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必死
作者:客橙硯      更新:2020-12-26 10:07      字數:4344
  翌日,皇上禦駕出宮,沒去相國府,竟來了太尉府。

  午時以過,秋日的天蕭蕭瑟瑟。

  彼時,正院主臥內,蘇合香熏了滿屋,從旁又有火爐做引,將整個臥房籠的溫暖舒適,此時見言潯正立在榻前。

  周身龍袍褪去明光,如今徒留一抹惹眼的黃,小皇帝頷首低眉,開口輕聲喚,“皇姐。”

  對麵,言沐清仍舊闔目靠在榻上,隨手一揮,周遭女婢皆識相散去。

  轉眼間,屋內便隻剩了她與言潯兩人。

  “皇帝來本宮這兒做什麽?”言沐清開口,語調冷冷。

  “皇姐,朕今日前來是為兩件事。”言潯回答,這一次將身子壓的更低。

  “哪兩件?”

  “第一件,是來給皇姐請罪認錯的。”

  “認錯?!”言沐清肩頭一動,明知故問道:“皇帝何錯之有?”

  “朕不該忤逆皇姐,私自下令捉拿韓菖齡。”言潯畢恭畢敬的回答。

  聞言,見言沐清終是睜開眼,瞥著言潯卻不開口。

  言潯眸子微抬,與言沐清對視一眼。忙不迭的開口解釋說,“朕知道韓菖齡是母後生前最喜愛的臣子,母後臨終前也特地叮囑過朕,凡事對其不要太過苛責。隻是……”

  話鋒一轉,小皇帝再道:“他最不該的,就是招惹上了林將與那賊人。皇姐也是知道的,林賊奸險狡詐,當時朕若不那麽做,隻恐怕就難有今日之成效了。”

  “皇上的意思是……”將眉一挑,言沐清說,“林將與落得如此下場,都是皇上……”

  她將話掩去了一半,言潯聽著卻作一笑,繼而頷首答道:“這便是朕今日要同皇姐講的第二件事。”

  坐中人聞言不免有些好奇,眸色一轉,“講來聽聽。”

  “之前坊間傳得最熱鬧的,就是林賊為一介風塵女子,對韓家三公子大打出手的事。”言潯徐徐道:“至於後來,韓菖齡明裏暗裏也報複不少。自那時起,這林韓兩家的梁子也算結下了。”

  “後來南地洪災泛濫,有朝臣上奏,稱韓菖齡私吞賑災銀兩。朕心下想著,既然林韓兩家水火不容,那倒不如,朕就捕韓菖齡下獄,做個順水人情,借此取得林賊的信任。”

  言潯答的認真,麵上也有些許得意。“這一招用的太險。不過,好在林賊也的確因此對朕信任有加。後來……朕又引著他去南地送了賑災銀。”

  言沐清眯眼,“這一切都是皇上布的局?”

  言潯忽而一笑,笑中驟見陰狠,小皇帝並未開口,自當是默認了。

  言沐清半信半疑,不免嘲了句,“本宮竟不知皇上如此好手段。”

  “手段不敢當,投機取巧罷了。”言潯抬眸,頓了頓,複又道:“至於韓菖齡貪墨一事,朕的確不知情。朕原本是想著,事成之後可以還他清白的,誰曾想……”

  話一出口,言沐清像是被戳中了痛處,當即坐直了身,將手一抬,對著言潯招了招,開口喚,“皇帝,過來。”

  言潯走近,被言沐清拉著坐在榻上。言沐清拉著小皇帝,雍容麗眼挽作笑意,指上金戒於言潯手背處拍了拍。

  “皇上這招果真妙極。”長公主開口便是一句稱讚。

  言潯眉目舒清,笑靨明快,點頭回道:“皇姐過獎了。”

  言沐清當即歎了口氣,一隻手覆在言潯腕上,裝模作樣的說,“其實韓菖齡貪墨一事,本宮是不知情的,想必母後也是不知的。誰能想到,他一個看上去老實本分的廷尉,私下裏竟會做出如此醃臢下作的事來。若現下換作是母後,得知此事後也必定不會輕饒的了他。”

  “皇姐說的是。”言潯隨聲附和,“朕自然也是知道皇姐被那佞臣蒙蔽了雙眼,當初才會為其求情。”

  “誰說不是呢!”言沐清眼角勾著笑,“不過,話說回來了。我們皇上真是長大了,如今縱橫權謀也算是信手拈來,一個陰險狡詐的林賊就這般被輕輕鬆鬆的拿下了。皇上果真是少年英才。”

  言沐清有多久沒這般恭維的誇獎過別人了。隻見長公主華容驟暖,繼而又言,“如今林賊已是性命不保。如此想來,賠了他一個韓菖齡也沒什麽大不了。更何況,他那座金山不是都已經挖出來了嘛。皇上這一仗,打的漂亮!”

