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公道
作者:客橙硯      更新:2020-12-26 10:07      字數:4312
  退出三步後,秉柊停在原地,下一瞬話風驟轉,“皇上應該不知道相國在隱布泉的經曆吧?”

  十五快步上前拉住秉柊的手臂,他原本想拉哥哥走,卻被對方推開。

  此刻見秉柊眸間赤色一片,他繼續道:“其實早在初到隱布泉時,我們曾與韓菖齡的胞弟韓菘齡有過一麵之緣。相國一見那人,便猜到了韓菖齡的藏金窟所在。可他並未立刻下令動手抓人,皇上知道為什麽嗎?”

  門外句句在問,門內卻全無聲響。

  頓了頓,秉柊頷首搖頭,笑容盡是苦澀,“相國說,韓菖齡老奸巨猾,他既有韓菘齡這個分身,就一定會用他助自己逃出生天。可逃獄後,他又會做什麽呢?”

  “不必想都知道,第一件,自然是來查看自己的家當。所以,隻要我們在蟄伏於此,靜待時機,就一定能抓到韓菖齡。這本該是一件萬無一失的事,可是……”有意停頓。

  “結果,皇上是知道的。韓菖齡跑了。”秉柊抬眼冷笑,頗為嘲諷,“皇上也是知道的,相國是那般顧慮周全的一個人。可為什麽,偏偏那次竟會讓韓菖齡給逃脫了呢?”

  “嗬。”秉柊再笑,“無非是聽聞皇上在京中遇刺,相國憂思恐極。一時間,也顧不上那些個綢繆打算,一心隻想著趕緊將銀子挖出,好快些回京罷了。”

  隨著最後一句落下,殿外驟然無聲。

  秉柊仰頭看著重簷,長長的舒出一口氣,似給自己出了口氣。再垂眸時,那人看著十五問,“十五,你說是相國做這些,到底是為了什麽呀?”

  十五垂頭無言。

  秉柊轉目看向殿門,又是一聲冷笑,“依我看,就是良心喂了狗。”

  “不許你詆毀皇上。”十五猛然抬頭大喊。

  一夕錯愕,秉柊先是驚訝,隨後怒聲喝道:“十五,我是你哥哥。”

  “皇上也是我哥哥。”不想下一瞬,十五開口竟也是聲嘶力竭。

  這一次,秉柊當真是怔了。隻見那人眨了眨眼,神色間略顯慌亂。呆呆的停了半刻,才緩過神來。他看著十五,又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是好。最後,似是放棄一般,嘴角抽了抽,“好!好!她是你哥哥。”

  話音未落,人轉身離去。

  秉柊提步,憤然離去,方才走出兩步遠,卻又停身回望,眸間斂盡哀怨,開口亦是哀淒,“皇上可要知道,這世上,最是人心傷不得。”

  ……

  秉柊一路轉出閶闔,眼看著宮門外一輛馬車遙遙駛來。他於宮門前站定身,看著馬車停在麵前,小廝還未下車便有一人自內推門而出。

  “咳咳……”兩聲沉重的咳聲響起,見林將與下車,動作踉蹌無力卻又是那般驚慌匆忙。

  “你……”

  他還未開口,秉柊卻先俯身行禮,賠罪道:“公子,秉柊知錯。秉柊不該未有請示,擅自入宮。”

  林將與動作一滯,此刻見其麵色蒼白,被這冷風一吹,險些穩不住身。頓了頓,“既以歸京,本應先回府上複命,誰讓你自作主張進宮麵聖的!”訓斥聲接踵而至。

  秉柊垂眸,行禮的動作未動,隻說,“皇上不仁義,秉柊看不過眼去,想為公子討個公道。”

  “我用得著你來為我討公道。”誰知下一瞬,於冷風中隻聽見林將與高聲一喝,聲音震天徹地,同時又攜來一陣急咳。

  “咳咳……”林將與止不住咳又站不住身,眼看著就要倒下身去,好在有小廝從旁扶住。

  秉柊麵色一沉,忙上前去扶,不想卻被對方一把推開。

  林將與咳了半晌,方才平複心緒。頓了頓,低聲問,“那些事,你都同她講了?”

  秉柊無聲點頭。

  “她說了什麽?”

  “她一直待在殿裏沒出來……什麽都沒說。”

  林將與聞言,不覺泄了口氣,默默垂下頭,自顧自的向馬車走去……

  ――

  是夜,十五端著湯藥推門入殿。

  “皇上!”一聲驚呼,“你這是做什麽?”

