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老頭
作者:客橙硯      更新:2020-12-26 10:07      字數:4291
  時間推回到巡營之前的那個夜晚。

  太尉府,世安軒後院。

  風啟辰回到風澤身邊,尋了處位置坐下。他神色有些低落,頓了頓,裝傻問,“皇上?什麽事?”

  風澤抬眼望天,低聲道:“白日裏,禦駕一入府,皇上便找為父商討巡營事宜。不過……皇上同我說的也不全是巡營的事。”

  “皇上還說了什麽?”風啟辰再問,麵上沒多大反應。

  風澤轉目看了過來,看著風啟辰半晌,方道:“她問我借一人。”

  “何人?”

  風澤眸色定定,“解三爺。”

  一聽到那個名字,風啟辰眸間一暗,麵上盡是失落。一時間,連身旁明暖的火光也映不起一絲生氣。

  風啟辰垂下頭去,低低的聲音,自言自語的說,“我就知道,白日裏她對母親說的那些都是謊話,她怎麽可能舍得讓他去死。”

  其實自風澤提起言潯時,風啟辰便大概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了。

  解三爺是軍營中最為年長的軍醫,這麽多年來一直隨軍作戰,走南闖北,見得最多的便是那些稀奇古怪的疑難雜症,而且素來是以能“起死回生”而聞名遐邇。

  起先那人原本是西堯國的臣民,隻因戰亂流離失所,其間有幸被風家軍所救,又因為其醫術了得,最後被留任軍中。

  如今想想,原來小皇帝此行是借著巡營的名義來請活神仙的。

  風澤說,“皇上想讓為父命三爺出手,救活林將與。”

  風啟辰垂目看著鞋尖,也不接話。

  “辰兒,你說這人,三爺是救還是不救?”風澤忽然開口再問。

  風啟辰一聽,猛然抬頭,一臉驚愕的看向父親,停了良久,才結結巴巴的吐出一句,“爹,你……你怎麽這麽問?”

  風啟辰沒有想到風澤會突然問這種問題。其實任誰人都知道,解三爺對那些瘟症的解救方法是信手拈來。隻要他想,就沒有救不活的人。

  可如今風澤這般開口,反倒像是在問自己想不想救活林將與。

  風啟辰怔愣錯愕,風澤卻是鎮定自若。老太尉一雙鷹眸看向兒子,眸間一點溫柔,忽然又多了些疼愛。毫不掩飾的說,“我的兒,你也無需顧慮太多,三爺不是什麽外人。今日隻要你開口說上一句,不想林將與活,救人的時候,你三爺留上一手便是了。”

  “反正瘟疫這東西,本就是十人九死,再多死上他一個林將與也無妨。”風澤語調風輕雲淡,所訴之言卻是驚心動魄,緊接著又說,“再者說來,人能不能活也不是大夫說了算,隻要三爺最後說上一句盡力了,等到時候皇上就算想怪罪也找不到由頭。”

  “爹怎麽就知道,兒子一定想讓林將與死?”

  風澤聞言,沉了口氣,“他不在的這段時日,爹見你日日入宮做伴,使勁渾身解數討皇上歡心。眼看著小皇帝的心也就要被你捂化了,可他這一回來到好,你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費了。”

  “爹,我沒有……”

  風啟辰本想解釋,忽而肩頭一沉,是被風澤按住了,對方打斷道:“辰兒,你也無需多言。那日在比武台,你同爹說的那些話爹都記在心上了。爹知道你喜歡皇上,不想看她難過。可你也要知道,這天底下,哪個老子不疼兒啊。”

  “爹。”風啟辰有些鼻酸,忙抬手扣住父親的搭在肩上的手。垂頭良久,“爹是威風凜凜的風太尉,是義薄雲天的大將軍,爹不必為了兒子做這等讓自己清譽蒙塵的下作事。”

  “欸,辰兒,你這是說的什麽話。爹活了大半輩子,壞人殺了無數,好人也殺過不少。爹得今日此重名高位,在外是因清譽,還是凶名,爹自己心裏最知曉不過。”

  風澤一邊說,一邊放下手。轉目遠眺,眸間以恢複了平日的冷厲殺氣,“金無足赤,人無完人。更何況在我兒的喜歡麵前,大仁大義又算個屁。隻要礙了我兒的道,莫說是他林將與,就算是天王老子,爹也殺得。”

  ――

  相國府。

  “小丫頭,哭什麽?”門外解三爺的聲音響起。

  言潯忙不迭的抬手拭淚,吸了吸鼻子也沒回答。

  解三爺不緊不慢的走近,垂眸瞥了眼床榻上的林將與,複又看向言潯,問,“怎麽?你們認識?”

