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歸來
作者:客橙硯      更新:2020-12-26 10:07      字數:5378
  紫宸宮,永安殿。

  蒼穹以暗,陰雲密布,似有雨來。

  彼時,見風啟辰快步行來,人還未至殿中,問聲卻以先起。“怎麽樣?人找到了嗎?”

  “還沒。”回話的人是風亓絮。此時隻見小皇後拖著鳳袍從殿內快步走出,前來相迎。

  二人於殿門前相遇,風亓絮麵上一陣急迫,雙眼早已染了赤色。

  風啟辰抬手扶住妹妹,眸中是同樣的焦急。拉著人進殿,連聲發問道:“為什麽會這樣?到底是怎麽回事?”說罷,又問一旁的十五,“皇上去哪兒了,你也不知道嗎?”

  十五呆呆的站在原地,眼淚早就哭幹了,如今隻是僵硬的晃了晃腦袋。

  連十五都不知道。

  風啟辰見之,垂頭歎了一聲,緊接著轉目望向風亓絮,又問,“派出去的人可有送消息回來的?”

  風亓絮哭的都有些發抖,聞言過後,一如十五般搖了搖頭。

  風啟辰看著殿內眾人眸中盡是苦澀,一時心中焦急更甚。

  “不行!我親自去找。”說話間便欲抽身出去。

  不料當場被風亓絮拉住,聽她說,“不行!哥哥,如今亂黨虎視眈眈,在宮中安插了不少眼線,我們行事不宜太過張揚。”

  風啟辰回身,皺眉問,“那該怎麽辦?皇上下落不明,我們總不能在這兒坐以待斃吧。”

  “現下我已讓郭總管發動宮中所有的內官暗中找尋。”風亓絮要比哥哥鎮定,“皇上不過是想靜靜心,也不會出皇城,一定能找得到的。”

  “找不到的。”誰曾想這邊安慰的話方才說完,十五一開口,平靜的聲音卻如同當頭棒喝。

  二人聞言皆是一驚,一並轉身看向那人。

  十五微垂著頭,神色落寞,低聲說,“皇上這回是真的難受了。”

  這話,風家兄妹聽得是雲裏霧裏。風亓絮原本還想開口發問,十五卻先一步繼續道:“皇上每次偷跑出去,若她自己不回來,沒人找到的。除了……”

  “除了誰?”風啟辰抓住了重點,當即向前邁了一步。

  “除了相國。”

  話一出口,驚的眾人錯愕,啞然失聲。

  風亓絮最先反應過來,垂頭兀自念了聲“相國。”又緊忙轉身對宮人說,“還不快去請相國來。”

  風啟辰攔住了她,沉聲道:“不必了。”

  “相國去了隱布泉,還未回朝。”身旁十五接話說。

  風亓絮聞言微驚,蹙眉問,“他去隱布泉做什麽?”

  十五搖了搖頭。

  其實不僅是十五,如今林將與都已經走了七八日了,也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到底是去做什麽的。

  隻是,朝中人雖不知,但風啟辰卻是心事澄明。他自小隨軍遊曆大江南北,對隱布泉很是熟悉。聽他開口道:“隱布泉是韓菖齡未出仕前的故裏,想必相國是前去找線索的。”

  ……

  自閶闔宮門向內百餘步,忽見一雙錦靴疾步前行。身影方轉入內廷宮門,遠遠的便瞧見五六個內官從紫宸宮門內走出。

  內官麵色凝重,行色匆匆,像是發生了什麽大事。

  五六人一走出宮門,又立刻分散開來。隻見其中一個年長的沿著宮牆轉入一處寂靜的小門。

  門內立一小內官,老內官走上前去對小內官低聲吩咐,“大事不好!皇上不見了!你且快些去通知宮中其他的內侍,讓大家分頭去找,務必要在天黑之前找到皇上。”

  門內老內官言畢,殊不知此刻一牆之隔的門外,那雙錦靴靜立。身影的主人將老內官的吩咐盡數攬入耳中,隨著小內官俯身點頭道一聲“好。”的同時,門外錦靴,鞋尖一轉,閃身而去。

