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托付
作者:客橙硯      更新:2020-12-26 10:07      字數:4414
  欣長的身影於宮道上站定,聽著耳畔小皇帝輕輕小小的呼吸聲,林將與終是將所有想說的話悉數咽下。

  墨瞳前望,看著遠處高牆碧瓦,吊角飛簷,略略有些失神。半晌,見那人忽然搖頭淺笑,麵上帶著自嘲亦有苦澀。

  下一瞬,林將與抬手,將背上小人兒向上顛了顛,又繼續朝前行去。

  林將與背著言潯回到紫宸宮是令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但此刻,那人卻也不遮不掩,就這般坦坦蕩蕩的走入永安殿中。

  見皇上回來了,一眾人等也顧不得其他,緊忙擁上前去,異口同聲的喚,“皇上!”

  “皇上,這是怎麽了?”

  一陣小小的騷亂過後,看著林將與把言潯放在床上。

  風啟辰同風亓絮又立刻上前,仔細查看,這才發現原來言潯是睡著了。

  幫小皇帝蓋好被子,林將與抬眸,目光同風啟辰撞個正著。那人無言,隻匆忙移開目去。

  林將與也不停留,徑自起身朝殿外走。

  長影行至殿門前,見十五站在遠處啜泣。林將與頓了頓,對十五說,“放心,皇上沒事。”

  十五聞言,立刻俯身,對著林將與萬分鄭重的行了一禮,道:“多謝相國。”

  對那人的謝意,林將與也沒放在心上,隻自顧自的說,“哦,對了。眼下都已經入了秋,怎麽也不給皇上換件厚的龍袍?”

  “還有,你且記得讓禦廚準備些驅寒湯送來殿前備著,等皇上醒後服侍她喝下。今日這一折騰,隻怕她會受涼。”

  ……

  自那日過後,林將與便又像失蹤了一般,再沒踏進過宮城半步。

  直到幾日後,隱布泉縣令來朝,將所有的髒銀悉數上交國庫,也終是將廷尉韓菖齡貪墨一事公之於世。

  一時間,整個帝京城便像是炸開了鍋一般。事實的真相也隨著那些明晃晃的金銀一起浮出水麵。

  如今城中百姓皆是唏噓不已,眾人皆道,平日裏那個標榜著自己兩袖清風的韓廷尉,竟然真的是一個貪贓枉法的“豺狼”,原來是大家錯怪小皇帝了。

  果然,事實勝於雄辯。查獲髒銀,也算是扭轉乾坤。

  ――

  城東,食祿街。

  忽見一身著暗袍的男子自人群中閃出。

  男子步履匆匆,與周遭的閑散食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疾步向前行了三百米,見右手邊有一間酒肆。

  男子見之,登時便停住腳,側目向內一望,見肆內酒客眾多皆圍坐豪飲,氛圍閑適。

  提步入內,登時便有小二上前招呼,隻見其點頭哈腰,一扯肩頭布便笑,“吳爺,您來了!快裏邊兒請!”

  吳成書腳步未停,也未看那人,隻急吼吼的嚷,“送一壇好酒到樓上去。”說罷,一提下袍,又快步朝樓梯處奔去。

  不多時,隻聽見一陣鞋底與樓梯相撞擊的聲音。吳成書上樓,又見大廳處十餘人正對坐淺酌。手中下袍一鬆,目光橫掃,最後定定落在窗邊。

  彼時,窗邊正有一人盤坐於蒲團之上,身前桌麵上擺著三兩碟小菜。定睛一看,那人竟是林將與,此刻隻見其頷首舉袖,正提壺自斟。

  許是聽見了腳步聲,林將與手中酒壺一頓,順勢側目,朝著樓梯口望來。

  二人對視,相顧無言。

  吳成書站在原處,一時間竟不敢再向前移步半寸。他就這樣靜靜的看著林將與,喉間滾動,向來狂放不羈的“吳疏狂”,生平第一次也會這般扭捏膽怯。

  昨日林將與一回府上,吳家小廝便送了請帖來,說吳成書今日邀自己來食祿街吃酒。

  林將與一聽便知道,準是吳成書消了氣來找自己和好了。

  “都來遲了,還傻站著做什麽?”

  收回目光,林將與麵上雖盡是冷傲,語氣中卻多了些調侃意。

  他在主動示好,也算是給了吳成書一個台階下。

  下一瞬,果見那人一掃麵上的緊張與不安,大笑一聲便提步走上前去。

  吳成書坐在林將與對麵,一邊奪壺而過為自己斟了杯酒,一邊還不忘埋怨說,“我還沒到,你怎麽就一個人先喝上了?”

