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隱憂
作者:客橙硯      更新:2020-12-26 10:07      字數:4445
  是夜,言潯傳了邢、聶兩個理事來禦前問話。

  坐中,言潯看著人問,“是你二人最先發現了屍體?”

  “回皇上的話,是臣二人發現的。”彼時邢理事正跪在前頭回話。

  “同朕講講發現屍體的經過。”

  “皇上,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邢理事說,“那日臣同聶理事一道同行,原本準備回住處休息,結果在經過回廊時看見了……”

  “這些朕都已經知道了。”言潯開口打斷,“說些朕不知道的。比如,那日在發現屍體前後,有沒有遇見過什麽奇怪的人,或事之類的?”

  邢理事停了口,聽見天子發問後便開始認認真真的回憶那日的事。良久才說,“也沒什麽奇怪的……不過,在發現屍體前我同聶理事倒是曾遇見過風大人。”

  “風啟幕。”一聽這話,明眸瞬間沉下,言潯冷聲提醒,“你最好想清楚再回話,此事關係重大,若你所言有半句假話,讓朕查出來,朕便摘了你的腦袋。”

  聽見言潯要摘自己的腦袋,邢理事嚇得慌亂不已,忙俯身叩首說,“皇上,臣不敢欺瞞天子。臣與聶理事在發現屍體前的確遇見過風大人,當時他正準備要出寢宮呢。”

  一旁聶理事聞言,忍不住斜目剜了那人一眼,歎了口氣,也跟著俯身叩首道:“回皇上的話,邢理事所言不假。我二人的確遇見過風大人。”

  “他當時是要去哪兒?”

  頭頂問聲響起,聶理事緊忙答,“臣記得當時邢理事詢問風大人的去向時,大人慌裏慌張的,也不肯明說。”

  此言一出,見主位之上言潯神色淡冷,不見喜怒,隨後又問,“他是獨自一人出去的?”

  “是。”

  “他並未同宋忱一起?”

  “是。”

  兩個理事作答完畢,言潯垂眸思索片刻,又對著一旁的內侍說,“傳宋忱來。”

  不多時。

  宋忱入殿後聽了邢聶二人的供詞,那人先停了半刻,垂首間眸色忽轉,當即俯身叩首認錯,說,“回皇上的話,臣有罪,臣的確欺騙了皇上。”

  事有蹊蹺,言潯凝眸問,“到底是怎麽回事?”

  “臣當夜的確是秉燭夜遊,不過隻是臣一人。至於風大人,是後來遇到的。”宋忱忙不迭的說,“臣不過是一介鄉野村夫,目光淺薄,所幸得陛下垂憐,才能隨行伴駕,前去南越侍奉。當夜臣是見明頤園中景致不同於北祁,這才起了愚心,想著夜遊賞景。可誰曾想,遊到耦香亭附近時,正巧碰見大人路過。”

  “他當時從何處來?”言潯冷聲再問。

  “臣記得,那時他所行的那條路,”宋忱想了想說,“好像是……通往東楚寢宮的。”

  話一出口,龍袖下的雙手登時一緊。

  一瞬間,房內靜了。

  不知過了多久,言潯忽而開口道:“荊珥之會,風典客為北祁立下不世之功。此等忠良之臣,一心為國,乃是北祁之福。”

  萬沒想到,小皇帝開口竟然還在誇風啟幕。

  邢理事聞言一驚,隻覺莫名其妙。正躊躇之際又聽坐上人繼續道:“爾等今日麵聖,所言之詞,朕以了然於心。不過此事尚未查明,不可妄下定論。你們三個都給朕記住,今夜你們在這兒說的所有話,都不得再向旁人吐露半個字,如若不然,斬無赦。”

  “臣等遵旨。”邢理事還被小皇帝的話弄得是雲裏霧裏,身旁的宋忱與聶理事卻早已識趣的叩首稱是。

  言潯未再多言,推了推手說,“都退下吧。”

  “臣等告退。”

  ……

  等退出房門後,邢理事立刻攀著聶理事問,“聶理事,皇上方才那些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呀?”

  聶理事沉麵,怒瞪了那人一眼,當即便罵:“你是不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做?方才為何無緣無故提遇見風大人的事。”

  “皇上問奇怪的人,我自然是要說的。”邢理事理所當然的說。

  “你!”聶理事抬手指著人,一時被氣的說不出話來。停了好久才說,“你是豬腦子嗎?你也不想想,荊珥宴上風大人為皇上,為北祁立了那麽大的功勞。此等一心為國的忠臣良才,如今你竟然說他與內侍之死有關,這不是擺明著要往人家身上潑髒水嘛!”

