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老鼠”
作者:有點混蛋      更新:2021-03-06 17:08      字數:4253
  滁州城距全椒縣四十裏不到,快馬打個來回,上午出發下午足可返回。

  李延慶的目標便是全椒縣的大戶們。

  看著販鬻官爵的告示張貼在州衙門口後,李延慶胸有成竹地返回推官公廨,繼續批閱公文,他自忖,最快下午申時就會有好消息。

  剛進推官衙門,李延慶就看到立在門口的婁斌。

  李延慶打量了一眼衙門內,隨口問道:“高判官打發走了?”

  婁斌眼神有點複雜,拱手道:“下官返回衙門時,高判官早已離去。”

  方才通過高錫與李延慶的爭吵,婁斌已經略微察覺到,朝廷極有可能是在淮南實行了販官鬻爵之法,所以高判官才會怒不可遏。

  婁斌擔心,他之前向李推官提出的,以吏轉官的名額來換取胥吏忠心的法子,極有可能已經成空,被販官鬻爵之法頂替。

  “這高錫倒也還算知趣。”李延慶抬腳步入衙內:“州衙前剛公示了一張詔令,與你很有關係,叫上戴孔目一道去瞧瞧。”

  “是。”婁斌低著頭,心道:這詔令的內容不出意外,就是販官鬻爵,這下遭了......

  李延慶回到耳房,繼續批閱公文,一刻鍾後屋外響起了輕緩的敲門聲。

  比想象中要快...李延慶合上公文:“婁孔目?進來吧。”

  “是下官。”婁斌推門而入,臉頰上掛著一串汗水。

  這麽急?也對,這婁斌隻是婁家不受重視的庶子罷了,婁家若要買官,這官位八成落不到他頭上...李延慶微笑道:“不要急,先坐下吧。”

  婁斌緩緩坐下,從袖中抽出手帕擦了擦汗水:“下官已看過詔令,捐獻糧米的份額,能否商量?”

  作為聰明人,婁斌決定再也不在李推官麵前提“吏轉官”三個字,看完詔令,他已經死心了。

  李延慶裝作不耐煩的樣子:“份額是朝廷定下的,我就一介推官,怎能做主?”

  “推官說得是。”婁斌又擦了擦汗:“下官已派人通知全椒本家,朝廷既然對淮南如此恩待,我們婁家定當有所響應。”

  李延慶麵色稍霽:“這就好,你們婁家的忠心,本官會向朝廷反應,授官之後定會安排好差遣。”

  婁斌起身行禮:“如此,就多謝推官了,下官先行告退。”

  不出李延慶所料,下午申時末,他就接到了馬知州的邀請,去知州衙門議事。

  李延慶剛進公廨,馬崇祚就滿麵春風地迎了上來:“販官之事大獲成功,這才半天功夫,就賣出去兩個從八品,三個正九品,以及四個從九品,推官神機妙算啊。”

  “哪裏哪裏。”李延慶掐指一算,回道:“這才六千五百石而已,隻能抵軍隊二十日所需,至少還要再收三千石上來,才算功成。”

  馬崇祚撫著灰白長須,笑嗬嗬道:“哎呀,這一日就收來六千五百石,再收三千石當是指日可待,何須憂慮?”

  “下官可否看看買官的名冊?”李延慶並未如馬崇祚那般樂觀,他的目標是至少賣出三名縣令,正對應全椒縣三大富戶,如今隻賣出兩名縣令,令他稍有不解。

  “當然可以。”馬崇祚轉身返回公案前,拿起一張名冊遞給李延慶:“推官請看。”

  李延慶接過名冊一看,不出所料,兩個從八品縣令分別由婁家和戴家拿下。

  但看完整張名冊,李延慶卻並未找到鄭家的蹤影。

  李延慶眉頭微皺:“全椒鄭家沒有派人來買官麽?”

  馬崇祚想了想,回道:“沒有。”

  “這就奇怪了。”李延慶死死盯著名冊:“上個月鄭家曾找到高錫,謀取滁州司戶參軍的位置,此事知州可還記得?”

  “當然記得,那高錫還為此忙前忙後,想來沒少收鄭家的好處,不過咱倆慧眼識人,自不會幫他的忙。”談及高錫,馬崇祚的語氣頓時冷了下來。

  李延慶將名冊還給馬崇祚:“可如今縣令都能買了,為何鄭家卻偃旗息鼓了?”

  馬崇祚接過名冊,猜測道:“是不是鄭家拿不出這麽多糧食?”