  言潯點了點頭,含笑不語。

  言沐清抬手在言潯背上一撫,說,“皇上接下來有什麽打算?林賊現下可還在府裏躺著呢。”

  “嗐,能有什麽打算。”言潯拉起言沐清的手,故意提高了語調,說,“那可是瘟症,這一次林賊是必死無疑。朕什麽都不用做,且等他死透了,便是大獲全勝了。”

  話音落下,言沐清當即掩麵輕笑,連聲答,“好,好,好,皇上英明,皇上英明。”

  隨後二人又閑聊了幾句。

  “聽說皇上明日要去巡營?”言沐清忽然問。

  “嗯,南地的事有所平息,朕也該管顧一下軍中事了。”

  “這樣,也好。”

  ――

  是夜,風澤來至世安軒。

  門外小廝一見是自家老爺,麵上一驚,緊忙上前來喚,“老爺。”

  “大少爺呢?”

  風澤口中問得雖是風啟辰,可一雙眸子卻止不住的瞟向西臥房。遠遠的瞧見房中孤燈一盞,想必是風啟幕還在溫書。

  “大少爺去了後院練功了,要等到一更天才能回,小的這就去給老爺把人找來……”小廝躬身回答。

  麵前一晃,“不必了!我去尋他便是了。”風澤一擺手,直接轉身朝著院外走去。

  一路兜兜轉轉來至後院,耳畔風聲忽起,槍聲震落。

  尋著聲音走近,見一道長影於月下揮槍,一招一式,幹淨利落,頗有老太尉當年的雄姿英采。

  瞧著兒子打的正酣,一時間風澤也來了興致,自身側兵器架上挑起一杆長槍,太尉提步上前,欲與之一較高下。

  風澤久經沙場,周身一股子冷厲斂著殺氣,讓人看著便會心生駭俱。

  可風啟辰卻也是渾然不懼,他亦是身經百戰,英敏無畏,除了起先沒反應過來,被突如其來的攻勢嚇得向後一退外,之後的一招一式都不落下風。

  不僅如此,過了數十招後,見那人一記橫槍猛打,竟也能轉瞬間逆轉乾坤。

  眼看著風澤要敗下陣來,手中提槍不穩,悶哼一聲,風啟辰這才看清來人竟是父親。

  風啟辰緊忙收手,誰曾想對方卻並未停手,轉而一記轉槍側擊,登時便將風啟辰手中的長槍挑落。

  驟然間,隻聽“砰!”的一聲,是兵器落地之音。

  風啟辰驚慌失措,喊了聲,“爹,您怎麽來了?”

  風澤雖勝了,神色卻總有些說不出的落寞,隨手擲了長槍,“有事要問你。”

  風啟辰一邊接槍,一邊說,“有什麽事,爹傳個小的過來喚兒子,兒子去爹那兒候著回話便是了,又何至於要爹親自來跑一趟。”

  風澤轉身尋了個座位坐下,神神秘秘的說,“這事,隻能我來找你說。”

  風啟辰額角浸汗,將兩杆長槍歸於架上。他抬手擦了把臉,便朝風澤走來,不禁好奇問,“什麽事?這般神秘。”

  “皇上的事。”風澤開口,四個字,便引得風啟辰一怔。

  ……

  “吳大人,相國如今身上染的可是瘟疫。聽說之前在南地有不少人染過,且都是不治身亡。可見此疫,是無藥可解,無醫能治了。”

  太醫院中,彼時正有一個年長的男子攏著外服坐於桌前,撐著眼皮同吳成書講話。身旁還有幾個睡眼朦朧的年輕行醫,此時也都是哈欠連天。

  “高太醫,正所謂醫者仁心,如今你連去都還沒去,怎麽就知道救不成呢?”對坐,吳成書一拍桌案便高聲起調的嚷。

  這一聲震天響,嚷的在坐眾人皆是抖身驚醒。

  “欸,吳大人。在座的這些,無非都是些學藝未精的孩子,在下今夜也不過是輪值當差的。若你真想救人,就該去請皇上下旨,命太醫院最好的大夫前去為相國診治,如今反倒跑過來為難我們做什麽?”高太醫開口,聲音已有不豫。

  話一出口,吳成書當即泄下氣去,有氣無力的說,“若是真能見的到皇上就好了!”

