瞬,眸間洶湧頃刻變作錯愕。

  “郗呈毓!”周五常失聲而叫。

  郗呈毓是言郗氏母家兄弟的嫡親血脈,是言郗氏的侄孫兒,也就是言沐清的表親侄兒的,與風家的少爺小姐同屬一輩,不過年歲要比風啟辰大上很多。

  早年間,言郗氏垂簾聽政,坐擁北祁江山之時,郗家老小也跟著沾了不少的光。至於這個郗呈毓便是其中之一,憑著自己是太後近親的身份,未經考評,直接入了風家軍做參將。

  不過此人貪生怕死,不堪大用,沒過多久風澤便將其調回了帝京。之後又因為仗勢欺人犯過事,言郗氏保了他一命,現下在給言沐清做貼身護衛。

  他是此次隨行伴駕的風家軍總兵首領,也是言沐清的人。按道理說是自己人,可他為何又會在此捉拿自己?

  周五常看見郗呈毓在笑,那笑容頗為嘲諷。

  “你捉我做什麽?我是來救駕的!”果不其然,怒吼聲接踵而至。

  “救駕?!”郗呈毓掃過四周,陰陽怪調的念,緊接著蹲下身來,垂眸睨著周五常,說,“你帶了這麽多兵馬前來,當真是為了救駕?”

  郗呈毓這般問,周五常一怔,貼在地上的臉當即掙紮著抬了起來,高聲反問,“你什麽意思?”

  “我什麽意思。”郗呈毓還在笑,眸色卻是陰冷一片,“我的意思是……你到底是來殺敵救駕的呢?還是聽聞皇上有難了,過來借機行刺的?”

  他這話同方才林將與所說的毫無二致。

  林將與果然猜對了。

  周五常醒過神來。這才明白了一切,原來皇上是在以此試探臣子忠心。

  不過事到如今,一切都為時已晚,自己帶著這麽多兵馬而來,又在寺中被風家軍捉拿,周五常已是百口莫辯。

  “滔天大罪,株連九族。”口中喃喃起這八個字,周五常如夢初醒,他方才說的不就是自己嘛!

  “我真是來救駕的!真的!真的!我沒騙你!我周五常在朝為官這麽多年,我可以用我的項上人頭做擔保,我是忠於陛下的!若有不臣之心,就叫我死無全……”驚慌失措的辯解聲響起,伴著周五常撲騰起來的身子,試圖掙脫束縛朝郗呈毓跟前湊。

  隻是還沒等將“屍”字說出口,便被對方一把按頭壓下。郗呈毓勾唇,笑的輕蔑,眸間攬盡周五常的狼狽模樣,“是不是前來救駕都已經不重要了。”

  話一出口,周五常的嘶吼聲戛然而止。郗呈毓的話卻還在繼續,徐徐道:“長公主有令,寧可錯殺三千,絕不放過一個。”

  “啊?”周五常聞言,整個人都嚇傻了。

  郗呈毓壓了壓身,對周五常笑,輕聲說,“你算是來著了。”

  這一次周五常徹底沒了聲響。

  郗呈毓見他不動便挺起身來,鬆開了手。隨後起身,抬手看著掌心,頓了頓,隻見那人一臉嫌棄的拍了拍手,回眸時居高臨下的瞥了周五常一眼,似是玩笑般的嚷,“周上卿,如你所願呀!”

  “帶下去。”隨手一揮,命令落下的瞬間,周五常同一眾護衛便被風家軍拖行帶離。

  扭頭看著郗呈毓的背影,周五常於驚恐中絕望,又在絕望中瘋狂。

  “我是來護駕的!我真的是來護駕的!我要麵見皇上!我要和皇上當麵講清楚……”聲嘶力竭的呼喊響徹整個寺院。

  隻是,這深林寂寺,茫茫暗夜,一切的一切,好似一張大網兜頭而下,生生將周五常套緊鎖死,如今就算是再大的吼聲,也會漸漸變小,最後掩去在無盡的風聲裏。

  院中,郗呈毓目光定定,望向遠處寺門,緩緩道:“熄燈,等下一個。”

  ……

  彼時,萬壽寺最裏處的佛殿之中,殿內燭火搖曳,明光映著佛像,金光熠熠。

  言沐清同言潯跪坐於佛前,二人皆是雙手合十,眼下正闔目念經。

  不多時,有侍衛來至殿外,俯身稟報道:“稟告皇上,稟告長公主,有魚落網。”

  聞言,見言潯口中動作一頓,眼睫顫了顫卻並未睜開。

  片刻沉默,言潯未睜眼也未開口。

  “哪隻?”不想下一瞬,向來尊貴威儀的長公主竟接話發問。言沐清抬眸落手,雖未轉身,不過眸間已生出了些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