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雲開
作者:客橙硯      更新:2020-12-26 10:07      字數:5347
  言潯聞言頓了頓,鼻尖又是一紅,下意識的抬手蓋在眼睛上。隻一瞬間,淚如雨下。不過這次她哭,不再是因為委屈,反而是如釋重負。

  小人兒一邊哭,一邊嚷,“終於找到了!朕終於不用再被罵成是‘狗皇帝’了!”

  被言潯的這句感慨,弄得的哭笑不得。林將與無奈,搖了搖頭,一手環住小人兒的後腰,又拉下她的手臂。墨瞳斂笑,開口調侃說,“如今真相大白,皇上也算是能‘重新做人’了。”

  長指輕撫,幫言潯拈去淚珠。見小皇帝嘟著嘴,氣呼呼的“哼!”了一聲,憤憤不平道:“朕就說嘛!那老賊,怎麽可能是清白之身,竟然還反過來汙蔑朕。他把錢藏哪兒了?”

  林將與笑的溫柔,認認真真的答,“藏在他老家的祖墳裏。”

  小皇帝斷斷續續的抽噎,扯了扯嘴角,“他還真是個滑頭。”

  “好了,這回可不能再哭了。”林將與溫聲提醒。

  言潯一聽,登時轉悲為喜,粲然一笑,隨後趴進林將與的懷中,在他胸前蹭個不停。

  林將與垂眸看著她,又是一笑。頷首移近了唇,淺聲問,“皇上想吃糖嗎?”

  話一出口,懷中人動作一頓,繼而抬眸望向自己。

  明眸中仍有瑩光閃動,不覺間頰上紅意又濃。言潯就這樣靜靜的看著林將與,停了好久,垂眸輕咬下唇,軟軟糯糯的回了聲,“想。”

  林將與應聲,不想下一瞬竟還真從懷中掏出了一把糖來,遞上前去,說,“給,這是我從隱布泉帶來的,可甜了。”

  看著那把猛然入眼的糖果,言潯神色一滯,肉眼可見的怔愣。

  林將與見她不動便將糖果向前推了推。“皇上嚐嚐看。”

  “嗯?嗯。”小皇帝醒過神來,尷尬的笑了笑。隨手拿起一顆,剝開糖紙送入口中。

  林將與立刻傾身湊近問,“甜不甜?”

  言潯抬眸,與之對視,笑著回了聲“甜”。林將與也笑,不想下一瞬直接附身頷首,在小皇帝唇上親了一口。

  這一次,言潯當真沒反應過來,傻傻的怔愣在了原地。

  隻見林將與唇角彎彎,笑吟吟的說,“這叫甜上加甜。”

  ……

  言潯也不知道自己吃了幾顆糖,口中似含了蜜。眼下小人兒已從林將與懷中出來,側身躺在榻上。

  身旁卿卿抬手為小皇帝理著衣袍。殊不知何時,見那人忽然改顏,正色道:“如今髒銀已被繳獲,南地的百姓也算是有救了。”

  “嗯。”聽著林將與的話,言潯也變得認真起來,接話說,“既然髒銀已被盡數收繳,那朕也應當快些下撥南地,解救萬民了。”

  “先不急。”林將與手中動作一頓,語出驚人。隻見他墨瞳微垂,轉而又說,“經韓菖齡這麽一鬧,肆意煽動過後,眼下局勢早已大不如前。如今南地暴動頻發,百姓對皇上也都是心有怨念,恐怕早已不是撥銀撥糧就可以輕易安撫了之的了。”

  “這個朕知道。”言潯咽下了口中最後一絲甜,開口侃侃道:“朕早已有了對策。等到時候朕會親自去……”

  隻是話還不等說完,林將與忽而凜聲打斷,“皇上,還是派臣前去押送賑災銀糧吧。”

  言潯聞言一驚,登時便坐起身來,神色間盡是震驚,小皇帝停了半晌,才遲疑的試探道:“卿卿……知道朕要說什麽?”

