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頂罪
作者:有點混蛋      更新:2021-03-06 17:09      字數:2375
  “馮二,你小子深夜來訪,究竟所為何事?”

  田敏身披白色睡袍,右手揪著亂蓬蓬的花白胡子,左手搭在拐杖上,一張老臉掛滿了不耐煩。

  隨著年歲愈來愈大,田敏的脾氣也愈來愈好,一改年輕時的暴躁,常日裏幾個月也不見得會發次火。

  隻是田敏今日躺上床都入眠了,卻因為馮吉的到訪,不得不從廢力睜開眼,從被窩裏爬出來,心情霎時就跌到了穀底,情緒也有些難以控製。

  田敏雙目直勾勾地瞪著馮吉,左手緊緊攥住拐杖。

  若是馮吉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田敏手中這把硬木拐杖,也許就真的往馮吉頭上招呼過去了。

  “小子深夜造訪,實在是有要事想與田老丈相商。”馮吉麵色有些黯淡無光,全然不複往日的銳氣。

  田敏往後一仰,靠向椅背,右手順勢搭在凸起的肚腩上,沒好氣道:“說吧。”

  “新任知雜侍禦史張湜,已寫好彈章,不日就要彈劾國子監...”

  馮吉話剛說了一半,田敏就迫不及待伸出右手打斷道:“慢著慢著,張湜上任才幾天?怎會對國子監這等閑散衙門動手?”

  在田敏的認知裏,國子監最是清閑,又是教書育人的神聖場所,幾乎不可能成為禦史台彈劾的對象。

  馮吉微微低頭:“是...是因為販書款。”

  “販書款?”田敏想了好一會才想起來,馮吉口中的販書款是什麽玩意。

  田敏手中拐杖敲了敲青石地板,高聲問道:“國子監的販書款出什麽問題了?”

  馮吉頭埋得更低:“被小子挪作了他用,但小子保證辦得很隱秘,不知為何,此事卻被張湜覺察到了,他新官上任,想拿國子監開刀。”

  “挪作他用?”田敏冷哼一聲:“貪墨就是貪墨,還挪作他用,到了老夫麵前,你還要隱瞞麽?”

  “是,小子知錯,這筆販書款確實是被小子貪墨了。”

  在田敏這等老前輩麵前,馮吉乖巧得像一隻被閹過的公雞。

  田敏皺著眉,揉了揉白須,問道:“此事尹祭酒可知曉?”

  馮吉輕聲回道:“沒有尹祭酒的協助,小子如何能挪用販書款?”

  “哼,連那家夥都拉下臉麵來幫你,你小子倒是好大的麵子。”田敏嘟囔兩句,再度提高聲調:“你到底貪墨了多少錢?做了何用?”

  馮吉踟躕了一會,頂不住田敏吃人的眼神,猶猶豫豫道:“數額...大約是兩萬貫,至於用途...”

  馮吉話音未落,田敏就憤然起身,嗓音高亢有力,如同一隻暴躁的公雞:“兩萬貫?你哪來的膽子貪墨兩萬貫?尹拙這廝竟然還敢縱容你?當真不知死活!”

  田敏當了五十年官,拿到的薪俸加起來再翻個倍都不足兩萬貫。

  而且他手頭的現錢從不會超過一百貫。

  每當朝廷發下薪俸,幾天之內就會被田敏換成古籍。

  就連兩人相談的客廳,兩側都是塞得滿滿當當的書架。

  聽到馮吉貪墨了兩萬貫,一輩子恪守清廉的田敏再也克製不住情緒,當即暴走。

  馮吉趕忙起身:“老丈...”

  “滾出去,老夫不認得你!”田敏額角青筋暴露,左手用力一揮,拐杖擦過馮吉的發髻,直指房門:“現在就給老夫滾!”

  “老丈請聽小子解釋。”馮吉不願放棄,他苦思冥想一整日,知道要想脫離險境,唯有田敏能夠幫到他。

  田敏怒視馮吉,聲音愈發高亢:“有什麽可解釋的?你犯下此等過錯,如何對得起九泉之下的令尊?”

  就在此時,田敏的老妻端著兩杯熱茶走到門口,剛要進門,就聽見丈夫如雷般的怒斥,嚇了一跳,連忙側身擠開房門:“阿郎,大半夜的,莫要動怒。”

  田敏絲毫不給老妻情麵,當場勃然大怒:“我們在談話,你進來做甚麽?也給老夫滾!”

  “好好好,我這就走,你們繼續。”田妻這幾十年來早就習慣了丈夫的暴脾氣,搖了搖頭,轉身就走。

  發泄一通,田敏的火氣也消了大半,氣喘籲籲地坐下:“馮二,你給我仔細說說,這兩萬貫你是如何揮霍掉的?”

  說到“兩萬貫”這三個字時,田敏還特意加重了語氣。

  “前些年,我曾組建了名為花間社的會社...”馮吉沉住氣,將花間社的來龍去脈娓娓道來。

  至於兩萬貫贓款的去向,馮吉則含混了過去,隻說是用於花間社的內部開銷。

  田敏耐著性子聽馮吉說完,又仰頭沉思了一陣,總算是明白了:原來馮二郎與尹拙這老小子,所圖竟然是變革時局?

  這可真是膽大妄為...田敏的思緒不由飄忽到了幾十年前。

  那時,田敏、馮道還有尹拙等一幹年輕文人,初出茅廬,年輕氣盛,幻想著憑借胸中學識重整江河。

  悠悠幾十載,當初揮斥方遒的十幾人,到如今隻餘下寥寥數人。

  尹拙那老小子都一把年紀了,胸中卻還有一腔熱血...想到此,田敏嘴角流露出一絲笑意,但轉瞬即逝。

  思來想去,田敏現在隻想離馮吉與尹拙越遠越好,最好能夠遠離開封城,直接告老還鄉。

  這趟渾水,田敏不想蹚,他年紀大了,早沒了心氣,年輕時的豪言壯誌已是煙消雲散。

  如今,他隻想安安穩穩走完一生。

  田敏雙手搭在扶手上,語氣軟了不少:“那這兩萬貫想必是沒剩多少了?”

  長篇大論後,馮吉隻覺口幹舌燥,用舌頭抿了抿嘴唇:“略有剩餘。”

  略有剩餘,那便是不剩多少了...田敏想了想,又問道:“那你以為,該如何應付禦史台?”

  “張湜乃是經由範質舉薦,才得以入京,他要彈劾國子監,定然是出於範質的授意,要想讓範質停手,唯有讓他毫無把柄可抓,小子思忖良久,隻想到了一個可行的法子...”

  話說了一半,馮吉有點不敢說下去了。

  田敏嗬斥道:“還遮遮掩掩,老夫早猜到你小子想說什麽了。”

  “小子...”馮吉欲言又止。

  田敏擺了擺手:“行了,你深夜來訪,無非是要老夫替你們頂罪吧?老夫是刊印九經的主事官,出來頂罪再合適不過了。”

  馮吉將頭埋低:“小子慚愧。”

  “也罷,反正老夫早想告老還鄉了,這開封城不待也罷。”田敏雙手發力,略微坐直:“老夫可以幫你頂罪,但兩萬貫的空缺你得自己解決,老夫手頭可沒有餘錢。”

  看在已故知己馮道,以及多年老友尹拙的份上,田敏願意幫馮吉頂罪。

  在馮吉身上,田敏依稀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樣子,他甚至有些期待,想看看馮吉最終能走到哪一步。

  您老隻要肯頂罪就好,此番自己也算不虛此行了...馮吉心中秤砣落地,擠出一抹微笑:“這是自然,錢的問題,小子自會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