  ――

  宮城到底還是宮城,鎖住了不僅是你的身,還有你的心。

  自庭院中抬頭望去,隻有四四方方的宮牆,四四方方的天空,好像什麽都是規規矩矩,讓人終日惶惶不得安,生怕會做出些什麽出格的事來。

  一切都顯得那麽沉重壓抑,逼得人喘不過氣來。

  彼時,靈欽宮。

  言潯坐在秋千架上,高冠束發,龍袍加身,金絲龍紋,熠熠生輝。仿佛與這座荒蕪的宮殿格格不入,但傾頹的神色卻又是那般應心應景。

  玉手扶住秋千,龍靴點在地上,此時的言潯分明置身於玩具之中,卻再也不能像兒時那般痛痛快快的蕩一次了。

  玉顏盡覆霜雪色,猶向天邊待日來。

  雖說眼下烏雲蔽日,言潯卻仍舊不死心的抬眸遠眺。她在等,等那片暖陽可以撥開雲霧照在自己身上,為自己拂去這一身的寒霜。

  可望了許久也未見雲開,明眸一夕渙散,轉眼間眺望變成了呆凝。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有一陣扇翅聲驟響,驚的小人兒周身一顫。思緒回籠,眸色一定,遠遠的便瞧見幾隻青鳥飛落簷頂。

  看著那些鳥兒忽閃著翅膀,或停或走,言潯眉目舒展,唇瓣動了動,輕聲道:“還是你們活的自在。”

  她這話像是在對鳥兒言,又何嚐不是在對自己歎。

  輕輕的呢喃方才落下,隻聽“吱呀!”一響,是遠處的宮門被人推開的聲音。

  言潯猛然一驚,立刻警覺的站起身來。

  側耳細聽,腳步聲穩健分明,來者是孤身一人。言潯不敢鬆懈,仍抿緊了唇,聽著那陣腳步由小漸大,由遠及近。

  不多時,一道長影恍然入眼。

  明澈的眼眸看向來人,一夕之間,言潯隻覺陰雲驟然,周身和暖。抿緊的唇鬆了鬆,麵上的戒備也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眸間晶瑩閃爍。

  欣長的身影未再上前,隻是停在原處。此一刻,於咫尺外,那人就這般真真切切的立在自己麵前。一樣的雋永風姿,一樣的清冷孤傲,墨瞳靜靜的看向自己。

  原本林將與還想裝一裝高冷,可誰曾想,自打他一見著這小可人兒便怎麽也繃不住了,登時展顏而笑,墨瞳亦斂盡柔光。頓了頓方開口,輕聲喚,“阿澈。”

  一句話,短短兩個字,是這幾日來,言潯魂牽夢縈的思念。可此刻,當它真真切切的蕩進耳蝸時,小皇帝卻沒有半分的欣喜,轉而麵色一冷,瞥開眸去。

  言潯未應聲,隻是自顧自的坐回到秋千架上,垂下頭去,也不理會那人。

  下一瞬,耳畔腳步聲再響,緩緩來至身前。錦靴映入眼簾,緊接著隻見欣長的身影附身蹲下。

  眉目輕提,墨瞳靜靜的看向小人兒。“這麽多日沒見了,不想我嗎?”林將與開口,語調甚為慵懶,還是一如既往的打趣。

  林將與果然還是林將與,仍舊是一成不變的傲嬌與死性不改的撩撥。

  緊咬下唇,言潯心中有氣也不肯答話。

  未有回應,林將與仰麵再笑,緊接著將頭一歪,不知死活的繼續道:“不說話,我就當你是想嘍!”

  “不想。”誰知林將與話還沒等說完,言潯竟忽然怒聲嚷了起來。“朕才沒想你。”

  隻是,話音還未等落下,口中嚷聲頃刻間變作哭腔,淚水更是止不住的上湧,奪眶而出。

  要知道,就算是之前十五聲嘶力竭,哭天搶地的央了一整日,也未見言潯落下過一滴眼淚。可如今,見了林將與,竟然會撐不住的哭出聲來。

  一夕之間,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珍珠,接連滾落。言潯忍不住,隻得將雙眼緊閉。

  林將與看著,眉心擰緊,墨瞳一閃疼惜,“怎麽又哭了?”說話間便抬手欲撫言潯的臉頰。

  不想,被言潯別過臉去給躲開了,可見小皇帝心中的怨氣到底是有多重。

  長指於空中一滯,林將與頓了頓,卻也不惱。眸中笑意不改,瞧著對麵賭氣的小人兒,舔了舔唇,又沉麵佯道:“你不理我?”