  言潯納罕不已,心下暗忖道:他好像知道自己會說要親自去南地送賑災銀糧的事。

  林將與沒回答,隻是一味固執的說,“還是讓臣去吧。”

  言潯眸色一沉,正色道:“你明知道,隻有朕親自去才能平息禍事。”

  “可皇上也要知道,眼下南地正值動蕩,若途中再遇上什麽歹人……”

  林將與認真分析利弊,言潯卻沒讓他把話說完,直截了當的戳破道:“什麽歹不歹人的,你直接說韓菖齡不就好了。”

  驟然抬眸,對上小皇帝波瀾不驚的眸,言潯開口,一臉平靜的說,“韓菖齡沒死,朕知道。”

  林將與有些許驚訝,他沒想到言潯也會知道韓菖齡沒死的真相。可轉念一想,也不知言潯到底知道幾分。

  頓了頓,林將與佯裝疑惑,皺眉問,“皇上那日不是親眼見著韓菖齡死在自己麵前的嗎?”

  言潯神色未變,仍平靜的說,“那人不是韓菖齡。”

  話一出口,林將與默然垂首。

  他知道事情的真相,可此刻,他竟不知該如何將那些真相宣之於口了。因為他知道,一個韓菖齡所牽扯出的故事實在是太多太多了。林將與不願說,也不敢說,他隻怕自己稍有不慎就會傷了小皇帝的心。

  林將與還在默聲,言潯卻自顧自的說,“他二人雖形貌相近,不過韓菖齡是文臣,從未提過刀,一雙手也是細皮嫩肉。可那日行刺朕的人,手背不僅粗糙,而且上麵刀疤盡顯,那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形成的。若朕沒猜錯的話,相國應該已經知道那人是誰了。”

  言潯最後一句留有疑問,林將與聞言,微微抬眸,“他是韓菖齡的胞弟,名叫韓菘齡。”

  “方才相國說,韓菖齡將髒銀藏在了自家祖墳裏,若是朕猜的不錯的話,那個韓菘齡,應該就是守墓人吧?”言潯這句話分明是個問句,可自她口中說出卻又是那般的篤定。與此同時,諷刺還在繼續,“至於那些傷,應該是抬錢箱下墓的時候磕撞留下的吧,真是幸苦他了。”

  林將與墨瞳驟縮,他未有應答,不過答案已然明了。

  “韓菖齡這招兒使的是金蟬脫殼,借兄弟的身,助自己逃出生天。想必,他出逃後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回隱布泉查看自己的家當。”

  言潯說到此處,林將與便悔恨不已。隻因為,若不是他當時太過著急、沉不住氣、動手太快掘了韓家祖墳的話,隻要再等上一等,便可以將韓菖齡捉拿歸案。

  可誰曾想,如今到好,挖墳掘墓動靜鬧得太大,嚇得韓菖齡遁走,再沒有了半點兒下落。

  “可相國將髒銀悉數繳獲,韓菖齡得知真相後便不可能再回隱布泉了。”言潯所言,的確也是林將與心中所想,“如今他身敗名裂,必定是惱羞成怒,要破釜沉舟。”

  說到此處,小皇帝忽然站起身,來到林將與麵前,皓眸輕垂,冷聲說,“朕知道,他一定會去南地,他想和朕來個玉石俱焚。”

  說話間,言潯垂下頭去同那人抵額。二人方一靠近,小皇帝的聲音登時便軟了下來,“朕也知道,卿卿是在擔心朕的安危。”

  “既然都知道,那就更不能去了。”林將與抬手攬住言潯,“之前我千托萬托,才求得周五常出麵護你周全。可你到好,還是不聽勸告,魯莽出宮。韓菖齡為人歹毒,心狠手辣你不是不知道。若那日你沒穿軟甲,又或是風家軍沒及時趕到,我到要看看,你還能不能在這兒悠哉悠哉的做神仙。”

  說到氣憤時,林將與還抬手在小人兒後腰上拍了一下以示懲戒。

  小人兒嘟著嘴,用額頭頂了那人一下。“朕知道卿卿是心疼朕。可是,朕也不想卿卿一而再三的為朕犯險。其實這些事,本就與你無關。”

  “有些事皇上不知道……”

  林將與本欲再勸,言潯忽而移開臉,一本正經的打斷道:“朕知道。”

