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救人
作者:客橙硯      更新:2020-12-26 10:07      字數:4284
  “他還說,皇上在宮裏待久了會悶,沒事的時候喜歡偷跑去宮外玩兒,不過每次都會惹出事來,所以一定要多看著她些才是。倘若一旦看不住了,那便要小心保護。”

  話說到這兒,風啟辰將頭垂得更低了些,“他還說,朝堂詭譎,風雲莫測,皇上年歲輕,閱曆淺,難免會有說錯話、辦錯事的時候,可皇上心思細,每每遇上朝臣苛責刁難,她都會傷心難過。不過她性子又要強,從來都不肯表露半分,所以要人時常開解。”

  “他還說,皇上貪涼,夜裏喜歡踹被子。皇上愛吃宵夜,但吃多了會積食,鬧肚子疼。皇上一緊張就會口吃,變成一個小結巴,還會扯袖子,一個愛扯袖子的小結巴……”

  風啟辰已經開始在腦海中幻想出了那個小可人扯袖子的模樣,不覺間一抹甜笑掛上嘴角。

  可這一次,笑容隻停留了一瞬。見那人身形一頓,繼而又言:“他甚至同我說,那日他入宮時見皇上穿的靴子好像不大合腳,走路的時候都是一掂一掂的。他原本想提醒十五給皇上換的,但後來,他忘了……”

  再開口時,語調已然低落了不少。

  風澤聽著風啟辰長篇大論的複述著林將與的那些話,真的難以想象,平日裏清冷孤傲的相國,竟也會有這般細心體貼的時候。

  “其實那日他還同我說了很多,說到最後我都有些記不清了。”風啟辰再笑,笑容頗為諷刺。

  “爹,你說,他同我講這些做什麽呀?”下一瞬,又聞得一聲詢問。

  風澤無言。

  風啟辰忽然冷笑一聲,“依我看,他就是有病。我同皇上一起長大,都這麽多年了,我會不知道皇上是什麽樣的人,還用得著他一個外人來告訴我。”

  罵聲落下,見那人肩頭一抖,猛地吸了吸鼻子,似是哭了。

  良久,“爹……”風啟辰開口,聲音中尋得一絲抽噎,“孩兒錯了,那些事,孩兒真的不知道。”

  風澤心疼兒子,當即抬手拍了拍風啟辰的肩,安慰道:“怎麽會呢?你不是也總說皇上喜歡吃玫瑰酥,喜歡偷跑出去玩兒嘛。這些事,你都是知道的。”

  “不,我不知道。”風啟辰肩膀顫抖,“從皇上七歲即位到如今,我與她相識整十年,我也曾自以為是的覺得我很了解她。可是……直到那天,我才知道,我對她其實從來都是一無所知。我不知道她所受的苦,也未能在她最痛苦無助的時候幫過她一分一毫。”

  “怎麽可能?”風澤還在勸,“那日韓菖齡行刺,不就是你帶兵前去救的駕嗎?”

  風啟辰無力的搖搖頭,“那不是在幫她,那是我在給自己贖罪。”

  “贖罪?”風澤疑惑。

  “其實早在韓菖齡下獄時,皇上曾問過我一個問題。”風啟辰說,“她問我,是不是也覺得她做錯了事。可那時,兒子沒回答。”

  頓了頓,風啟辰垂頭又道:“兒子不敢答。因為兒子畏懼母親。”

  說話間兩行清淚筆直垂落,“其實我自己心裏比誰都清楚,我就是個懦夫,做起事來總是畏首畏尾。我口口聲聲說要保護她一輩子,可是到頭來,竟連一句相信都不敢說出口。我有什麽資格喜歡她。”

  “不是的。”風澤搖了搖頭,“你是北祁的懷遠大將軍,百戰沙場,英勇無畏,你是我風家的驕傲,又怎麽可能會是個懦夫。辰兒,別瞎想了,皇上心裏是有你的。”

  風啟辰無言,仰頭望向夜空,良久,“若皇上心裏有我,我何須殺他,若皇上心裏沒我,我又何苦殺他。說到底,都是自欺欺人罷了。”

  風澤聞言,手中動作一頓,繼而作一聲長歎,“何必呢?人活一世,不就圖個自己開懷,你又何必如此委屈自己,成全了別人。”

  他一開口,到不像是長輩,反而以局外人的身份勸說。

  吸了吸鼻子,風啟辰沒有動作,淡淡道:“也沒什麽委屈的,我自己心裏清楚,今日他林將與能舍命成全,若換作是我,我做不到。”

