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懼
作者:有點混蛋      更新:2021-03-06 17:05      字數:2100
  侍女左手捂住臉頰,滿臉驚恐地退到了門口,鮮血沿著皓白的手腕汩汩流出,淡粉色的褙子上多了一抹豔麗的鮮紅。

  馮吉看著滿地淩亂的碎片,聽著侍女嚶嚶的啜泣,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稍稍冷靜了下來。

  “你先出去。”馮吉坐回椅上,低著頭,左手按著額角。

  “郎君,我...”侍女下意識地擦了擦臉頰,反而將鮮血塗滿了一臉。

  馮吉轉頭望著侍女,語氣柔和了許多:“出去吧,趕快去包紮下。”

  “喏...”

  等到侍女離開,馮吉的麵色再度變得陰沉。

  “該死啊。”馮吉雙手用力捂住臉,手背上條條青筋暴起,白淨的麵龐上浮現出一條條醒目的紅色印記。

  “該死。”馮吉猛然抬起左手,又是一拳錘在桌上,一座邢窯產的精致白瓷筆架應聲跌落在地,碎成數片。

  “不會是武德司,一定不會是武德司。”馮吉自顧自地低吼。

  馮吉親身經曆過武德司籠罩開封的時代,不遠,就在四年前的後漢朝。

  那時正是武德司最為鼎盛的時期,下轄有近三千人的精銳察子,直接對皇帝負責。

  當時武德司的頭領武德使李業,是後漢朝李太後的親弟弟,仗著皇帝的信任與姐姐的高貴身份,在開封城內為所欲為。

  武德司的察子除了少數潛伏在敵國搜集情報外,大多以假身份散布在後漢朝的各個大城市中,負責監視開封城內的文武百官,以及各地的節度使。

  開封城內但凡有任何的風吹草動,武德司都能在第一時間內探知,並呈交給當時的後漢隱帝劉承祐。

  劉承祐在位的短短三年內,開封就發生過不下五十起全家一夜失蹤的吊詭案件,這些案子大多是出自武德司之手。

  有的平民百姓僅僅是在家中用餐時無意間抱怨了一句朝廷,第二天就全家人間蒸發。

  而被武德司破門滅家的官員更是數不勝數,上到樞密使宰相,下到九品秘書郎,都慘遭過武德司的毒手。

  後漢乾祐三年十一月,隱帝劉承祐年滿二十,欲圖親政。

  而以宰相楊邠為首的四位顧命大臣,出於對皇帝能力的懷疑,並不願交還大權,反而將手中的權力握得更緊,處處與劉承祐作對。

  劉承祐便命令李業,在楊邠等人上朝時,於廣政殿外,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將三名顧命大臣當場擊殺。

  同為顧命大臣的郭威,當時正領兵在河北防禦契丹,幸運地逃過一劫。

  在得知三名顧命大臣皆被殺死後,郭威沒做過多考慮,就決定起兵造反。

  四位顧命大臣在開封的家屬,被武德司盡數夷滅。

  在開封城中,與這四位顧命大臣有關聯的官員有上百家,皆全家被武德司屠滅,受牽連者多達數千人。

  一時間,開封城的刑場裏殺得人頭滾滾,城西北外的墳場遍地縞素,哭喊聲震天動地,悲徹雲霄。

  馮吉有不少年幼相熟的親密友人死於武德司之手,對武德司的恐懼,已經深深烙印在了馮吉的腦海中。

  這份恐懼,時刻在馮吉的夢境中折磨著他,令他永遠也忘不掉當時的慘狀。

  “一定不會是武德司。”

  “一定不會...”

  馮吉騰地站了起來,竭力幹嚎:“不可能是武德司!怎麽可能是武德司?”

  這一聲幹嚎徹底抽空了馮吉的精力與體能,他摔回椅子上,兩隻瘦弱的手臂無力垂落,腦袋斜靠在椅背上,大口地喘著粗氣。

  呼吸聲逐漸平緩,馮吉重歸理智,嘴唇輕輕闔動:“絕不可能是武德司,郭家對武德司恨之入骨,怎麽可能重建武德司?”

  “不可能的。”馮吉輕笑著搖了搖頭,徹底否決了武德司的重建。

  呆坐片刻,馮吉猛然抬起頭:“既然不是武德司的人,那又是誰的人在監視鳳鳴館?”

  “是範質?還是王樸?亦或是另有其人?”

  馮吉雙眼微眯,沉思片刻後他豁然起身。

  “必須要將這人查出來,不然我徹夜難眠。”

  一念至此,馮吉大跨步走到門前,用力推開房門:“備車,我要立刻出門!”

  兩駕牛車緩緩駛離馮府,馮吉正坐在車廂的後半部,秦蕊的貼身侍女左臉頰上貼著一塊紗布,小心翼翼地坐在馮吉的對麵。

  牛車行了一陣,馮吉突然出聲:“剛才的事情,不要與蕊兒提。”

  “奴婢曉得的。”侍女低聲回道。

  “嗯。”馮吉微微頷首,不再言語,靜靜地思索著。

  牛車直奔鳳鳴館而去,馮吉需要立刻獲得有關監視者的一切信息,這趟鳳鳴館他是非去不可的。

  馮吉認為,既然監視者已被發現,那麽監視者背後的幕後之人,一時半會應該不會另派監視者來。

  “不過,就算被人發現又如何呢?我一個醉心音律的浪蕩子,即便是白日逛妓館,也沒什麽可以令人指摘的。”馮吉如是想著。

  馮吉這幾年裏為自己精心樹立了一個特別的人設:一個不在乎官位與前程,全身心地沉浸在對音律與美酒追求中的浪蕩子弟。

  為此,馮吉曾特意在馮家舉辦的宴會中親自表演,並像一名伶官一樣當眾跪地演奏。

  每次與朝中官員聚會時,馮吉必然會帶著自己心愛的琵琶與美酒赴宴,並且會在眾同僚麵前酣暢飲酒、彈琴賦詩、聞歌起舞,力求自己的這一形象深入人心。

  所以,即便馮吉經常流連於開封城內的大小妓館,禦史台的烏鴉們也置若罔聞,一笑了之。

  除了花間社的成員外,京中的大部分官員,這兩年裏都將馮吉看成了一位墮落的浪蕩子,私下裏有人嘲笑他,也有人為他已故的父親馮道而感到惋惜。

  而這,正是馮吉所期望的,這樣,即便有人發現他與鳳鳴館關係過密,也都會往聲色方麵想。

  牛車雖慢,但在擁擠的開封城中,再快的馬也毫無用武之地。

  大約兩刻鍾後,牛車終於抵達了鳳鳴館。

  一下車,馮吉就擺出一副色眯眯的親切模樣:“蕊兒呢,快帶我去見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