  “皇上……”林將與還想說。

  “朕什麽都知道。”再一次被言潯出言打斷。

  明眸一閃,言潯向後退了半步,麵不改色道:“朕知道韓菖齡是新黨黨首,亦是太後舊部。”

  當言潯將那些旁人以為她還蒙在鼓裏的“秘密”脫口而出的瞬間,連向來處變不驚的林將與都不覺怔了。方才還隱秘晦澀的神情一閃即逝,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錯愕與震驚。

  “朕也知道,一直以來最想殺朕的,從不是韓菖齡,而是……言郗氏。”

  言潯竟指名道姓的念著自己故去母後的名字,此一刻,青玉容顏平靜如常,唯有那雙明澈眼眸於平波秋水間驟起狂瀾。

  “十年前,父皇駕崩,言郗氏又為你所迫,不得已,隻能扶朕登基。可於她而言,朕是登雲階,亦是絆腳石。這十載的光景裏,她又何曾沒有一刻不想將朕置之死地。和她比起來,韓菖齡的那麽點兒歹毒又算得了什麽,何懼之有?”

  言潯的聲音清清冷冷,她一邊說,一邊向後退步,眸中已然失了溫度。

  恍然間,又聽見那人開口,淡淡道:“林將與,你可知,七年前朕為什麽會不顧一切的救下你?”

  林將與坐在原地,未再開口回話。隻因為,他忽然明白了,也想通了,卻又落寞了。

  對方似是不想說,可言潯卻沒有要點到為止的意思。她仍繼續向後退著,直到後背撞上了牆壁。

  “其實,七年前的北疆之行,言郗氏就根本沒打算讓朕活著回來。”神色間的冰冷慢慢變成了苦澀,眼睫低垂,小皇帝喃喃道:“朕還記得,當時言郗氏冠冕堂皇,說朕的身子太過嬌弱,應當出去曆練一番。其實朕知道,自那時起她便起了殺心。”

  “你還記得那個趙左使吧。”再開口,似問似訴,“他就是言郗氏派在朕身邊,準備取朕性命的得力幹將。”

  微微側目,言潯苦笑一聲,“其實不止他,所有的奴仆女婢都是。他們每天都在想盡各種方法,要置朕於死地。起先礙於風太尉的麵子,他們不敢動手,可到了後來,等到風太尉一走,北疆十二部……”許是憶起了那些痛苦不堪的往事,言潯的聲音一陣嘶啞,當即戛然而止。

  眸中忽而閃過一抹恐懼,龍袍之下,纖凜的身姿開始止不住的顫抖。此一刻,言潯本就虛弱不堪的身體更是如同窗外的枯木枝椏一般,仿佛在風霜摧殘過後堪堪折落。

  言潯順著牆壁下滑,卻又被那道欣長的身影一把攬住。

  林將與無言,隻是緊緊的抱著她,耳畔是言潯近乎絕望的聲音,隻聽她一字一句道:“這世上有遠比尖刀刺入胸膛更痛的死法。”

  “阿澈。”林將與終是開口,覆在小人兒耳邊一聲接一聲的喚著她的名字。“阿澈,別怕。有我在,阿澈……”

  林將與想給她溫暖,想為她除去心中的嚴寒。可此刻,他也清楚的明白,有些寒意是除不去的。

  兩個人就這樣抱了許久,直到懷中人抬手推了推自己,林將與鬆開手,垂眸看著小人兒。

  見言潯仰麵,明眸斂盡寒霜,她開口,音色一如眼中霜寒,“林將與,我並非你心中所想的那般心地善良,我也有我的目的。那時我救你,無非是想利用你。你不欠我什麽,如今也不必這般舍生忘死的幫我。”

  言潯這話說的冰冷決絕,好似下一瞬便要同林將與恩斷義絕,隻是那雙覆滿傷痕的手卻仍是死死的攥著對方的衣袍不放。

  言潯之所以要將這些話說出來,是因為她自己心裏清楚,她不該再利用林將與對自己的好。可她也明白,這樣血淋淋的真相必定會讓林將與傷心,他甚至會……

  眼看著林將與神色低落,欣長的身影動了動。下一瞬,隻見言潯手中力道加重,將那人衣袍揉的發皺。

  “林將與!”開口的瞬間,一滴淚自眼角滑落,浸入鬢發。言潯緊忙開口,慌張的說,“可,可是……我還想說。以前是以前,但是現在,我喜歡你,我是真的喜歡你。”