  “你沒看見皇上一聽那話,臉色都變了。”聶理事點破玄機,“若不是最後有宋大人為我們澄清,我告訴你!明年的今日,就是你我二人的祭日。”

  “啊!”邢理事聞言,如夢初醒的同時也大驚失色,連聲嚷,“我沒,沒想到啊……”

  “我真是差點兒被你給害死了!”說罷,聶理事也不再理會那人,徑自拂袖而去。

  與此同時,房內言潯獨自一人靜立於燈火之間。垂眸凝神半晌,小皇帝轉目看向燈燭,眸間倒映出跳動的火光,一字一句的念,“風啟幕。”

  ――

  回程的車馬行的極快,眾人都是歸心似箭。

  彼時,言潯正坐在馬車中,車外風澤派了人前來稟報,說再行一日就可以到帝京了。

  奈何,小皇帝聞言,麵上卻並未表露出絲毫的歡愉,相反心事重重。

  第二日,帝京城門映入眼簾,遙遙隻見風啟辰立在城門外相迎。

  入城時,城中百姓更是歡天喜地的恭迎聖駕。隻因荊珥一宴,北祁在列國之中聲名盡顯。至於這一切,全都歸功於典客上卿,風啟幕。

  也正是因為荊珥之宴,風啟幕真可謂是一戰成名。如今八方列國,逢人便知,北祁出了個風典客,是天縱的奇才,於荊珥宴上舌戰群雄,大殺四方,詭辯雄才舉世無雙。

  一時間,北祁的百姓也都對這位年紀輕輕的典客上卿敬仰欽佩,愛戴有加。

  不可否認的是,荊珥宴成就了一個風啟幕。

  回宮的第一日,言潯對那夜審問之事隻字不提,似是忘了一般。小皇帝最先封賞的便是風家父子,隨後又論功行賞。

  午後,勤政殿外跪了一片臣下,言潯又馬不停蹄的開始處理這些日子以來積壓的政務要事。

  聽著一句句奏言,批了一本本折子,轉眼間起了燈。

  還有不少臣子未退,林將與不方便來,言潯也沒什麽心思回紫宸宮,索性直接宿在了勤政殿。

  這一夜匆匆而過,直到第二日晌午時分,言潯才處理好了所有的事宜。

  明日便是雙沐,眼看著林將與進宮又沒了希望,小皇帝扶著桌子歎了口氣。

  與此同時,不同於宮中的煩悶,太尉府正廳中倒是一派熱鬧景象。

  隻見風啟幕被一群人簇擁著,競相道賀,奉承巴結連綿不絕。不同於荊珥宴的氣勢逼人,此刻的小古板尷尬萬分,拘束的厲害,立在人群中竟有些窘迫。

  至於一旁立著的言沐清,也是被一大群人簇擁著。長公主倒是顯得淡定從容,恣意的享受著周遭的讚美,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她“揚名立萬”了似的。

  其實這次飲宴的事,也是言沐清挑的頭。自從得知風啟幕出名之後,長公主簡直笑的連嘴都合不攏,硬是拉著風啟幕會客飲宴,說白了,就是為了臭顯擺。

  對於那些頭上安頭的誇讚之詞,風啟幕隻是慌忙的眨著眼,也不知該回什麽是好。

  直到傍晚時分,回到世安軒的臥房中,正經木訥的臉上才浮現出了一絲頗具“人情味”的解脫神情。

  長長的舒了口氣,不多時,隻見風啟辰跨步入內,手中端著個花盆。

  哥哥來至弟弟身前,將花盆送上,說,“二弟,我把這盆花給你送來了。”

  風啟幕一見,忙不迭的雙手接過花盆,垂眸看著盆中的萬綠叢中一點紅,麵上竟會浮現出一抹歡喜。

  至於這花嘛!正是“綠肥紅瘦”。

  “多謝大哥。”

  風啟辰看著隻顧垂眸自笑甚至都忘了行禮的風啟幕,微微一笑,徑自走到榻前落座,口中還不忘討賞似的嚷,“你走時托我幫你照看這花,你大哥我可是盡心竭力呢。你走這半個多月,我把它當寶貝似的,就差供起來了,日日夜夜,勤勤懇懇的侍奉,半點兒也沒敷衍過。”

  放下花盆,風啟幕抿唇收笑,立刻對著風啟辰俯身行禮道:“啟幕多謝大哥……”