  “不可能,鄭家光在全椒縣就有良田三千七百畝,皆是中上等的好田,每畝田每年能為鄭家帶來至少一石三鬥的進賬,一千六百石稻米對鄭家來說就是九牛一毛。”

  對滁州的土地情況,李延慶可謂是如數家珍。

  馬崇祚聞言麵露思索:“聽你這麽一說,確實有些反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該好好查查這鄭家。”李延慶心裏開始琢磨著動用烏衣台的力量,去將這鄭家翻個底朝天。

  該死的,其實早在上月我就該派人去調查鄭家,當時鄭家賄賂高錫就很有問題...李延慶略微有些後悔,不過如今也還不算遲。

  “查鄭家?”馬崇祚略感驚訝:“有這個必要麽?會不會激起鄭家的怒意,下月就要開始夏稅,這時候得罪了鄭家,恐怕會對夏稅不利啊。”

  李延慶自信一笑:“知州放心,下官絕不會驚動鄭家。”

  “可...”馬崇祚還欲再勸,忽然想起麵前這李推官背後的李重進,頓覺安心不少,說道:“那此事就交給李推官了。”

  返回推官衙門,李延慶立刻叫來婁斌與戴景兩名孔目官。

  李延慶視線掃過兩名屬下:“本官已經看到了你們兩家的誠意,明日本官自會上書朝廷,以彰顯你們兩家的功績。”

  兩人麵帶喜意,同時拱手回道:“多謝推官。”

  戴、景兩家統共買了兩個從八品,以及三個從九品的官位,戴景和婁斌各撈了個最低的從九品,作為這些天的幸苦費,雖然官位不高,但滿足了預期,兩人心情都是大好。

  李延慶立在案後,虛抬一手“我有一事想問問你們。”

  婁斌直起身,但背依舊稍躬:“推官請問。”

  李延慶靠坐在椅上:“與你們同鄉的鄭翰,現下是否住在滁州城內?”

  婁斌回道:“此人正在城內,三日前下官還在濟江門邊上撞見過他。”

  濟江門是滁州城的南門,也是滁州城最繁華所在。

  李延慶繼續問道:“那你可知他住處何在?”

  婁斌不假思索地答道:“就在濟江門外正南三裏,一處白牆青瓦的四進院落。”

  ......

  夜深時分,濟江門外三裏的一處精致院落。

  院門悄然大開,一名黑衣中年人牽著馬從門內走出,身後跟著一名身著錦衣的年輕富貴男子。

  中年男子翻身上馬,對富貴男子拱手道:“郎君,告辭。”

  富貴男子正是鄭翰,他雙手背在身後:“夜路小心謹慎,一定要放慢速度,明日天黑之前能趕到來安縣就行了。”

  “是,在下曉得。”

  片刻之後,中年男子駕著馬匹往北而去。

  天淨無雲,月光滿照大地,地上細微的碎石都清晰可見,中年男子卻不敢有絲毫大意,目光緊緊盯著眼前的路麵,小心翼翼向前緩行,全然沒能發覺身後有人暗中跟隨。

  ......

  李延慶正在挑燈夜讀,這幾日積攢的公務著實有些多,他想盡早核對完畢,若是底下縣衙辦了冤假錯案,便可及時地撥亂反正。

  如今已是四月末,正值仲夏,天氣日漸炎熱。

  李延慶身著白色短打,門扇洞開,仍覺悶熱難耐,這才看了短短一個時辰,就已經飲下三大碗涼茶。

  牆角的鐵盆裏,一條艾草串正在緩慢燃燒著,不斷釋放驅逐蚊蟲的幽香。

  “唉,真真熱死個人。”

  李延慶正想起身去衝個涼水澡,再回來接著夜讀,李石就領著鄧二到了門口。

  鄧二抬起胳膊,擦了擦額角止不住的汗液:“郎君,鄭翰剛剛派了一名仆役騎馬北上。”

  “深夜派人北上?”李延慶右手托著下頜:“他到底何事如此著急?”

  李延慶望向鄧二:“沒有更詳細的情報嗎?”

  鄧二回道:“在那名仆役臨行前,鄭翰似乎還很鄭重地向他吩咐了一通。”

  “深夜,北上,鄭重...”李延慶思忖片刻,猛然起身:“該不會,那鄭翰是要聯絡叛民吧!”

