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傷心
作者:客橙硯      更新:2020-12-26 10:07      字數:4423
  聲音落下,床上人果然有了反應,眼皮也跟著顫動起來。

  “相國,相國……”沈楣遙將聲音提高了些,接連喚了兩聲。

  唇瓣抖了抖,似是知覺在慢慢複蘇。過了須臾,林將與竟真的緩緩撐開了眼。

  一雙墨瞳於渙散的光影中摸索著眼前的景物。

  “相國,相國。”沈楣遙喜極而泣,腮邊一對梨渦驟然浮現,整個身子陡然站起。

  林將與適應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此刻的他虛弱無比,眸中光芒全不似往昔英銳,呆呆的看著沈楣遙,良久,直到那個“沈”字出口。

  “是我!是我!我是沈楣遙。相國,你醒了!真是太好了!”沈楣遙激動不已,一把握住林將與的手嚷了不停。

  聲音太大,林將與被震的難受,微一皺眉,泛白的唇動了動,幾乎是用盡全力開口喚,“沈小姐。”

  沈楣遙平複心緒,坐回到位上。

  林將與疲憊,無力的眨著眼睛,卻仍是盡力的寒暄,“沈小姐來看我。”

  聽林將與這般說,沈楣遙有些羞赧,頷首輕笑怯怯的點頭。

  林將與的目光環顧四周,最後落在了一旁的藥碗上,又道:“還給我喂藥。”

  沈楣遙聞言,順勢看了眼藥碗,恍然間想起方才自己的所作所為,正欲開口道歉,對麵人卻率先開口道:“多謝沈小姐了。”

  ……

  解三爺等人得知林將與蘇醒後,一並跑去房中查看。

  等他們到時,隻見偌大的臥房中就隻有林將與連同一個女婢,沈楣遙不在,言潯亦不在。

  府中下人看著自家公子醒了自然是欣喜不已,這其中解三爺也是喜到不行。不過他的開心或許與旁人不同,老頭心裏想的是,等會兒就可以看見小丫頭開心了。

  隻是,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他的小丫頭露麵。

  而且,不僅那夜,後來也沒有。

  解三爺把整個相國府裏裏外外都找了一遍,足足找到天明也沒見著言潯。他有些心焦,第二日連早飯都不曾吃便匆匆辭行。

  相國府上下連連挽留,解三爺卻執意要走。無奈,林將與隻得給他謝禮,結果老頭大手一揮,直接給拒了。

  解三爺臨走前隻留了句,“若是日後看見我那小孫女,定要替我好好照看她。”

  再後來,聽說林將與醒了,朝中的風向一下子就變了。往日裏裝傻充愣的官員忽然間又都變得耳聰目明起來,紛紛跑馬趕來殷切探望。

  一夕之間,門庭冷落的相國府又變回了往日裏朝臣競相攀附的富貴門戶。最近這幾日更甚,門檻都快被踏破了。

  前來的官員俯身坐在床前,皆是鼻涕一把淚一把。說來說去無非就是些,當初有多擔心相國的安危,自相國病後又有多麽多麽著急,如今見相國醒來又是多麽多麽替他開心,諸如此類的諂媚說辭,無窮無盡。

  林將與才剛自病中醒來,身體太過虛弱,一時下不了床。無可奈何,隻得看著那些人一遍接著一遍,半點兒也不換樣的在自己眼前演戲。

  直到,那日吳成書來了。

  林將與緩緩睜開眼,看著吳成書穿了件嶄新的袍子,麵上一片清光,顯然是方才剃過胡子。他笑著進來,還未等落座便佯怒著嗔了句,“終於舍得醒了。”

  林將與無言,淡淡勾唇。

  吳成書看著他,停了半晌,嘴角笑意漸漸散去,不知怎的忽然紅了眼睛。

  與之對視,林將與正欲開口,不想那人竟又不明不白的哭起來。

  吳成書一邊哭,一邊向後林將與告狀。說自己前些日裏被他府上的一個小叫花子罵的狗血噴頭,連親娘都認不得了。那模樣,活脫脫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媳婦兒……

  又過了兩日,林將與總算能下床了。

  這日屋外風急,屋內林將與攏了件大氅靠坐在床頭。

  手中端了碗湯藥,林將與不著急喝,反倒對一旁問,“南地的事,處理的怎麽樣了?”