  見對方有意嗔怪自己,林將與隻抖肩一笑,一開口,當即回懟說,“是你說要邀我喝酒,自己來遲了不說,竟還不讓我先喝,豈有此理。”也是不讓分毫。

  吳成書也算識相,登時起身提著酒壺,為林將與把喝到一半的酒杯續滿。見那人麵上奉笑,“賢弟莫怪,為兄再此自罰三杯。”

  話一出口,吳成書又落座蒲團上,自行倒酒,準備自罰。

  見吳成書已經舉杯,林將與忙伸手去攔,沒好氣的瞪了那人一眼,笑罵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想偷吃酒。”

  話音落下,二人對視,眸間都帶著笑。

  頓了頓,見吳成書麵上笑意變苦,隨口央了句。“好兄弟,這事兒錯在我身,你就讓我的自罰一杯吧!”

  他這話明麵上好像是在說遲到,可是話裏話外卻又是在說之前的事。

  林將與看著他,忽而頷首一笑,隨後鬆開手,舉起酒卮道:“既然兄長想喝,那我這個做弟弟的自然也要奉陪嘍。”

  一瞬靜默,隔著酒卮,隻見吳成書眸間水光一閃,有欣慰亦有苦楚。登時推酒杯碰,應了聲“好!”旋即仰麵豪飲。

  林將與也喝了酒,等到二人再次對視時,眸間亦都帶著笑,不過與之前不同,這次的笑,盡是開懷與釋然。

  樓梯上腳步聲再響。須臾,小二捧了一壇女兒紅上來。看見窗邊二人後,麵上堆笑將女兒紅放在桌上,開口道:“這是吳大爺方才要的酒,上好的女兒紅,兩位請慢用。”

  看著女兒紅,林將與登時皺眉,“你這是做什麽?桌上的酒還沒喝完呢。”

  嘴角一扯,吳成書先一步抬手掀開壇上封著的紅蓋,歡聲嚷,“都說了是我請你喝酒,怎麽能隻喝那些劣等的清酒呢。來!來!來!今日你我二人,定要在此一醉方休,不醉不歸。”

  吳成書胡攪蠻纏,林將與無奈,搖頭淺笑。又禁不住好友盛情難卻,隻得舉杯道:“好!不醉不歸。”

  二人對飲,酒過三巡,窗外一陣清風拂過。

  吳成書雙眼迷離看向窗外,見遠處樓閣疊疊,近處燈火明明,樓下人群攘攘,屜上青煙嫋嫋,好一派人間煙火之氣。忽而,聽那人冷不丁的冒出一句,“我那宅子是你幫我贖回來的?”

  對坐林將與聞言,咽下口中酒水,隨意拿起竹筷,不以為然的答,“怎麽說也是吳家祖產,就這般隨意抵當了,怪可惜的。”

  聞言,見吳成書望向窗外的神色間平添一抹感激,他輕輕說,“多謝了!”

  林將與正在吃菜,聽著吳成書突如其來的道謝,猛然一震。抬眸時又翻了個白眼,佯裝嫌棄道:“少在這兒說漂亮話,我的銀子又不是大風刮來的,可是要還的。”

  話一出口,吳成書登時便被噎的說不出話來。吳疏狂轉目看向林將與,他狂不起來,嘴角抽了抽,隻得笑罵說,“你呀你!當真是筆筒裏吹火,小氣的很呐!”

  ……

  出了酒肆,吳成書又重回到往先的輕鬆隨性。二人上了馬車。

  未幾,“你當真要去南地?”那人再開口,話鋒驟轉。

  林將與闔目坐在對麵,頓了頓方點頭“嗯。”了一聲。

  “是你自己要去的,還是……”吳成書話未說完,留了半句。

  “當然是我自己要去。”林將與給了肯定的回答。

  “你瘋了?”吳成書大吼一聲,驚的車馬一震,那人緊忙說,“你明知道那是份有去無回的差事。”

  話音落下,林將與微微抬眸,眸間平靜不起波瀾,他一開口,語調淡淡反問,“去都還沒去,怎麽就知有去無回了?”

  這次換吳成書怒瞪了那人一眼,他在坐上動了動身,也不答話隻是扶額歎,“當初你還說我鬼迷心竅,可現在到好!你再看看自己,真不知道是你被那小皇帝灌了什麽**湯。”

  “……”林將與沒說話。

  吳成書嘴上雖是埋怨不斷,但他也了解林將與的脾氣秉性,無可奈何隻得再問,“何日出發?”