  眼下隻見小皇帝身上穿著內官的服飾,正準備穿靴。

  言潯聽見聲音先是一頓,待看清是十五後,又繼續著手中動作,“朕要去見他。”

  “明日可還有早朝呢。”十五端著湯藥上前,“再者說來,都這麽晚了,宮門早就下了鑰,皇上怎麽出去?”

  “宮城東南角不是有個狗洞嘛,朕從那兒鑽出去便是了。”言潯隨口答。

  “狗洞?!”十五瞪大了眼睛,“皇上可是天子,鑽狗洞未免太**份了。”

  言潯垂頭穿著靴子,嗬了一聲,“還天子呢,朕現在就算不鑽狗洞也天天被罵成是狗,鑽不鑽又有何相幹?”

  說著,又站起身來,“再說,也管不了那麽多了。要是再不去的話,朕自己都覺得自己是狗了。”

  十五看著言潯著急忙慌的模樣不免有些發笑,轉身將湯藥放在床邊,提醒道:“先喝了藥再去也不遲呀。”

  藥味兒有些刺鼻,言潯聞著忍不住咳了兩聲,一臉嫌棄的說,“不喝了。”

  十五知道言潯這次是真的慌了,也不再勸了,隻是仔細叮囑,“那皇上可要記得在天亮之前回來,否則明日早朝可就趕不上了。”

  “朕知道了。”小皇帝點頭,快步朝著殿外走,臨行前還不忘囑咐一句,“十五,你留在殿裏幫朕照看著些,朕去去就回。”

  十五應聲說好,看著言潯出門。

  圓滾滾頷首,搖頭笑一笑,隨後轉身去幫言潯將床上散落的龍袍整理好。

  隻是,不想還不到半刻鍾的功夫,小皇帝便又跑回來了。

  聽見身後有響動,十五尋聲望去,不覺一驚,“皇上,你怎麽又回……”

  他話還沒說完就看見言潯好一陣手忙腳亂的脫外服。

  “皇上,你這是怎麽了?”十五上前詢問。

  “哎呀!不好了!相國來了。”言潯驚慌失措,一邊嚷,一邊將內官服脫下。“方才朕剛一轉出紫宸宮門就看見他往這邊來了。”

  “皇上不就是要趕著去見相國的嗎?如今相國人都來了,豈不正好……”

  十五聞言一喜,可話還沒等說完便又被言潯塞進懷中的衣服給打斷了。

  小皇帝轉身,坐在床上蹬掉靴子,又急吼吼的嚷,“正好什麽呀正好!朕才不想讓他知道朕要去看他呢。快!把衣服帶出去,快走,別讓他撞見。”

  十五知道,言潯這又是在死要麵子活受罪了。當即頷首一笑,卻也不嘲她,圓滾滾俯身撿起掉落在地的腰帶,口中回答,“好!好!好!十五,這就出去。”

  十五走時,言潯身上隻穿了件內服。小皇帝怕穿幫,忙不迭的拉了被子來躺下裝睡。

  未幾,殿外果有一陣響動。不多時,隻聽“吱呀!”一聲輕響,是殿門被推開的聲音。

  殿內明燭交錯間托起一道長影,身影的主人於門前站定。頓了頓,腳步聲再起,聲音很輕,尋著亮光朝後殿走來。

  言潯躺在床上,背對著來人。小皇帝雙眼閉緊,努力的分辨著背後的動靜,感受到那人來至床邊站定,衣袂摩擦聲驟然停止。

  之後,良久無聲。

  言潯隻覺心口一緊,一時間心亂如麻,輕咬下唇,心下一遍遍的念:快說話!快說話呀!

  停了半刻,來人未曾開口,反而又響起了一陣衣袂摩擦聲,林將與似是俯身在拿什麽東西。

  未幾,“皇上怎麽在喝治瘟疫的藥?”

  話一出口,言潯心下一驚,暗念不妙。

  原來方才十五走時忘了將床頭的湯藥一並端去。如今到好,讓林將與看見,那人病重多日,本就天天喝藥,如今對這湯藥也是再熟悉不過。

  “不是!不是治瘟疫的。”言潯驚慌,彈身而起,意欲狡辯。

  “這不是治瘟疫的……”隻是坐起身話還不等說完,對上那雙墨瞳,一時間所有的委屈湧上心頭,見小人兒眼眶一紅,本想脫口的說辭竟又被湧上喉間的酸澀給生生截住。

  聰明不過林將與,瞧著言潯的模樣他便明白了一切。

  “你……”

  林將與正想開口,言潯頓時又將委屈變成怨氣,隻“哼!”了一聲,便氣鼓鼓的背過身去,拉著錦被蒙頭再“睡”。

  身後,林將與看著小人兒氣鼓鼓的背影,不覺間唇角一彎,那抹淺笑攜來無盡歡喜。放下手中的藥碗,徑自坐在床邊。

  言潯心中惱火,一雙眸子閉的生緊。感覺到身後人在拉自己的被角,小人兒登時便如同炸了毛一般,再次彈身而起,怒聲嚷,“做什麽?”