  一旁,立著的是從南地回來的傳信使和管家二人。

  傳信使聞言,俯身答道:“回相國的話,眼下南地後事皆以處理妥當,秉護衛同餘下人等已經準備動身歸京了。”

  “嗯,咳咳……”林將與答應時又咳了兩聲,顯得有氣無力。如今他人雖是醒了,但到底還是去鬼門關走過一遭,身子一時半刻也不能大好。眼下看他麵上慘白一片,唇瓣幹裂起皮,撐起的眼皮也是將合未合,氣若遊絲,簡直虛弱到不行。

  盡管如此,卻還是要強打起精神來,抬手喝藥。隻是藥還未等入口便在唇際處被一陣灼痛給截住了。

  “嘶――”林將與眉心一擰,當即將藥碗移開。

  管家上前,一臉緊張的關切,“沒事吧?公子。”

  林將與闔目,搖了搖頭,感受著唇角那抹撕痛。原來是那日被沈楣遙喂藥,不慎燙傷了嘴。這一燙可到好,如今連喝藥都有些費事了。

  “沒事。”林將與用舌尖舔著傷處,轉目對傳信使說,“你先下去吧。”

  傳信使聞言,俯身行禮退下。

  見他一走,床上人放下了藥碗,又對管家道:“去備輛馬車。”

  “公子這是要出門?”管家有些驚訝。

  林將與點點頭,“我去宮裏一趟。”

  管家麵色一僵,身形微頓,垂頭咬牙,過了半晌才說,“眼下外麵太冷,公子的病尚未痊愈,就這般隨意出門,隻恐怕會再傷風寒。”

  “無礙,我去宮裏看看。”說著,林將與便準備掀被下床。

  誰曾想,動作才做到一半便被管家一把按住。

  “公子,皇上還沒回宮呢。”那人似是知道林將與心中所想,不問自答,隻是神色間盡是苦澀。

  聞言,林將與終是停下動作,墨瞳微沉,其間略有苦澀。不過很快就被那抹平靜所掩。

  “不是說前日巡營就已經結束的嗎?怎麽還沒回來?”

  管家看著公子,麵上的苦澀變作哀怯。

  其實這幾日,那些前來府上奉承的官員早就將言潯的所作所為盡數告知了林將與。

  如今的林將與,知道言潯在得知自己性命垂危後,第一時間,竟去了太尉府邀功。不僅如此,隨後還若無其事的去了風家軍巡營。

  她對自己簡直是棄之如敝履,甚至就連得知自己醒後也隻是不痛不癢的說了句,“相國可真是命大呀。”

  這一切,林將與全都知曉,可如今,他竟然還一心想著去見她。

  麵上難過更甚,管家緩緩垂下頭,“公子,皇上這般對你,你又是何必……”

  他說不下去了。

  林將與不作答,垂眸看著床邊的藥碗,故作輕鬆道:“沒回來就算了。”

  一柱香後。

  管家同林將與稟報了府中事宜後方準備退下。

  臨行前,林將與忽然問,“玉佩可找到了?”

  話一出口,管家又是一怔。

  林將與自醒後便一直心心念念的要自己的佩玉。管家自然也知道他要的是哪一塊兒,不過是那日苑舍成將人送回府上時,他一直緊緊攥在手裏的一塊青白拙玉罷了。

  隻是,如今這玉反倒不見了蹤影。

  “還沒。”管家頷首,麵上一抹愧疚,“那日我將玉佩放在錦盒中,分明讓那小叫花子替我送來公子房中,可誰曾想,後來小叫花子不見了,玉佩也跟著不翼而飛了。許是被那丫頭給順走了。”

  林將與攢眉,“一塊璞玉,順它做什麽?”

  “那人是個叫花子。”管家說,“也沒見過什麽稀罕玩意,看見是玉器,一時起了歹念也是有的。”

  歎了口氣,眸間一閃失落,林將與再無一言。

  ……

  又過了三兩日言潯才擺駕回宮。

  是夜,紫宸宮。

  十五端了碗湯藥入內,看見言潯坐在龍案前批奏折。

  圓滾滾走上前去,將藥盞呈上,“皇上該喝藥了。”

  言潯並未抬頭,隻淡淡道:“放下吧。”

  十五抿唇停了半刻,正欲開口說些什麽,就在此時,殿外傳來一陣腳步。

  二人尋聲望去。

  一道欣長的身影緩步走入,身影的主人形銷骨立,麵容憔悴,身上雖罩了件大氅卻依舊是耐不住清寒的無力相。

  “相國。”十五開口,麵上盡是驚訝。

  隻是,更加令人驚訝的是,身旁言潯突然開口,低聲道:“把藥端下去。”