  “明日。”

  “這麽快?!”

  對麵人緩緩坐直了身,一雙墨瞳看向自己,恍然間變得鄭重認真。林將與說,“兄長,這次我走,其實還有一事相托。”

  吳成書也看著他,“你且講來。”

  “我心裏清楚,此去南地定是凶險萬分。所以……”林將與的神色忽然變得落寞,“他日若我當真回不來了,還請兄長能代我細心輔佐皇上,別讓那些心存歹念朝臣欺負了她。”

  吳成書聞言一怔,眸間有些許不忍,他別過頭去也不看林將與,隻自顧自的咒罵道:“瘋了!瘋了!當真是瘋了!你該不會真是個斷……”

  聲音戛然而止,隻見吳成書張著嘴停了半刻,最後還是將那個“袖”字咽了下去。

  誰知林將與一聽這話,忽而頷首低笑,再抬眸時目光定定,不躲不閃,“若和她,那就是了!”

  隻是,林將與越坦蕩,吳成書便越生氣。

  “我呸!”果見吳疏狂又恢複了平日裏大言不慚的模樣,還不忘罵罵咧咧的嚷,“你自家的兔子,托付給我這個旁人做什麽,我才不幫你呢!有本事,你就活著回來,自己護著守著,別來找我的麻煩。”

  自罵聲後車內驟然無聲。

  良久,又是一聲長歎,“依我看,照小皇帝那天真爛漫的性子,怕是根本就沒參透你此行的凶險利害,他還以為他的卿卿郎君是去去就回,豈知是一去不回!”吳成書將最後四個字咬的很緊。

  “她心裏比誰都清楚。”誰知下一瞬,林將與的回答卻出人意料。

  吳成書一怔,見對麵人麵色如水,隻淡淡道:“皇上其人心之若水鏡,見之瑩然。世人念她少不經事,以為她是浮雲閉目,卻不知人家其實是身披雲霧而睹青天。”

  吳成書頓了一下,嘴角抽了抽,緊跟著便皺眉歎,“嘖!嘖!嘖!怎麽?還真拿他當心肝兒了?”

  一陣咂嘴聲過後,隻見吳成書一臉嫌棄的斜橫著林將與,“我這才說了他一句不是,你就急著開始回護起來了。三兩句話,活生生將人捧到天上去了。你還從未這般誇過我呢!”不知怎的,最後一句竟還有股子莫名的醋味兒。

  林將與聞言,隻作一笑,卻也不答。

  “你這麽幫他又不圖回報,就不怕他過不了幾日便將你忘到九霄雲外去。”吳成書見林將與笑的甜蜜,便又忍不住向前湊了湊,開始挑撥起來。

  話一出口,見林將與沒好氣的瞪了那人一眼,繼而闔上目,“不會的。”

  “哼!”果不其然,吳成書冷笑一聲,仍舊不死心的說,“人不就都那樣嘛,時間一長感情就淡了。再過個三五載,我就不信他還能想起來你林將與是誰。”

  緩緩睜開眼,見林將與薄唇微挽,眸間一點傲嬌,笑答道:“她可比你有良心。”

  “嘁。好,那你去吧。到時候,等你的兔子有了新歡,我再燒紙告訴你哈。”吳成書撇了撇嘴,又是好一陣冷嘲熱諷。

  聞言,見林將與頷首,眸間閃過一絲落寞,他沒反駁。

  說話間,車馬驟停。趕車的小廝在車簾外喊了聲,“吳大人,您府上到了。”

  “嗯,知道了。”吳成書應聲後,又轉過頭來,沉麵瞪了林將與一眼,隨後拂袖跳下車去。

  車內,林將與看著簾幕落下,正打算歎氣,誰曾想下一瞬隻聽“嘩!”的一聲,車簾又被重新掀開,隻見吳成書探頭進來,怒聲道:“你可得回來啊!你兄弟我也沒什麽本事,怕是護不好你家的兔子。”

  看著他一本正經的發怒,林將與失聲而笑,點了點頭,認真的回了聲,“好!”

  ……

  是夜,相國府。

  府門外林將與方下了馬車,誨明便跑上前來,低聲稟告說,“公子,風將軍來了,現下正廳中用茶呢。”

  “知道了。”林將與也不驚訝,他似是知道風啟辰會來。

  見那人不緊不慢的回身,自馬車中取出東西來。眼下他正背對著誨明,也看不清楚神色。等轉過身來時,手中已多了頂攢盒。

  誨明忙抬手去接,隨後跟著林將與朝正廳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