  說話間,將手搭在桌麵上,接著說,“今天一早,皇上連早朝都不曾上,便禦駕出宮去了太尉府。”

  高太醫聞言,當即抬手一揮,驅散了身旁的行醫。

  看著他們出走,將房門關好,又見那人湊近了些,對吳成書道:“可見皇上是沒有要救相國的意思了。”

  “誰說不是呢,他這般急匆匆的出宮,不就是為了避開我們這些替相國請命的臣子嗎?”吳成書說這句話時略顯惆悵。

  “皇上到底還是皇上,什麽斷袖之癖,不過是權謀之術罷了。”高太醫說,“如今相國一死,對天家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吳成書垂著頭,聞言斜眼瞥向那人,不禁抖肩一笑,說,“哼,誰不知道呀!可相國他……”

  “唉。”話說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徒留滿眼的傷感,道不盡的苦。

  看著吳成書歎氣,高太醫也跟著一歎,捋了捋白須,“成書,你我也算是故交,今日我不妨跟你交個底。相國這病,恐怕是沒有活路了。”

  吳成書微一皺眉,“怎麽可能?”

  “暫且不提皇上能不能下旨救人,就說皇上真的命人去救了,這滿太醫院的大夫也沒有一個能醫的了。”

  “不可能。”吳成書抬頭,眸色一凜,急忙說,“那陳禦醫,李禦醫,還,還有……什麽南宮仙醫,不都號稱是神醫聖手嘛,還揚言說什麽‘無所不能醫’的?如今怎得又變作醫不成了?”

  “嗐,你也說了,他們都是禦醫,仙醫,精通的自然都是天潢貴胄的富貴病,對那些個下等貧民的瘟症又怎會知曉。”高太醫一語道破天機。

  “嗯?”吳成書一怔,細細想來那人說的不無道理。

  高太醫繼續道:“眼下相國染的可是瘟疫,最需要的,應該是一位會治各種疑難雜症的江湖郎中,交給那些個高高在上的禦醫反倒是必死無疑了。若你真想救他,倒不如去民間找尋找尋,才是正理。”

  高太醫此言,一語驚醒夢中人。

  吳成書一聽,登時挺身站起,隨口留了句,“大恩不言謝。”便搖著袖子朝外跑去。

  ――

  第二日一早,天還沒亮,言潯便移駕城北風家軍主營。

  往先巡營的時候都是風澤和風啟辰一同隨王伴駕,可是這一次,浩浩蕩蕩的人群中卻並未看見風將軍的身影,唯有風太尉同幾個副將一同翻身上馬,開道而去。

  與此同時,相國府上廣發尋貼,不惜以百兩黃金做賞,尋求妙手神醫,為救相國一命。

  那帖子傳遍各處,隻是一連幾日,也未尋得一位登門人。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

  眼下吳成書正坐在相國府的正廳中,一雙怨眸襯起滿臉的絡腮胡,整個一副萎靡頹廢的死人相。

  他就這樣一瞬不瞬的望著廳外,看著碧空如洗,看著鳥棲鶯啼。直至明月高懸,四下都起了燈,一切都在動,唯有他一動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廳外,相國府的管家走上前來喚,“吳大人。”

  嚇得的吳大人周身一抖,登時彈身而起,朝廳外衝去。一邊衝,一邊嚷,“怎麽樣?是有大夫來了嗎?”

  管家無奈,搖了搖頭,又道:“吳大人,該用飯了。”

  吳成書聞言,麵色一頓,無力的垂下眸去,擺了擺手說,“罷了,不吃了。”

  “我先回去了,若是有大夫上門,去我府上知會一聲。”說著又見那人緩步朝院外走去,一身暗袍淹沒在夜色中。

  “請吳大人放心,若有人來,奴才一定讓誨明第一時間去府上告知大人。”管家回話。

  管家一路送吳成書朝府外走,隻是還沒等到大門前,遠遠的便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交談聲。

  一聽見有人在門前說話,吳成書眼前一亮,登時高聲大喊,“是有大夫來了嗎?”說話間,人已急匆匆的朝門前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