  “……”

  “你當真不理我?”

  “……”

  “你不理我,我可走了。”見言潯不語,林將與便提高了聲調。

  “……”

  看著言潯垂著頭一動不動,林將與有些泄氣,卻仍是不死心的再提醒一句。“我真走了!”

  說話間,欣長的身影已然準備站起,隻是動作才做到一半,便被小皇帝直接合身撲上。

  與此同時,耳畔是言潯嬌嬌軟軟的哭聲,攜來一句委屈巴巴的埋怨,“你怎麽才回來?”

  胸前是一陣溫軟,一陣溫暖。林將與得意的揚起唇角,他就料到言潯會舍不得自己。其實方才起身的動作是假,此刻攬她入懷的動作才是真。

  攬著言潯的腰,抬手輕撫其後腦。頷首垂睫,鼻尖在小人兒耳邊蹭了蹭,林將與開口,語調不似方才驕狂,此刻竟有些說不出的悔恨,他輕聲說,“對不起,我來晚了,讓你受苦了。”

  哭聲仍在繼續,林將與看著被言潯推開的秋千架還在搖晃,長指撫過小皇帝的後背。頓時間,隻覺絲絲涼意浸入指尖。

  如今言潯雖是龍袍加身,但是一摸麵料才知道,那袍子太過單薄。轉頭蹭了蹭小人兒的臉,發現果然已經涼透了。

  “皇上在這兒待了多久?”詢問聲接踵而至。

  言潯隻顧著哭,也未有回答。

  林將與墨瞳一沉,一雙手登時便向下滑去。下一瞬,隻見那道欣長的身影緩緩站起,此時再看小皇帝,雙腿以被那人纏在腰間。

  言潯嚇了一跳,緊忙扶住林將與,身子向下一墜,又被穩穩托住。

  此刻的小皇帝,像樹袋熊一樣掛在林將與身上,這分明是抱小孩兒的姿勢。

  二人對視,看著懷中的小人兒哭紅了眼睛。林將與皺眉,眼中又是疼、又是憐。他向前探了探身,以鼻尖蹭過對方的鼻尖,溫聲說,“外麵冷,我們去樓上坐。”

  言潯聞言,吸了吸鼻子,輕應了一聲。

  就這般被林將與抱著,一路朝東側的矮樓走去。

  一路上言潯都是乖巧的趴在林將與肩頭,唯獨等到上樓後,林將與準備尋著一處床榻將其放下時,小皇帝卻忽然轉了性一般,一雙手緊緊的攀著那人的肩膀,怎麽也不肯鬆開。

  “不!不要下去。”一開口,更是任性刁蠻,胡攪蠻纏。

  林將與原本都準備好鬆手了,一聽到言潯這麽說,那雙手當即便轉鬆為緊。抬著小皇帝的雙腿向上揚了揚。一邊應著,一邊轉身徑自坐在了床榻上。

  相國雙腿修長,錦靴落地時,大腿與小腿行成一個直角,正好可供皇帝陛下落座。

  “如今連讓皇上鬆手都不肯了,還說不想我。”言潯方才坐穩,調侃的聲音便接連響起。

  此時再看小皇帝,雖說鬆了手,卻也不看那人,隻低低的垂著頭,不承認也不否認。

  “你瘦了。”忽而,林將與的聲音再起,“適才我抱你的時候,都沒以前沉了。”

  話音方落,見小皇帝吸了吸鼻子,似是又要哭了。言潯沒說話,再次埋頭趴進林將與的懷中,好掩去眼角淚水。

  林將與也知道她心裏難受,忙抬手在其背後輕撫。心下忖著:如今這小人兒本就受了寒氣,若是再這樣一直哭下去總歸不是辦法。

  頓了頓,見墨瞳微垂,林將與忽而一笑,一臉調侃的說,“臣可聽說,前幾日皇上在翎台被韓菖齡行刺,刀入心腹都能安然無恙,全身而退。還揚言說什麽自己有神龍護體,是不死之身。如今滿帝京城的百姓都在傳,說皇上是神仙下凡呐!”