  十五微怔,側目看向言潯,隻見小皇帝玉顏沉沉,儼然若冰。

  那模樣瞧著,讓人不寒而栗,十五也不敢多言,忙回身將湯藥端起,又快步朝殿外走去。

  和林將與相遇時,見那人墨瞳一轉,看著自己手中的藥盞略有失神。

  十五一走,言潯又轉過身去繼續批奏,其間對於林將與視若空氣。

  耳畔腳步聲再響,由遠及近,來至言潯身側。

  一陣輕咳聲響起,緊接著見林將與俯身坐下,動作略有遲緩。

  “你生病了?”萬沒想到,他開口第一句竟還是在關心言潯。

  聞言,坐中人筆墨一頓。下一瞬,冷冷甩下兩個字,“沒有。”

  言潯這般冷漠,林將與卻也不惱,扶著龍案的手移近了些,再問,“是不是營中太冷,染了風寒?”

  “不是。”言潯冷聲摔筆,抬眸卻不與其對視,“相國入宮,所謂何事?”

  一句話,便把林將與推的老遠。

  “阿澈。”他在喚自己的名字,沙啞的聲音輕輕柔柔。

  林將與話一出口,言潯肩頭一抖,她努力沉了口,無比淡漠的開口,“在宮中應該稱呼朕為皇上。”

  “你……”林將與有些遲疑。此一刻,那張褪去血色的臉上也一並褪去的他的孤傲。眸間一點哀淒,泛白的唇動了動,於微弱的呼吸聲間攜來一句,“皇上怎麽不來看我?”

  隨著聲音落下,林將與已是低若塵埃,那句問聲音很小,並不是因為虛弱,是因為傷心。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滯,言潯靜止在了原地。

  一瞬靜默,小皇帝迅速垂頭去尋朱筆,埋頭丟了句,“朕沒空。”

  那三個字太過冰冷,逼得林將與周身一顫。長指不覺攥緊了大氅,他抿唇沉默,似是在平複心緒。

  其間,言潯一直垂眸批著奏折也不看他。

  直到,“今日奏折多,我幫皇上分擔分擔。”林將與平靜的開口,說話的同時已準備伸手去取奏折。

  豈料,手才抬起一半,身旁又是一陣冷語。

  言潯說,“不必了。”

  手中動作一頓,林將與轉目看向言潯,隻見小皇帝麵無表情的批奏。

  “皇上這是怎麽了?”林將與有些泄了氣。

  “沒怎麽。”

  “皇上為何這般對我?我病了這麽多日,皇上不來看我也就算了。如今,我這都……都主動來看你了,你怎麽還……”林將與開口,聲聲顫抖,句句埋怨。他在怨,在怨言潯怎麽一點兒也不知道心疼人。

  話一出口,言潯登時轉過身來,一雙眸子分明染盡紅意,卻偏要逞強,強裝不屑的嚷,“朕用得著你來看朕。”

  被言潯的聲音震的一怔,林將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這般呆了半晌。

  “言潯,你要是再這樣,我可是要走,咳咳……”氣急了,林將與提高了聲調喊,可奈何喉間太澀,話還未等說完便又止不住咳了起來。

  見林將與垂頭咳個不停,言潯驚慌不已。不覺間眼眶也跟著紅了起來,她分明都要落下淚來,可一開口,仍是冷漠決絕,“你走呀!誰留你了。”

  言潯扯著嗓子嚷,一時沒忍住,也跟著咳了兩聲。

  林將與聽見,忙起身去看,急忙拉過小人兒的手,關切道:“怎麽也咳了?是不是病的嚴重……”

  林將與如此關懷,奈何言潯就是死倔,一把揮開對方的手,凜聲嚷,“用不著你管。”

  林將與病還沒好,身子太弱,如今被言潯用蠻力一推,險些摔倒。墨瞳之中驚色頓重,看向小人兒的臉上更是震驚悲苦,此時見那人以手撐地,禁不住又咳了兩聲。

  “皇上……”他的念了一聲,低低的垂下頭,良久,“皇上是不是覺得我已經沒有利用的價值了?”

  林將與說的絕望至極。這幾日來,他表麵上看起來對那些風言風語並不在意,但打心底裏,說不在意都是假的。他那般全心全意,傾其所有,又怎麽可能會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