  言潯搖了搖頭,自從來了相國府她就不怎麽願意開口說話了。

  “不認識你哭個什麽勁兒呀?”解三爺一臉嫌棄的開口,說話間一個倒身,人靠在了床對麵的小榻上,又打趣道:“方才剜他肉時,我見你身上抖得比他還厲害,現在又哭個不停,不知道的還以為剜的是你的肉呢。”

  “少廢話!他什麽時候能醒?”言潯又急又燥,沉麵上前將聲音壓的很低,開口詢問。

  解三爺枕著手臂,聞言睜開一隻眼,不耐煩的說,“我方才不是都已經講明了嘛。七日!七日!你沒聽見?”

  “我要句準話。”

  “哪有什麽準話,都說了是盡力而為,該做的我都已經做了,能不能醒要看他的造化。我又不是閻王爺,還能執掌生死簿不成。”說罷,解三爺又重新將眼睛閉上。

  他原本是想睡覺的,誰曾想對麵人卻不依不饒,抬手就來扯他的衣袖,生生將人從榻上拉起。

  “你可別忘了,風太尉是有命在先的,要你此次前來務必將人救活,若你最後不能成事,我到要看看你回去該如何交代。”

  言潯少見的蠻橫無理如今全都用在了解三爺身上。眼看著那人胸前麻衣被扯的七歪八扭,六十幾歲的老頭就這樣被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厲聲嗬斥。

  那人竟也不發怒,隻坐在原地撅嘴瞪眼,氣鼓鼓的看向言潯,“哎呀!你是嘮叨精托生的嗎?這幾句話,一路上你一直叨叨,叨叨的說個沒完。哪裏還是個小丫頭,分明就是個小嘮叨。”一開口,竟還像個老小孩兒似的埋怨起人來。

  “……”言潯無奈翻起個白眼。其實她心裏有點兒後悔,畢竟誰又能想到聞名風家軍上下的“活神仙”竟會是這樣一個荒誕無稽的怪老頭。

  起先言潯讓風澤暗地裏給解三爺下命令,然後自己換回女子身份,偽裝相隨來照顧林將與。可誰曾想,自從那日得命出了軍營,這老頭就像匹脫了韁的野馬,一連幾日吃喝玩樂,就是不肯做正經事。

  好不容易等言潯苦口婆心的把他勸來了相國府,現在可到好,自己不僅要擔心林將與的安危,又要開始不停的“教誨”這個不讓人省心的怪老頭。

  真是越想越氣,言潯發怒,一把甩開那人的衣袖,耷拉著臉坐到了一旁去。

  見言潯怒了,解三爺微微轉目,忽然有些緊張。許是怕小人兒會不理自己,老頭忙隔著小幾湊上前去,故意歎了口氣,說,“唉,不就是救個人嘛!也不知道風太尉是怎麽想的,非要讓我帶上你這麽個小嘮叨,現在可好,你讓我覺得自己又多個娘。”

  言潯聞言,撇了撇嘴,又瞪了那人一眼。

  見小人兒有了反應,解三爺麵上漾笑,又死皮賴臉的繼續找茬說,“喂!這都過了好幾日了,你也沒告訴我,你和風太尉到底是關係呀?為什麽要讓你和我一同來相國府救人?還有,你到底叫什麽呀?怎麽就是不肯說呢?”

  “你廢話可真多。”

  如今林將與重病不起,言潯一直緊張不安,現下被解三爺問得也是煩躁不已,隻見那人登時便怒懟了一句。

  萬沒想到,老頭被懟也不氣,仍舊笑吟吟的說,“小丫頭,不怪我在北營見你第一眼的時候就厭氣你,你這人啊!說話可真不中聽。”

  解三爺越是嬉皮笑臉,言潯便越是生氣,氣急時直接伸出手去一把揪住對方的衣領。眸色凜厲,言潯開口連“三爺”二字都不肯叫,隻冷冷道:“老頭,我的身份的你最好少打聽,知道的多了對你沒什麽好處。還有!別怪我沒提醒你,眼下最要緊的應該是把床上那位救起來,至於其他的,休要多管。”

  盡管被言潯拎著衣領,解三爺卻仍勾著唇。一臉我不氣我不氣,我就是不生氣,氣死你的臭德行。還不知死活的反口道:“小丫頭,你這般刁蠻,小心以後嫁不出!”