  風澤抿了抿唇未再開口。

  “我比不上林將與,什麽都比不上。”忽有夜風拂臉而過,風啟辰的聲音響起,抖落一身寒意。

  此言落下,院中驟然靜了。

  未幾,風啟辰忽而起身,抹了把眼淚。風聲轉急,氣流的摩擦聲好似嗚咽,高大的身影靜靜的立在風澤身前。風啟辰的聲音又恢複了起先的平靜,淡淡道:“爹,是兒子不爭氣,讓爹操心了。如今皇命難違,這人,三爺還是要救的。”

  ――

  翌日,言潯自噩夢中驚醒,猛地坐起身。額間有汗珠滾落,小人兒全然不顧,隻胡亂的嚷,“救人!救人!”說著便要往床下跑。

  這一次被解三爺一把按住,“救了,救了,你現在身子虛,快別下床。”安撫聲接踵而至。

  言潯手上纏了紗布,卻仍是死命拽住解三爺,問,“人救活了嗎?”

  解三爺怕她太過激動會再昏過去,於是忙不迭的開口解釋,“活了!活了!不對!是根本就沒死,不過是吐了口瘀血罷了。”

  聞言,床上焦躁的身影終是緩緩平靜下來。言潯一雙眸子瞪的老大,空洞無神,望著內臥的方向。下一瞬,小人兒嘟嘟囔囔的嚷了句,“不行!我要去看他。”說話間,掀開被子就往外跑去。

  “欸,鞋!”解三爺一時看不住便讓言潯給逃了,誰知那人急得連鞋都不曾穿。

  解三爺無奈,彎腰撈鞋往前追,一邊跑,一邊央道:“我的小姑奶奶呦!你把鞋穿上再去也不遲呀!”

  解三爺追到臥房時,見言潯已經趴在了床頭。一雙手橫疊,撐著下巴,靜靜的看著床上人。

  “怎麽?這回不哭鼻子了?”調侃聲驟然響起。

  言潯側目看著解三爺走上前來,隨手甩下繡鞋,又徑自坐上榻去,麵上略略有些嘲意。

  小人兒有些尷尬,哼了一聲,也不作答。

  榻上,解三爺身子向後一仰,單腳抬起抵住榻沿,躺姿很是狂放隨性。一開口,更是不依不饒的說,“昨兒也不知是誰,就在這間房裏一直嘰嘰歪歪的,左一個求你,右一個救他,還哭個不停,真是丟人呦!”

  言潯惱羞成怒,當即扯了隻鞋子猛地朝解三爺砸去,口中自然也是怨念不斷,“你還好意思說,若不是你醫術不精,險些害卿,害人家送了性命,我能被嚇成那樣。”

  鞋子隻砸在了榻角,解三爺卻是本能一閃,緊跟著坐起身,反口道:“什麽叫我醫術不精,他傷了內裏,吐口瘀血不行啊?也不知道這相國府的下人都是些什麽沒見過世麵的孬貨,才見了那麽點兒血,就滿口嚷著人要不成了。”

  說話間,老頭下榻,將鞋子送了回去。來至言潯麵前,又是好一陣揶揄道:“還有你,人家在那兒吐瘀血,你可到好,還一個勁兒的給人家喂藥,能喂的進去才怪。”

  言潯聞言,這才恍然大悟。一雙厲眸頓時變得無辜,悻悻垂下,口中喃喃,“原來是這樣。”

  “嗬。”解三爺嘴角一勾,隨手拍了拍小人兒的頭,笑罵道:“真是笨啊!”

  言潯被打,一臉不滿的抬手還擊。

  解三爺卻也不惱,隻是嘿嘿一笑,轉身去看床上的林將與。彎腰湊近,抬手一掀被角,垂眸檢查著林將與的身體。又側目對著小人兒好一陣感歎,“哎呀!還真別說,多虧是你看上他了。這幾日脫衣上藥,擦身揩油的,把他照顧的不錯。”

  得知林將與已經轉危為安,言潯心頭大喜,對解三爺的諷刺嘲笑也沒放在心上,隻送了白眼,又問,“他何時能醒?”