  情話未了,林將與隻感腰際一緊,是被小人兒緊緊抱住了。看著小皇帝前一秒還冰冷決絕,下一秒又立刻開始努力找補的著急模樣。

  卿卿展顏一笑,眸間盡是寵溺。再次抬手回抱著言潯,頷首覆在那人耳邊輕輕說,“我也喜歡你。”

  懷中人聞言,登時抬起頭來,一雙眸子柔柔怯怯,言潯疑聲問,“你不恨我?”

  “恨!”

  “嗯?”

  林將與看著她,淺笑溫柔,“恨你這聲喜歡說的太遲,害我等得好苦。”

  話音落下,見懷中人登時一怔,緊接著又挽唇落淚,小人兒早已不知自己是笑是哭。

  ……

  “阿澈,你當真喜歡我?”

  “當然!”

  “那就讓我代你去南地吧。”

  “不!不行!你……”言潯當即厲聲拒絕。

  林將與卻牽起她的手,徐徐道:“皇上也不用急著否我,且先仔細想想。如今你殺了韓菖齡的兄弟,又沒收了他的金銀。那人必定是懷恨在心。”

  又拉著小人兒朝榻邊走,“韓菖齡蟄伏於南地,就是為了等皇上上鉤,好做最後一搏。依我看,若這次皇上真的去了,那才是正中他的下懷。”

  身影一頓,林將與回身看向言潯,“所以,決不能給他這個趁勢反戈的機會。”

  言潯也看著他,蹙眉不解道:“那卿卿去了不也一樣。”

  “非也。”林將與搖了搖頭,“臣心中早已有了良策。”

  “什麽良策?”言潯好奇的問。

  “這個……是秘密。”林將與故作高深道:“暫且不能告訴皇上。”

  “你少唬我。”言潯才不信他。

  “阿澈。”林將與沉聲說,“那年北疆,你口口聲聲說信我。那如今你能不能再信我一次。讓我去,我可以向你保證,一定會平安無事的回來。”

  此話一出,言潯心中自是千回百轉。隻見小人兒眸中浸淚,也不再多言,隻踮起腳尖,攀著林將與要吻他。

  林將與知道她此刻虛弱,也不敢強橫,便附下身去……

  又不知過了多久,“我送皇上回紫宸宮吧,宮裏的人找皇上找的急。”

  “嗯……”言潯頓了頓,“好吧。”

  “那我們走。”

  “朕走不動了,要卿卿背。”小皇帝果然又開始撒起嬌來。

  看著言潯羞答答的扯著自己腰間的玉佩,怎麽也不肯走。林將與無奈,隻得垂眸自笑,應了聲,“好”。

  出靈欽宮的時候已是傍晚,遠處一抹柔光映著淡淡的紅,暈染天際,灑滿大地。

  白日裏的陰雲變作晚霞,於蒼穹之頂漫天遊蕩。原不知,暴雨未至,天雲驟散,這仿佛是一片全新的光明。

  林將與背著言潯在宮道上站定,抬眸望向遠方。一攬雲蒸霞蔚。卿卿側目,對趴在肩頭的小人兒問,“皇上,你看這天光如何?”

  此時再看言潯,一雙手環著林將與,一並抬眼望去,小皇帝丹唇笑挽,歡聲答,“不錯!亮堂!”

  隨後林將與又朝著紫宸宮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聊著。

  “阿澈,其實有句話我一直想問你。”

  “嗯……你說。”言潯似是累了,小臉在那人肩頭蹭了蹭,語調很是倦懶。

  “……我想問,既然你早就知道了真相,那你知不知道其實當年,我謀反……”

  林將與還在猶豫到底要不要說,不想話才說到一半,背上小人兒一時撐不住,竟歪頭靠在自己肩上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