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不成
作者:客橙硯      更新:2020-12-26 10:07      字數:4342
  第四日,林將與仍未醒來。

  吳成書還是日日來看他。不過,許是前些天被言潯罵怕了,之後他每次來都異常的低調本分,所言之詞也是謹慎小心,更不敢同言潯見麵。

  還真沒想到,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吳成書這次竟真的怕了一個小叫花子。

  不過,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那人也是欲漸頹廢蒼老。

  這日吳成書走,言潯站在遠處瞧,看那人腮邊胡子續了好長,走路時連袖子也不搖了,隻邁著虛步離去。

  小皇帝心下感慨萬千。誰又能想到,素日裏最為吊兒郎當的京中狂閑,竟也會這般重情重義。一時間,言潯忽然有些後悔,早知道那日就不該罵他罵的那麽狠了。

  ……

  言潯沿著床邊慢步,來至一個角落前忽然停下腳步,轉頭看著解三爺便問,“這都第四日了,他怎麽還不醒呀?”

  榻上,解三爺懷中抱了個酒葫蘆,又不知是又從哪兒揩來的,眼下正被當成寶貝似的捂著。

  聽見言潯發問,老頭停下動作,轉而倒身做沉思狀,良久,“這個……不好說啊!瘟疫可不比尋常的風寒傷熱,他病了這麽多日,傷口又感染化膿,早就錯過了最佳的醫治時機,如今還能喂下藥去便是好的。若等到有一日,連藥都喂不進去了……”

  “那會怎麽樣?”

  解三爺無言,隨手將酒葫蘆取出,撥開塞子,小嘬了一口。放下葫蘆時,眸間深邃,淡淡道:“那就真完了。”

  ……

  臨近傍晚十分,言潯拿著一個新藥方往別院去了。隻因解三爺說,時間快到了人若是還不醒,就要換藥,做最後一搏。

  可如今秉柊等人還在南地料理後事,遲遲未歸,相國府上下便隻有管家一人撐著。言潯心焦的很,心下想著同小廝說恐會有所怠慢,倒不如直接去找管家。

  轉過幾個回廊來至別院,正好遇見管家拿了一方錦盒出來。

  “誒,丫頭,你怎麽來了?”看見是言潯,管家有些驚訝。

  言潯手裏攥著藥方,將頭埋的很低,言簡意賅道:“相國不醒,我爺說,得吃新藥。”說話間將藥方遞了過去。

  管家看著藥方,眸間一閃低落。其實任誰人都知道,如今這都已經第六日了林將與還未醒,那便是希望渺茫了。

  不過管家仍是接了藥方,點頭道:“行,我馬上讓下人去藥鋪買藥,晚些煎了送過去。”

  “嗯。”言潯心裏記掛著卿卿,自然不會多留,送了藥方便準備回去。

  誰知這一次竟被管家抬手給攔了,“丫頭,先別走,把這個帶回公子房中去吧。”

  言潯聞言垂眸,看著管家遞過來的錦盒,隨手一接,說了聲“好。”便匆匆離去。

  回到臥房中,見解三爺正靠在榻上打盹。言潯不悅,剜了他一眼,直接把錦盒砸在了小幾上。

  頃刻間,隻聽“砰!”的一聲。

  嚇得解三爺肩頭一抖,本想罵人,睜開眼一看是言潯,便又立刻改顏裝弱,扶著心口說,“哎呦喂!你不知道我年歲大了,受不得驚嚇嗎?放個盒子還鬧出那麽大的動靜。”

  “我出去送藥方,讓你幫我看會兒人,這才多長時間啊,你可到好,還在這兒偷懶。”言潯快步向床邊走去,口中埋怨不斷。

  解三爺撇撇嘴,也不理她,隻探身去掀盒蓋。一邊掀,一邊道:“讓我瞧瞧,這是帶回什麽好東西來了。”話音未落,便又是一陣嫌棄,“嘁,什麽破玩意?勞什子!”