  “叛民?”鄧二聞言一愣,驚呼:“確有可能,叛民自從撤出白塔鎮後,就一直龜縮於來安縣北麵的群山之中。”

  鄧二之前曾受李延慶命令,派了兩名烏衣衛去北麵監視山中叛民,清楚叛民的大略活動區域,那夥叛民劫掠白馬鎮後得到了充足的物資,足可在山上快活一陣,目前並無下山劫掠的動向。

  鄭家勾結叛民,對他們有什麽好處?而且是在周軍與南唐相持於瓜步的特殊時刻......

  李延慶思緒流轉間猛然想起,這鄭翰之前謀求的官位是滁州司戶參軍,而在朝廷派陶爽來充任司戶參軍後,明明滁州還有錄事參軍的空缺,鄭翰卻放棄了對官位的追求,高錫也沒有了為他謀取官位的動靜。

  現在想來,那鄭翰極有可能是非司戶參軍不做。

  為何鄭翰非司戶參軍不做呢?這其中與他勾結叛民是否有關聯?

  將三條線索串聯起來,李延慶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想,感覺自己離真相隻隔了一堵薄薄的雲煙,再稍加努力,就能看清真相。

  “三月時,我曾讓你去調查鄭家,這鄭家是否有親屬在南唐為官?”李延慶要確定最為關鍵的一點。

  鄧二歪著頭想了一陣子,這才徐徐回道:“回郎君,屬下曾受令調查全椒三家富戶,其中婁、戴兩家雖然富庶,但並無親屬在南唐為官,而鄭家是有親屬在江寧府為官的,屬下也曾委托江寧辦事處調查鄭家,但並未查清鄭家為官親屬的具體姓名,想來隻是個小官。”

  李延慶輕輕點頭:“這就說得通了,如果這鄭翰派人去北邊真是要勾結叛民,那他所圖,極有可能是為了滁州的存糧。”

  “為了存糧?”彎子繞得太多,鄧二有些暈:“這是如何牽扯到存糧上去的?”

  “我給你分析分析。”李延慶端起瓷碗,喝了口涼茶,悠悠說道:“首先,這鄭翰謀求過滁州司戶參軍的位置,而司戶參軍最大的權力就是掌管州府庫。

  鄭家在南唐朝廷裏有親屬為官,雖然不大,但畢竟也是官,那鄭家就極有可能協助南唐,他鄭翰若是得到司戶參軍的位置,就有一萬種辦法毀壞府庫中的存糧,沒了糧滁州也就不攻自破。

  而鄭翰沒能得逞,就不再謀求其他官位,這表明他就是衝著司戶參軍去的,別的官職他都不放在眼裏。”

  “是這個道理。”鄧二點頭表示聽明白了,一旁的李石也是麵容肅穆,跟著不停點頭。

  “可鄭翰去勾結叛民又是出於何等目的,他總不可能說服叛民來攻打滁州城吧?叛民又不是傻子,不可能傻乎乎地來攻城吧?”鄧二生出疑慮。

  “且聽我分析。”李延慶雙手抱在胸前,接著分析道:“如今唐軍與張永德在瓜步渡口對峙,我軍糧米皆從滁州運出,每三日就有一隊人馬從滁州去往六合縣的軍營,他鄭翰勾結叛民,可能是盯上了這八十裏運糧路程,隻要能截斷一次糧米,我軍雖然營中有兩日存糧,但足可打擊我軍士氣,到時候唐軍就會趁機攻擊我軍營寨。”

  “哦,我明白了。”鄧二恍然大悟:“若真被郎君說中,這鄭翰可真該千刀萬剮。”

  “這都是我的猜測罷了,現在還算不得數。”李延慶微笑道:“那鄭翰也不簡單,知道在在夜裏派人北上,得看辦事處的弟兄們能否緊緊跟住那仆役,帶回確切情報。”

  鄧二拍了拍胸脯:“郎君放心,弟兄們都受過嚴苛訓練,即便是在深夜也不會跟丟目標,定能帶回確切情報。”

  “嗯,此事就交給你了。”李延慶想了想,又吩咐道:“對了,再派個人去盯著高錫,他應該收了鄭翰不少好處,有可能將我軍和州衙的情況透露給鄭翰,若真有此事,你要收集好具體罪證。”

  突然,門口傳來司徒毓迷迷糊糊的聲音:“三郎,這麽晚了你們在聊什麽啊?”

  司徒毓說著用手擦了擦眼角,一臉的睡眼惺忪。

  看樣子是門窗沒關,聊天聲將早就睡下的司徒毓給吵醒了...李延慶先是對鄧二和李石使了個眼色,示意兩人離開,方才回司徒毓道:“沒什麽,最近家中老鼠泛濫,我吩咐護衛防治老鼠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