  隻是話還不等說完,雙手便被對方托住,耳畔風啟辰打趣的說,“誒!二弟如今可是北祁的風雲人物了。哥哥我不過是個不成器的匹夫莽漢,再受不起風典客的大禮了。”

  “大哥這是說的哪裏話。”隻因風啟辰的調笑,風啟幕竟然臉紅了起來,忙低下頭去說,“真是折煞啟幕了。”

  “哈哈,我不就誇了你兩句嘛!怎麽臉紅的跟這花兒一樣了?”風啟辰朗聲而笑,抬手指了指那盆“綠肥紅瘦”。

  笑眼看花時,一個閃神,繼而又道:“不過,話說回來了。我也想問一句,二弟為何會對這一盆花藝如此上心?況且這花……”

  一言難盡。

  “呃……”風啟幕一時答不上,躊躇了許久也沒憋出半個字來。

  至於風啟辰,見弟弟不想說,便識趣的揮手道:“嗐!我就隨便問問的。”話音落下,站起身來說,“好了!這寶貝,我今日也算是完璧歸趙了,我還有事,也不便多留。走了!”

  說話間,風啟辰是提步出門,身後風啟幕如釋重負,再次俯身行禮,“兄長慢走。”

  目送著風啟辰離去的背影,轉眼間房內便隻剩下了風啟幕一人。小古板轉身回到花盆前,抬手輕輕撫過花葉,不覺眉眼間一片燦然……

  ――

  雙沐第一日,眼下酉時方到。

  禦書房中,言潯坐在龍椅上,桌上有一道空白的聖旨,小皇帝手中朱筆斜橫,並未著急落筆,抿了抿唇說,“郭總管,朕賜給風典客的那些金銀珠寶可曾送到太尉府上去了?”

  “回皇上的話,已經送去了。”一旁伺候的郭守忠躬身回話,複又道:“宮人送去時,風典客不在府上,是長公主代為謝恩。”

  “他去哪兒了?”言潯抬眸。

  郭守忠答,“聽說是被太學的博士請去給弟子們講學。”

  “講學?!”小皇帝一頓,蹙眉問,“他又不是夫子,找他講什麽學?”

  郭守忠聞言,抬眸看向言潯,旋即笑道:“皇上有所不知,眼下風典客在京中聲名鵲起,如今已是眾人求學,爭相拜他做老師,太尉府的門檻兒都快被踏破了。”

  “這不!”老內官接著說,“今兒一早,太學博士便親自登門作邀,為的就是請風典客去太學給弟子們傳道授業。奴才可還聽說,課講了整一日,最後風典客還為太學院題了字呢!”

  “題字!”眸色一轉,言潯問,“題了什麽字?”

  “一說起風典客題的字呀!那還真是了不得。”郭守忠回話時已經有些激動。

  如今風啟幕才冠天下,聲名大噪。如此了得的人物生在北祁,所有的北祁人也都有種以他為榮的驕傲自豪感。眼下隻要一提起風啟幕,便是人人振奮激動。

  郭守忠亦然,老內官身子向前一傾,抬起手來聲情並茂的說,“今日太學院中,風典客揮毫落筆,提了‘勇猛精進,誌願無倦’八個大字,真可謂是氣勢雄渾,發人深省。眼下太學院已將風典客題的字,裝訂成裱,懸至高堂,以借此勉勵後生。”

  “勇猛精進,誌願無倦。”言潯口中喃喃的念著這八個字。

  隻一瞬間,帝王麵上一閃思慮。於微不可查處歎了口氣,小皇帝旋即擱筆於側,一雙清眸盯著眼前空白的聖旨出神。

  良久,“好一句‘勇猛精進,誌願無倦’。”

  話音落下,坐中一瞬靜默。

  小皇帝垂眸頓了半刻,似是在想些什麽,再抬頭時,目光明澈如水,“走,回紫宸宮。”

  “皇上不是還要下聖旨嗎?”一見小皇帝要走,郭守忠忙不迭的上前提醒。

  身形微頓,小人兒回身見笑,一臉如釋重負的表情,輕鬆的說,“聖旨不用下了。”

  出了禦書房,坐在回宮的龍輦上,言潯闔目不語。

  反複思忖過後,其實她心裏比誰都清楚,風啟幕是什麽人,忠君愛國,舍生忘死的忠良死節之士。

  荊珥宴當夜他能說出“大丈夫,為國死,何懼哉?”那樣的話來,如今對太學門生也是這般殷切的勉勵,他又怎麽可能會是細作。至於自己,決不能僅憑那幾個官員的一麵之詞就對其妄加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