  “要你多管閑事。”言潯真恨不得一拳上去將其打扁。奈何如今還要靠他救命,隻得咬牙忍下。

  揪住領口的手憤憤垂下,解三爺將頭一側,笑意不改,“不過也沒關係,我在西堯有個外孫,與你年歲相仿,為人也是專橫霸道。依我看,和你很配。正好!你就給我做外孫媳婦吧!”

  “我呸!做你的白日夢去吧!”言潯破口大罵。

  “哈哈。”見小人兒已經被氣的開始說渾話了,一時間解三爺更是拍著大腿笑個不停。

  晚些,管家命人送了鋪蓋和新衣過來,說為了方便醫治便讓二人在臥房外廳安置。

  解三爺應了,穿好衣服後便準備合衣安枕,可抬頭一瞧,見言潯仍守在床邊,老頭喚了句,“丫頭,該睡了。”

  言潯未動,頭也不回的答,“你先睡吧,我再坐會兒。”

  眼下內臥與外廳的房門大敞著,解三爺一探頭就能瞧見言潯,隻見言潯目不轉睛的看著床上人。

  “哼。”不覺嗤笑一聲,老頭調侃道:“怎麽?看上他了?”

  “……”

  解三爺躺在外廳,一雙手枕在腦後,不覺笑了笑。老頭望著屋頂,作一副了然於心的模樣,眯眼說,“依我看,你就是個‘好色之徒’。”

  說罷,又見其側過頭去,衝著床邊的小人兒扯著嗓子嚷,“不過,若論相貌,我那小外孫可一點兒都不比床上那位差。你要不要考慮一下呀?”

  言潯懶得同他鬥嘴,憋著氣起身,來至房門前。下一瞬,隻聽“砰!”的一聲,房門被她關上了。

  ……

  翌日清晨。

  解三爺起床,先伸了個懶腰,然後朝著內臥走去。一推門,見言潯正在為林將與擦身。

  “你倒真是勤快。”解三爺聲音伴著一聲哈欠。

  再看此時的言潯,手中動作輕柔無比,一絲不苟的完成了最後一道工序,最後為林將與拉上錦被,掖好被角。

  “丫頭,你幫我探探他的額,看還燒不燒了?”解三爺懶洋洋的開口。

  言潯聞言,終有有了回應。當即附下身去,以唇覆在那人額上。

  隻是不待感受林將與的體溫,便被身後人一把扯開,“你這是做什麽?不要命了?”斥責聲接踵而至。

  向後退了一大步,言潯麵上一陣迷茫,結結巴巴的說,“不,不是你讓我,我給他探探……”

  “探!是探!”解三爺厲聲再斥,說話間又抬起手來,做了個撫摸的動作,“我是讓你用手,誰讓你用嘴了。不知道瘟疫會傳染嗎?你也不怕染上那病去,到時候跟他一起走了。”

  “……不,不是說用嘴試,試的更準一些嗎?”言潯有些窘迫。因為她忘了,解三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和林將與的關係,這麽做在外人看來的確有些出閣。

  “準!準你個大頭鬼!”解三爺的確怒了,不過更是擔心,畢竟瘟疫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許是知道自己錯了,這次言潯沒反駁,隻是乖乖的低下頭去。

  解三爺一見也不好過多苛責,一臉嫌棄的甩開手,自行上前去探林將與的額。

  ……

  卯時方過,吳成書便前來探望。

  言潯怕見他露怯,於是乎便借著吃早飯的由頭拉著解三爺出門。

  隨便找了塊兒帕子遮麵,三人於院門前相遇,吳成書今日仍是胡子拉碴的頹廢相,看見二人也沒多話,徑自朝著臥房走去。

  出了院門還未等走遠,言潯才想起,自己用來偽裝的黃泥還放在桌上未收。她怕吳成書會發現端倪,忙折了回去。

  誰曾想,才走到門口便聽見房內吳成書在說話。言潯隻覺納罕,心下想著,林將與又沒醒,他這是在同誰講話,於是便蹲在牆角偷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