  一聽這話,懷中人哭聲驟停。

  “起先臣還不信,不過……”有意頓了頓,林將與垂眸看著人說,“方才我入宮時,在宮門前聽巡邏的守衛說,自打那日回宮後,皇上連早朝都不上了,在紫宸宮中一連昏睡了兩日,滴水未進,怕不是真的要修仙了吧?”

  林將與有意要逗言潯,脫口之詞也是誇張不已。不過他的招數倒也奏效。這邊話音未落,那邊懷中小人便破涕為笑。

  見言潯轉悲為喜,林將與也總歸是放下心來。微微垂目,抬指為其撚去頰上的淚珠。擦幹了眼淚,又聽那人開口問,“那一刀刺的深不深?讓我看看。”

  說話間,長指已然來至言潯腰際。林將與正欲結衣,不想卻被言潯一把攔住。

  小手緊緊扯住自己的玉帶,又見懷中人頰上染起一片紅暈,羞答答的說,“沒,沒刺到。”

  林將與聞言便是一驚。他本以為言潯還在逞強,可下一瞬,見小皇帝拉過自己的手去,繼續解釋說,“朕穿了軟甲,那一刀根本就沒刺成,不過是傷了手罷了。”說話間,便又將自己的小手攤在對方的掌心處。

  垂眸看著那雙玉白的手,掌心處已然結下了兩條猙獰可怖的血痂。不覺間心口一緊,林將與握住言潯的手,頃刻間俊顏之上滿覆心疼。

  “對不起,我不該丟下你一個人的。”接下來的一句,是心疼,更是自責。

  言潯原本不過是想撒個嬌,討個疼,萬沒有想到,會讓林將與這般愧疚。她還是第一次見卿卿這般傷心難過。

  林將與不願看見小皇帝難過,小皇帝亦是。

  言潯抿了抿唇,登時抽手而去,又開始撒嬌的嚷,“哎呀!卿卿這是說的什麽話,傷朕的又不是卿卿,卿卿何錯之有?再者說來,朕就是有點兒笨,又不是傻,不至於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言潯是有意在寬慰林將與,可這一次卻是換那人不予應答了。

  小皇帝見其不語,那張早已哭花的小臉又忙不迭的湊上前去,在林將與臉上胡亂的蹭。一聲聲,嬌滴滴的喚,“卿卿。”

  這一聲當真喚的人骨酥身軟,林將與聞聲抬眸,在言潯的臉上輕輕落吻。

  可小皇帝又怎會讓他輕易得逞,纖凜的身姿登時向後退去,卻也不肯離開林將與的懷抱,隻扶著他的肩膀,佯怒著問,“你不提朕都給忘了,說!你跑去那個,那個叫什麽隱布泉的地方做什麽?還一去就是那麽多日的。”

  見言潯終於提起了正事,林將與這才挽唇,換上抹正色,言道:“走之前不是都說了嘛!臣是趕著去為皇上撥雲的。”

  “嗯?”言潯聞言,麵上好一陣疑惑。

  林將與故作高深的笑了笑,緊接著垂頭,自懷中取出一個荷包來,在言潯麵前晃了晃,說,“皇上瞧瞧這裏麵是什麽。”

  言潯看著好奇,抬手接過荷包。將袋口一鬆,隻見裏麵赫然躺著兩塊明晃晃的金錠子。

  有些許驚訝,將袋內的金子取出,言潯看著林將與,神色更顯驚詫,問,“這是?”

  “這是韓菖齡私藏的贓銀。”林將與笑著回答。

  聞言,言潯更是震驚不已,隻舉著金子半天沒說出話來。

  “這隻是其中的兩枚,剩下的,想必秉柊應該不日便會運回帝京來獻給皇上。我大致看了一下,金銀加在一起,少說也有幾千萬兩。”

  隨著林將與話音落下,一個驚天數字響徹耳畔,言潯雖知道韓菖齡貪財,卻也想不到會是如此巨大的數目。

  “你找到了!”小皇帝驚喜不已,禁不住大叫,“在隱布泉?!”

  林將與笑著點頭。“不錯,就在隱布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