  “你這人,怎麽還得寸進尺了呢?”老頭皺眉,“人沒死不就成了,還要求他醒。”

  解三爺開了個玩笑,果然,又討了打。

  “快了,快了,瞧把你給急得。”解三爺一邊躲,一邊再侃,“我看你這就是皇上不急,太監急。”

  話一出口,言潯嘟著嘴,忽而一本正經的說,“誰說皇上不急的。”

  “急,急死你。”解三爺開口雖說不是什麽好話,手上動作卻也不停,俯身搭脈,等了好一陣才道:“我見他氣脈平和,應該是好的差不多了。”

  “真的?真的?”言潯一聽,頓時便是喜笑顏開,忙湊上前來問個不停。

  解三爺看著小人兒開心,寵溺一笑。頓了頓,見老頭側目看向林將與,眼珠一轉,忽而又道:“來!讓我瞧瞧,還燒不燒了。”

  說話間,隻見一個糟老頭子俯下身去,唇邊胡茬聚攏,將嘴撅起老高,竟欲以唇抵在林將與額上。

  這是幾日前言潯為林將與探額時做的動作,如今解三爺效仿,顯然是又起了壞心,想逗小丫頭了。

  他動作很慢,就等著言潯上套。

  果不其然,言潯反應過來,登時撲身上前,一邊奮力推開解三爺,一邊更是急得嚷了起來,“哎呀!你這臭老頭,休想占他便宜。”轉眼之間,小人兒已經整身趴在林將與胸前。

  言潯也不知是哪兒來的那麽大力氣,彼時見解三爺整個人已被推到了床腳。

  老頭麵上掛著得逞的笑,看著小人兒一臉警惕的望向自己,那人抖肩再笑,當即便罵,“嘿!你還真是不知好歹。”

  言潯不說話,隻是趴在林將與身上不動,那模樣當真是凶到不行。

  解三爺知道自己是討了沒趣,不過也是圖個樂嗬。悠哉悠哉的站起身,一甩袖子,臨走前還不忘佯怒著嗔了句,“都是人,憑什麽隻許你親,不許我親。”

  目送著那人離去,言潯還趴在林將與身上。緩了緩,方直起身來。

  言潯垂眸,靜靜的看著躺在床上的卿卿。下一瞬,見小皇帝竟然沒羞沒臊的俯下身,於那人臉上落吻一記,起身時還不忘自言自語的喃喃,“卿卿是我的,隻能我來親。”

  ……

  是夜。

  解三爺去了別院找小廝喝酒,言潯原本還在房中喂藥。

  不多時,聽見院中傳來一陣女聲,溫聲道:“沈小姐,這邊請。”

  沈小姐?!

  言潯一聽,很是驚慌,一時間連藥都不曾喂了,忙找了塊兒帕子來遮臉。

  俄頃,房門被人推開,女婢曳著門往裏麵請人。

  言潯緊張的站在床前,看著門外有一人走進,於身前站定。她偷偷抬眸去瞧,一見果然是沈楣遙。

  今日的沈楣遙身上披了件素色鬥篷,頰邊一對梨渦早已隱去,如今隻剩一臉的憂心,她看著床上的林將與靜默無言。

  女婢見勢,忙抬手示意,讓言潯和自己一同退下。可誰又會知道,言潯有多不情願。

  抬眸看了看沈楣遙,隻見那人眸間有淚,言潯輕咬下唇,終是悻悻離去。

  房門被人關上,沈楣遙才緩緩動身,來至床前,看著“熟睡”林將與,又看了看從旁放著的半碗湯藥。

  如今林將與生死未卜,沈楣遙也一連憂心了幾日。今日更是冒著違抗兄命的風險,偷跑出來看他。眼看著床上人麵色慘白,奄奄一息,沈楣遙更覺心疼不已。

  徑自解了鬥篷放在一邊,俯身坐在言潯方才的位置上。眸間一掃床前藥碗,沈楣遙心下想著,原來那人方才是在給他喂藥呀。

  忽然,沈楣遙也想為林將與做些什麽。

  隨手端起藥碗。隻是,眼看著碗中的湯藥還冒著熱氣,沈楣遙竟連吹都不吹就往林將與口中送。

  許是藥水太燙,方一入口便燙的林將與周身一顫。

  “啊!”沈楣遙輕聲一叫,顯然是被嚇了一跳。手中湯匙半懸在空中,隻見燙藥順著林將與的嘴角流了出來。

  “哎呀!是燙著了吧?”冒失的人驚呼,忙扯著手帕去為其擦拭。

  沈楣遙心下有些自責,不禁暗罵自己怎麽這麽笨。可誰曾想,就在此時,林將與又是一動,長睫也跟著顫了顫。

  沈楣遙見人動了,忙止住動作,又湊近了些開口喚,“相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