  此刻再看林將與,一雙墨瞳無神且無辜,就這樣直勾勾的看著自己,“……皇上的被子沒蓋好,我幫皇上整理一下。”

  話音落下,見言潯一頓,麵上的怒意頃刻間褪去大半,不過仍是沉目嘟嘴做生氣狀。

  “皇上,是去看過我的,對吧?”林將與湊近,溫聲問。

  言潯被那人揭了底,心下又是好一陣羞怒。雙頰分明漲的通紅,卻仍是一通抵死不認道:“沒有!沒有!朕這般狼心狗肺,忘恩負義,朕怎麽可能會去看你!”

  “你說謊。”如今林將與雖是病怏怏,卻也是笑吟吟,“你若沒去,那為何會喝這藥?”

  “朕,朕,朕……”言潯想反駁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是好。

  對麵人一見,立刻傾身上前,手臂打開,撐在言潯身子兩側,林將與將小人兒環在床頭,笑著問,“皇上也染了瘟疫,想必應該是在府上陪我了多日吧?”

  “你,你少做夢了!”言潯瞪著眼睛,反口說,“朕當時人在北營,上哪兒去陪你呀!還有,誰讓你靠過來,離朕遠點……”

  一麵說話,一麵推人。或許是動作太大,不想一揮手竟把袖裏藏的東西甩了出來。那東西很硬,砸在言潯腿上,小人兒吃痛,驟然收聲。

  此時隻見一塊青白不分的玉佩恍然入眼。

  垂眸見玉,林將與先是一頓,緊接著便恍然大悟。又是一笑,抬頭調侃道:“我當時誰偷了我的玉呢!堂堂北祁君主怎麽能做賊呢?”

  “誰,誰,誰是賊了。”言潯忍不住結巴起來,“勞什子,還你便是了。”說話間伸手抓玉,直接向前甩去。

  玉佩砸在了林將與臉上,見那人雙眼一閉,卻也不躲不閃。

  一瞬心疼,言潯下意識的抬手關心,“啊!疼不……”但礙於麵子,動作做到一半,又生生給止住了。

  小皇帝假裝不在意,違心的嚷,“哼!砸的好!活該!”

  林將與瞧著小人兒的一係列的舉動,不怒反笑,垂首自顧自的將玉佩拾起,拿在手中摩挲,緩緩道:“我都聽說了。自我病中,府上來了一老一少兩個活神仙,療傷治病,細心照料,一連七日,寸步不離。我竟沒想到會是你,是你帶人來為我醫病,救了我的命。”

  “哼!朕哪有那本事啊!救你命的是沈家二小姐。”一提起救人的事言潯就窩火,“朕守在那屋子裏頭憂心勞力,鞍前馬後的伺候了整七日,也沒見著相國大人您睜眼。最後可到好!人家沈二小姐一口燙藥送下去,就讓相國還了魂。她才是活神仙,是她救了你的命。”

  怨聲在耳,此話一出,不知怎的永安殿中竟會彌漫起一股子濃濃的醋味兒。

  聽著小人兒的埋怨,林將與撫著玉佩,隻顧垂頭自笑。等笑夠了,忽而抬眼挑眉,問,“吃醋了?”

  “胡說!朕才沒有。”言潯撅著嘴,嘴上雖是口是心非,其實心裏的怒氣已然消了大半,不過麵上仍是酸溜溜的。

  頓了頓,見小皇帝撅著嘴垂下頭去,蠻橫的嚷聲漸漸變小,又自顧自的喃喃說,“早知道會是這樣,朕還整日的吹藥試溫,仔細小心個什麽勁兒呀!還不如一碗燙藥喂下去,讓你早早的醒來便是了。”

  言潯這話是越說越酸,林將與聽著卻是越來越喜。下一瞬,見那人將頭一歪,直接倒在言潯的頸窩處。與此同時,啞啞輕輕的嗓音中攜來一聲柔膩膩的,“阿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