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5章 516-一石激起千層浪(三)
作者:鍾山布衣      更新:2022-04-06 13:32      字數:3411
  “謝府”外事由誰出麵那是後話,眼下,應付此刻才是緊要。賀蘭敏月以此事需思慮人選為由,暫時搪塞過去。

  既然正事說得差不多,那麽兩個女人不免聊起婚事,而此話題有些私密,故狄萱萱邀賀蘭敏月入內宅商議,將一眾男子留在正廳。

  兩府親兵多出自“武平堡”,是為舊識,相聚當然彼此問候,各有話說……

  房元昭則見此間事了,跟劉大山打了一聲招呼後,告辭離開。

  明崇儼本也打算離去,卻見王勃獨坐椅子上,頗為枯燥無味,便主動上前,邀其前往師父書房敘話。

  馮寶的書房很大,不過裏麵東西卻不多,除了一些樣子貨的書籍外,幾無其他多餘陳設。

  “請坐。”身為主人,明崇儼主動招呼道。

  待王勃落座,明崇儼喚來門外伺候仆役,命其上茶。

  趁著仆役沏茶的功夫,兩個少年人相互打量彼此……

  “吾今年方十五,不知王兄弟年庚幾何?”明崇儼待仆役走後,率先問道。

  “今方十一。”

  “原來如此,吾癡長幾歲,不知可稱‘弟’乎?”

  “無妨。”王勃道:“吾等恩師為同窗,吾二人以兄弟稱呼,亦無不可也。”

  “善!”明崇儼笑道:“聽聞子安賢弟著書《指瑕》,名震仕林,當可稱少年俊才。”

  “不敢,弟自幼讀聖賢書,知瑕疵而漠然豈非有負聖賢矣。”王勃語氣很平靜,但骨子裏卻有意無意流露出一份倨傲。

  明崇儼年紀也不大,並沒有察覺出,再者,他就算是感覺到,也不會認為有什麽問題。畢竟無論在哪個年代,十歲能著書者,那都不是一般人。

  “吾師曾有言,聖賢亦為人乎,但凡為人者,自有對錯,吾輩後學,當取其精髓,去其謬誤。”

  明崇儼的這句話,很明顯是從馮寶那裏知道後世“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的思想。他並不知道,王勃昔日著書《指瑕》,炫耀才學之意,多過糾偏。

  隻不過,在這個時候,王勃還很年輕,思想也並不成熟,所以,很容易受到旁人影響。而明崇儼所說,更是後世得到驗證的經典名言。因此,王勃深以為然。

  “明兄所言極是。”王勃三思後,言道:“吾拜於恩師門下日短,尚不曾得師父教誨,明兄得以追隨馮侯左右,實為幸也。”

  “那是自然。”明崇儼道:“跟隨師父南下‘廣州’,後出海遠航至‘香料島’,所見所聞,與書中所寫,甚多不符,非親眼所見,斷不敢信也。”

  “哦——可否敘之一二?”王勃少年心性,好奇心大起。

  “曆來有言,嶺南蠻荒之地,瘴氣橫生,不宜人居,然吾親走一趟方知,南方固濕熱難當,然物產豐富,如稻米可一年兩熟,山中果子甘甜味美,隻要不飲生水,防蚊蟲叮咬即可保無虞。”明崇儼想了一下,又道:“隨師父同行之親兵護衛,乃至後來‘水師官兵’,皆嚴格遵守‘軍中衛生條例’,故甚少人得病,亡故者更是無一人矣。”

  王勃聞言頷首,道:“此確與書中記載不同。”

  “恩師有言,讀書萬卷,不如行路萬裏,吾自中原而去,來回數萬裏,所見所聞,歎為觀之。”明崇儼說到這裏的時候,突然想起來了什麽,抬首對門外喚道:“來人。”

  “不知小郎君有何吩咐?”仆役入內行禮道。

  “去後宅,找大珠兒取些‘標本’過來。”

  “‘標本’?”仆役顯然聽不懂。

  “汝直接告之大珠兒,她自知曉。”明崇儼懶得多加解釋。

  仆役沒敢多問,直接退下。

  約摸盞茶功夫,兩名仆役抬著一個大木箱來到書房。

  明崇儼親自動手,將一個又一個木盤小心取出,而盤中固定的花卉等植物以及魚類骨骼製成的標本,瞬間令王勃眼睛大亮,他何曾見過如此豐富多彩的各類物種?尤其是每一個物種之下,都有一小片紙張,上麵詳細記錄了來源和物種名稱等信息。

  自古以來,華夏重學問,但卻偏重於經、禮及辭、賦等,主要在精神層麵,而對於實用技能和身邊看得見摸得著的自然科學,始終忽視,可謂甚是遺憾,以至千年之後,落後挨打。

  而馮寶在出海過程中,無意間搗騰出來的“標本”,實際是讓世人了解身邊事物和自然科學一個最為直觀的途徑,等同於開啟了一扇大門。

  縱王勃從小熟讀聖賢書,然在多姿多彩,栩栩如生的自然物種麵前,無法遏製強烈好奇心,不僅開口詢問,且仔細聆聽;明崇儼更是知無不言,將自己所知道的,悉數道出……

  這是一個注定不會平靜的夜晚。

  皇宮大內,帝後夫婦偶有說及;“洛陽”城裏,諸多朝臣亦在暗自思量;而在“衛崗鄉”裏,同樣也有不少人,得到了馮、謝二人之變故消息。

  “洛府”,洛克然今晚喝了些酒,興致很高,早早來到最寵愛的小妾房裏,其意不言而明。

  小妾那當然是歡喜得緊,盡全力侍奉,唯恐不周。

  正當寬衣解帶,欲行人倫大禮,忽然屋外傳來敲門聲,緊跟著傳來管家的聲音:“郎君,三郎有急事而來。”