  話一出口,床前言潯猛然回眸,正巧看見解三爺手中提著的繩結下,連著一塊青白不分的玉佩,玉間盡是雜質,上方還染了些血跡。

  “給我!”下一瞬,一聲嘶嚷伴著小人兒纖凜的身子驟然撲來。

  解三爺一愣,眼睜睜的看著玉佩被言潯一把奪過。又看見那人垂眸攤掌,指腹摩挲著玉佩,陷入沉默。

  “你!”解三爺高聲起調,原本想要破口大罵,誰曾想小人兒卻已是淚如雨下……

  是夜,女婢送藥過來,還特地說了句這是按照最新的藥方煎的。

  言潯應聲,端藥轉身來至床前,一如既往的仔細吹涼後將藥送到林將與口中。

  不過這一次,與以往不同的是,被喂進去的湯藥又都順著嘴角流了出來。

  一瞬驚慌,言潯忙伸手去擦那些流出來的藥水。看著帕子被藥水浸濕,小人兒有些失神,口中不自覺的喃喃,自言自語道:“嗯?怎麽了?卿卿怎麽不吃藥了?”

  “卿卿乖!要吃藥啊!不吃藥病怎麽能好呢!”

  言潯不死心,又喂了兩次,隻是結果還是一樣。最後林將與不僅不喝藥,反而還吐出了些不一樣的東西,比如說,“血”。

  言潯呆了,手中動作一頓,目光一瞬不瞬的看著那道刺眼的紅自林將與嘴角一路飛馳而下。

  “卿卿……”言潯半張著嘴,眨了眨眼。隻一瞬,身體開始止不住的顫抖,眼淚不受控的奪眶而出。

  “卿……”她原本還想喚,卻怎麽也開不了口了。

  砰!

  是瓷碗落地的聲音。與此同時,那道纖凜的身影也與瓷碗一起跌落在地,碎成一片。

  “解,解三爺……救命!”

  外廳,解三爺已經準備睡下了。

  忽然,內臥中響起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呼喊聲,驚的老頭彈身而起,一時間也顧不上穿鞋,急忙向內跑去。

  “怎麽了?丫頭!”解三爺呼喊著詢問?

  房門方一被推開,映入眼簾的便是跪在床邊的言潯。此刻見小人兒一手扶床,一手抵地,身旁有隻半碎的瓷碗,湯藥濺了她半身。那張蠟黃的小臉是因為塗了黃泥而顯得毫無生氣,可那雙溢淚失焦的眸,那片慘白無色的唇,卻又分明寫盡了痛苦與絕望。

  言潯張著嘴,似是想說些什麽,可周身劇烈的顫抖,眼角無盡的淚水,卻又逼得她說不出半個字來。

  她是那般無力的撐著身,隻等著解三爺趕來,才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於抽噎聲中嚷起一句,“藥!藥喂不進去了!他,他流血……”

  解三爺從未見過言潯這般虛弱無助的模樣,一瞬心疼,忙快步上前將其扶起,關切的問,“丫頭,你沒事吧?”

  悲傷太過,言潯早已哭到失聲,周身無力,唯有雙手緊緊的扯住解三爺,一雙瑩眸盡是淒惶。

  “你怎麽也流血了?”解三爺垂頭,正好瞧見那隻拉著自己的手,一挪一動間染紅了自己的衣袖。定睛一看,原來是瓷碗的碎片嵌在掌心裏。

  原本解三爺是想查看一下言潯的傷勢,奈何身前的小人兒,肩頭抖得厲害,一雙腿更是軟的立不住,隻往自己懷裏倒。

  就算如此,卻也不見她鬆開手,仍是死死的扯住自己的衣袖,顫顫巍巍的開口,一聲聲的求,“三爺!救他!我求你!救救他……”

  “你這是……唉。”解三爺也不知該說些什麽是好,拗不過言潯不肯鬆手,無奈隻得挪著步子將小人兒扶到一旁榻上去坐。

  “丫頭,你在這兒坐著別亂動,我先去看他,再來醫你。”

  言潯終於鬆開了手。見掌心處傷痕累累,那瓷片紮的很深,可她卻全然不曾理會,隻目不轉睛的看著解三爺,一遍遍的說,“救活他!我求你,我求你……”

  與之對視,解三爺見言潯的黃泥小臉早已漫過了河,如今仍是淚流不止。老頭一臉迷惑,感受著掌心中纖凜的身姿不住的顫抖,看著言潯近乎絕望的崩潰。

  解三爺有些不知所措,忙抬手輕拍小人兒的頭,安慰說。“好,好,我救,我救。”說話間,人已轉身,忙不迭的朝床邊跑去。

  失去解三爺的抵力,言潯的身體有些失衡,搖搖欲墜之際忙伸手去扶小幾。

  不多時,管家同一眾仆人女婢聞訊趕來。

  解三爺讓女婢將言潯帶去別處休息,可那人怎麽也不肯走,隻死命扯住小幾一角,另一隻手護住心口,艱難的喘息。

  不知過了多久,圍在床前的人群中忽然傳來一聲哀嚎,“完了!公子這回……怕是真不成了!”

