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十五
作者:客橙硯      更新:2020-12-26 10:06      字數:2132
  副將帶著一行人馬緊跟上來,頷首看向雪地中靜躺的人。是個男童,看模樣應該有五六歲。身上著一件暗色單衣,瘦瘦小小的身子,所露之處皆是僵紅,麵色鐵青,嘴唇發紫,形如死人一般,似是斷氣了。

  “三小姐,這……”副將原本想問,可方一抬頭便看見風亓澈麵上是肉眼可見的失望。

  彼時,風亓澈嘴角的笑意還未散去,眸中的悵然卻是清晰可見。她站在原地,身形頓了頓,似是歎了口氣,複又欠身彎腰蹲下身去。

  素手輕抬,於男童鼻前探了探。繼而轉手將肩頭的狐裘披在其身上,又對副將道:“人還沒死,先救起來吧。”

  聞言,副將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而是躊躇著轉身看向風澤。見老將軍微微點頭,這才令人將男童裹著狐裘抱起。

  待風亓澈起身往廂車處走,路過風澤馬前,見鞍上人手勒韁繩望著前方,倏忽間,開口冷冷的問了一句,“阿澈!你這是怎麽了?”

  此話一出,原本正準備快步離去的風亓澈忽而腳步一頓,她也抬眸望向前方,卻並未轉身與風澤對視,隻自顧自的歎了口氣,複又道:“人還沒死,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她說這句不像是在回答風澤的問話,到更像是在表露自己的心意。其實,其實任誰人都知道,她隻是想起了那個雪中的少年罷了。

  男童被安置在了後麵的馬車上,風家軍在原地停留片刻便繼續啟程。

  此時北疆的廣域土地之上又吹起一縷狂風,林將與消瘦淩厲的身影出現在了城門口。此時見其雙手背在身後,長風吹拂著他額間的碎發,也帶起衣袂翩翩。一雙墨瞳靜靜的望向前方,眉宇之間終於煥發出了往日裏叱吒風雲的英銳。

  “你怎麽沒跟他們一起走?”忽而,自身後傳來一陣熟悉的男聲。

  林將與聞聲,眸色微動卻並未轉身,隻是唇際勾起一抹淺笑,繼而道:“這話本該是我問你的。”

  話音未落,身後人以來至身側站定,竟然是之前那個在府中偷米的少年。他也頷首笑了笑,麵上卻頗有欣慰之色,開口道:“弟弟還小,本不該在這苦寒之地受苦受難的,還是讓他去吧!”

  聽著少年的答話,林將與終於動了動身,鬆開手,側目看向那人。

  二人對視,相顧無言,目意間卻盡是深沉。

  默然良久。

  “你還想再見弟弟嗎?”林將與忽然開口發問。

  身側少年聞言,先是一愣,緊接著麵上便是一陣失落。緩緩垂下頭去,咬著幹澀起皮的嘴唇。又過了好一陣才說,“罷了!風家是京門大戶,又是出了名的大善人,能救下我弟弟,自然也定不會虧待於他。若他能過的好,我這個做哥哥的也便知足了,不會再奢望其他。”

  “那你自己呢?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我……”少年指著自己失聲而笑,無力的搖了搖頭說,“人各有命,我暫且先活著,看天老爺何時收我。”

  收回目光,將少年自上而下的打量了一番。林將與垂眸輕笑一聲,淡淡道:“要不然你就跟著我吧!等來日,我帶著你回京去,與弟弟團聚。”一席話脫口而出,林將與說的是雲淡風輕,可每字每句卻都是豪言壯語。

  話音入耳而來,驚的少年瞪大了眼睛,“你?”他隻說了一個字,口中冒著白氣,單衣間還透著寒氣,麵上自也是不敢相信的驚詫。

  的確,一個在風家府邸中被傭仆冷嘲熱諷的難民,到底是何來的自信可以口出狂言。這是令少年一臉震驚的緣由,或許這一刻他心下還會嘲諷林將與是在癡人說夢。

  不過少年卻並未開口嘲諷,而起無奈的搖頭淺笑,“罷了!罷了!先不提這些。”下一瞬又抬臂去搭林將與的肩膀。“今日是上元節,之前我在府上偷的小米還剩下大半,要不然你跟我會住處,我給你熬著米粥喝,也算是過節了!”

  疆北之地,民不聊生,能吃上一口熱乎飯已是天大的幸事,如今少年能邀林將與去喝粥也算是以誠相待了。

  林將與見對方並不信自己的話,自然也不多言,跟著就走。

  “誒!恩公幫了我這麽多,我還不知道恩公叫什麽名字呢?”一邊走,少年一邊開口發問。

  “你問我的名字?”林將與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一句,他似有顧慮。

  “嗯。”少年也沒多想,手臂搭在對方肩膀上,隻迎著寒意向前。

  稍作停頓,見身側人沉著氣開口,逐一吐出三個字道:“林將與。”

  這三個字響起在荒城中靜默的大道上,腳下踏雪聲也戛然而止。身側少年登時便頓住了身,頃刻間抽手回去,不敢相信的回眸望向自己,“你是……林,林將與。”他一開口,聲音結結巴巴。

  罪臣林將與的名號整個北祁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哪怕是在這片荒涼偏僻的土地上。

  對麵那人沒再做聲,隻陰沉著臉立在原地。少年抿緊了唇,望著自己目光閃爍。

  “若你也覺得我是世人口中所說的那般十惡不赦的話,那你現在就可以走,我不攔你。”林將與停在原地,目光定定,語調淡淡。

  少年沉默片刻,卻不動身。隻是垂首咬牙靜立,他眸間溢出的滿是思索與躊躇。半晌過後,忽而沒頭沒腦的問了句,“你殺過人吧?”

  聞言,林將與微一皺眉,露出一臉不解的神情,不知道對方問這話是什麽意思。

  “若不是殺了人,皇上又怎會把你發配到邊疆來呢。”少年兀自繼續言道。

  這話說的有些荒誕,又有些可笑。林將與忽然反應過來,北疆於帝京相去甚遠。這裏的百姓思想單純,終日為衣食奔波擔憂,又怎能了解那波譎雲詭的朝堂風雲呢?想來少年此刻認為最大的罪過,無非就是殺人越貨罷了!

  “我從未殺過人。”不過,林將與並沒有搪塞了之,轉而鄭重其事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