  “能有何急事?”洛克然不想被打斷好興致,道:“讓其明日再來。”

  “郎君,恐、不妥。”管家到底是心腹,且還有些見識,沒有盲目遵從命令,而是又道:“三郎有言,事關謝侯。”

  “謝侯?”洛克然頓時心頭有些緊張,酒後產生的些許欲望,瞬間消散,一邊命小妾趕緊伺候更衣,一邊對管家道:“去回複三郎,吾片刻即至。”

  管家離開後不久,洛克然匆匆走出,而後直接前往書房,進門一見到洛峻即問:“可否戰事不力?”

  洛峻估不到洛克然有此一問,愣了一下,連忙回道:“戰事很順利,兩位侯爺率領大軍已平滅‘百濟’。”

  “甚好,甚好!”洛克然明顯輕鬆許多,隨即坐下道:“除此,還能有何急事?”

  “兄長,據聞今日,王福來公公當殿稟奏聖人,稱——稱兩位侯爺軍前上表請辭。”

  “什麽?辭官?”洛克然本已放下的心頓時又提到了嗓子眼,“騰”地站起來道:“消息可靠?”

  “千真萬確,且知者甚眾。”洛峻旋即將得到的消息和盤托出……

  “互——互毆?”洛克然以完全不敢相信的眼神看著洛峻。

  “弟也難知真偽。然王公公殿上言之鑿鑿,況,兩位侯爺貼身親兵王三狗、劉大山皆已回鄉,料想此事,假不得。”

  “此,當如何是好?”洛克然悵然坐下,愁眉莫展。

  相同的問題,在“黃府”內,也從黃守義口中問了出來,但一樣沒有答案。

  洛、黃兩家是商賈,雖然因為各種原因,弄了個官身,可那畢竟隻是“勳官”,毫無半分權力。

  他們在“衛崗鄉”裏混得風生水起,完全是得益於謝、馮二人庇護,再加上鄉裏富裕,官府廉潔,兩家方得以越來越好。

  可眼下聽聞謝、馮俱上表辭官,他們兩家要是不緊張才是怪事了!

  洛克然和黃守義是商人,眼光看不了那麽遠,心裏惦記更多是自家錢財。

  但是,有些人,就不那麽看了。

  高遠白天在大殿裏一言不發,哪怕心裏同樣大為吃驚。直到離開大殿,他方才尋機請教李績,因他並不相信,為了區區一介女子,兩個多年同窗摯友會真得鬧到如此不可開交的地步。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李績給了一個看似明確,實為模糊的說法。

  高遠仔細琢磨話意,總覺得有些不甚明了,難道說,二人有意為之?可這明顯說不通啊。然李績話裏話外的意思都表明,此事恐有內情,未必如聽到那麽簡單。

  高遠是能臣,也是一位直臣,沒有那麽多花花腸子彎彎繞,自然理解不了。

  可是,在官場上摸爬滾打一輩子的許敬宗,那是多多少少感受到了一絲“異樣”的氣息。

  自古以來,功高蓋世者,多半難以善終,尤其是權力越大、位置越高、影響力越強的,倒黴的更快。

  盡管許敬宗很欣賞謝岩,而且算起來也是其長輩,但是,他與謝岩之間,始終保持一定距離,因為在他看來,謝岩軍、政兩個方麵都堪成表現不俗,朝上有皇帝支持,在野有“皇家學堂”依托,貌似進退皆可。但他同時也非常清楚,謝、馮二人能耐太大,雖不爭權奪利,然事實上已對朝中大臣構成威脅,尤其在“政事堂”和軍方兩個方麵,有不少人都感覺到了受到影響,可謂樹敵頗多。

  比如,皇帝認為“衛崗鄉”每次的上奏,沒有什麽華麗文章,卻有許多詳實數字,令人一目了然,所以皇帝也開始要求其他朝臣效仿,隻是這事兒涉及到習慣和所學,非旦夕可改,令許多臣子怨聲載道;再比如軍製,自高遠實際掌權後,在皇帝大力支持下,推行精兵和軍官進學兩項製度,由此帶來許多勳貴子侄,難以在軍中立足,結果也是不滿聲四起。而這些,任誰都知道,和謝岩有著莫大關連,可是誰也沒辦法。

  真的是沒辦法嗎?當然不可能。

  很多人都在等待著一個機會,一個謝岩犯錯的機會。

  眼下,這機會倒是有了,但是怎麽看,都那麽詭異,因為,謝、馮二人主動辭官了。

  至此,許敬宗方才真正認為,謝、馮兩人,已經從毛頭小夥子成長為合格的“臣子”。

  曆經“武德”、“貞觀”和本朝,許敬宗太清楚一個事情了——皇帝真正喜歡和信任的人,那就得不斷的犯錯,而且還得是那種,看起來不大不小,處置起來還不會傷筋動骨的那種錯誤,唯有如此,才可顯得“天子聖明”。

  皇帝也是人,他也需要表現的機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