  話音落下,言潯腦中轟隆一聲巨響。隻一瞬,她感覺天旋地轉。眸間水氣氤氳成霧,模糊了眼前所有的景物。與此同時,心髒連著額間青筋突突直跳,而那隻護在心口的手也跟著不自覺的絞緊。

  隻是,再沒有什麽力量可以抵擋那聲哀嚎。

  慢慢的,絞緊的手又無力的鬆開,意識漸漸變得混沌,直到另一隻手也跟著脫了力,鬆開了小幾。

  言潯整個身子如同斷了線的風箏,飄飄墜下,意識的最後,混混沌沌中聽見解三爺驚慌失措的一聲,“丫頭。”

  ――

  與此同時,城郊,北營軍中。

  副都統薑省走上前來,看見風澤正一個人於帳外閑坐,

  “太尉。”薑省喚。

  聞言,風澤微微抬目,一見是老兄弟便提笑說,“老薑啊,這都二更天了,怎麽還沒睡?”

  “你不也沒睡嘛。”

  “嗐,人老了,覺少。”風澤隨口答,又抬了抬手示意對方來坐。

  薑省走上前去,二人並排而坐。

  風澤一雙手疊著將長刀抵在地上,隻抬頭望天也不多言。

  停了半刻,反倒是薑省率先開口,道:“皇上和三爺何時回來?這都去了七八日了。”

  “……應該快了,三爺臨走前不是都說了嘛!那可是瘟疫,他這也算是從閻王爺手上搶人,也不是件容易事,且等著吧。”

  “等?!”薑省冷笑一聲,“小皇帝這回這事做的未免太過荒唐了。”

  風澤沒接話,薑省也不等他,自顧自的說,“這麽多年來,風家軍誓死效忠,勞心勞力,護我山河。鴻天渡邊陲、夔山腳下,不知死過多少鐵血將士,他都不聞不問,如今反倒為了一個謀反逆賊做出這種……”

  話還沒說完便戛然而止,薑省當即朝地上啐了一口,又用鞋底搓了搓,便不再多言。

  風澤聞言,抬手一拍兄弟的肩甲,開口勸,“誒,都這麽大歲數的人,為了個半大的孩子,何必如此大動肝火。”

  薑省無力的搖搖頭,說。“就算是孩子也應該明白,身為帝王,理應以江山社稷為重,萬不可因兒女情長而誤大事。更何況……他喜歡上的還是個男子,這當真是將北祁列位先帝的累世英明毀於一旦啊!”

  風澤並未接話,畢竟言潯的女子身份是國之機密,他也不能隨意告知他人。

  “唉,罷了,罷了,那林將與是死是活都隨他去吧!國至如此,有他無他,又有何相幹。”

  薑高官歎一聲,將手一揮。可垂頭時,見那人分明還是有所思慮,頓了頓,又沉聲自言自語道:“倘若這次救不成了,那該有多好。”

  話一出口,見風澤手下長刀一錯,鷹眸驟然緊縮,腦海中回想起的,盡是臨行前的那個夜晚。

  ……

  太尉府,世安軒後院。

  風澤所言擲地有聲,身旁風啟辰聽著,不覺間眸中已然氳淚,他未再開口,轉而一雙眸子望向遠方。

  良久的沉默中,風澤以為是他答應了。

  不知何時,耳畔一聲啞音驟響,攜來一句,“不必了。”

  風澤有些驚訝,下意識的側目看向兒子。暗暗的夜色中,見那道身影一動不動,恍如石像。

  “辰兒……”

  風澤本欲開口再勸,這一次卻是風啟辰打斷,聽那人自顧自的說,“爹,你知道嗎?其實,早在林將與動身去南地前的那天夜裏,我們見過一麵。”

  風澤聞言,麵上一陣驚色。

  “是他遣人來府上送信,說想邀我去相國府談事。”

  “他都同你說什麽了?”風澤警覺開口。

  風啟辰沒太大反應,隻是抖肩輕笑一聲,又垂下頭去,緩緩說,“也沒什麽,就是……他給了我一盒玫瑰酥,說是從食錦齋買來的。他說皇上最喜歡吃的就是食錦齋的玫瑰酥。然後,他又同我講了一些皇上的事。”

  “他說皇上是個‘鬼靈精’最喜歡揣著明白裝糊塗,所以凡事如果你不先點破,她是絕對打死都不會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