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三章 借糧(五)
作者:鍾山布衣      更新:2021-03-01 15:00      字數:3098
  “師父可是不欲多事?”

  “汝以為,為師當如何?”馮寶回到自己屋裏,先在案幾後坐下,而後不答反問道。

  明崇儼欲言又止,顯然也沒有想好。

  恰好,狄萱萱給他們師徒二人各自沏了一杯熱茶,也算是給了明崇儼一個思考的時間。

  “謝過狄姐姐。”明崇儼略一欠身,先向狄萱萱道謝,而後望向馮寶,道:“路有不平,當拔刀相助,昔年師父‘遼東’拯救高句麗弱女子於水火之中,今日緣何漠視‘流求’之民遭受不公?弟子以為,當一以貫之,一視同仁。”

  “為師往事,汝倒是打聽得清楚。”馮寶笑言一句,跟著再道:“此時非彼時,當年為師與警官僅兩人矣,成敗得失不累及旁人,今隨行數十人之多,稍有差池便會禍及他人,不得不慎行也。”

  “師父教訓極是,弟子想錯,還請師父責罰。”明崇儼顯然意識到自己想的過於簡單了。

  “無妨。”馮寶隨意回了一句,接著伸手從案幾上拿起茶杯,先放在口鼻之前聞了一下,感受片刻茶葉清香,然並未啜飲,而是又放下杯道:“好茶不喝頭一遍。”說著,將杯中茶緩緩倒入一旁的小碗,接著示意狄萱萱再加熱水於杯中,又道:“第二遍才是最佳,芳香濃鬱,口感甚妙。許多事情,同樣如此,放一放,冷一冷,更好。”

  明崇儼有些似懂非懂,半晌後,方問道:“可明日不是得送高破軍給官府嗎?如何放得?”

  “誰說一定得明日?”馮寶閃動著狡黠的目光,嘴角上揚地緩緩說道:“明日複明日,明日何其多!一個無關緊要的歹人爾,‘泉州府’難不成還會派人來搶嗎?”

  “啊——”明崇儼徹底暈乎了,他分明聽師父一本正經地答應過官府捕快,明日一早送高破軍去大牢,可如今,怎麽聽起來,好像不是那麽回事呢?

  次日一早,“泉州府”捕快班頭錢通率一隊捕快與一輛囚車來到客館,然而,卻是連“衛崗縣男”的麵都沒有見著,更不用說帶走高破軍其人。

  在方九、劉長河等一眾親兵的熱情招待下,好吃好喝,外加些許禮物,可是“帶走犯人”一事,自始至終被搪塞過去,總之就是理由千萬條,“帶人走”不可能。

  無奈之下,錢通隻得打道回“府衙”,並如實向上稟報……

  “依雲生兄所言,那位馮縣男是不願交出人犯嘍?”

  “刺史所言甚是。”

  “嗬嗬,看來朝中傳言不虛,咱們這位年輕的‘縣男’,當負聖命南下,非擅離職守才是。既如此,雲生兄替老夫走上一遭便是。”

  “下官明白,有些事情說清楚好,以免日後陛下責罰。”

  “是啊,敘說清楚,方才為好!”

  黃昏,天空中又飄起了雨絲,悶熱的天氣,令馮寶感覺有些煩躁,南方濕熱的天氣,他始終不大適應。

  推開窗,讓習習涼風拂身,才有了些許涼意,感覺舒暢許多。

  “師父,狄姐姐讓弟子來問一下,晚膳是送到房裏,還是去樓下客館大堂。”

  “去大堂好了,人多熱鬧些。”馮寶接著又道:“小儼,狄姑娘是為師的客人,莫要無事叨擾。”

  “弟子明白,可狄姐姐欲認字讀書,總要有人教授才好,師父,不如……”

  “別!”馮寶立刻打斷道:“還是你小子教好了。”

  明崇儼知道會是這樣一個結果,畢竟他早就發現,自家師父性子疏懶,除了對自己尚有耐心外,對於其他人或事,則能不管就不管的。

  其實馮寶又何嚐不知曉明崇儼的小心思,他和方九、洛川等人年紀上有些差距,且學識、身份相差也很大,如朋友一般相處可能性微乎其微,唯有狄萱萱不同,她年紀稍微小些,又是客人地位,雖說是胡人,但是其絕色容光很容易讓人忽略掉這一點,所以,明崇儼有事沒事都喜歡去狄萱萱那裏玩耍。

  正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小男孩也不例外!

  與一群人吃飯,是馮寶的喜好,而愛熱鬧又是孩子的天性,於是,客館大堂裏,又一次坐滿了人。

  對於眼前的這一幕,客館掌櫃,已是見怪不怪,盡管在他的記憶中,還從來沒有一位官員或者豪紳會如此不顧尊卑,時常與下人們一起用膳,然來者皆是客,客人之事,不可多問,況且還是一位出手豪闊的客人。

  不知怎地,正在小酌美酒的馮寶察覺周圍聲音忽然小了許多,便忍不住抬首張望,想看下發生什麽。

  果然,見掌櫃一臉諂媚的笑容快步迎向剛剛踏進大門的三個人。

  他們之間的對話,馮寶聽不清楚,當然也不想知道,唯一值得關注的是,新進三人中,為首之人,年過四旬,身著六品官袍,餘下二人皆為隨從裝扮。

  “‘泉州府’來的挺快啊。”馮寶嘴角上揚,露出一絲微笑,心裏如是想著。

  片刻,馮寶即見那官員看了自己一眼,而後邁步走了過來。

  一旁侍立的劉長河見狀即迎上前,拱手道:“三位且請留步。”

  “汝可是馮縣男所屬?”那名官員直接道:“若是,請通稟一聲,‘泉州府司馬參軍齊雲生’拜訪。”

  聲音不大,卻足以令屋內每個人聽得清楚。

  “長河,請齊參軍過來敘話。”馮寶知道對方適才那番話是對自己所言,便起身又道:“吾乃‘新安黜置副使’、‘衛崗縣男’,不知齊參軍前來,有何貴幹?”

  “下官見過馮縣男。”齊雲生上前一步行禮道。

  “免禮。”馮寶略一欠身以示回禮。

  “下官奉刺史令有要事與縣男相商,不知可否尋一安靜所在?”

  “當然可以。”馮寶說著,還打量了麵前之人一番,很明顯,他非常欣賞這種不打官腔,直接有事說事的人。

  焚一支淡香,沏一壺好茶,此乃馮寶尋常待客之道。

  待劉長河退出客房之後,馮寶開門見山地道:“齊參軍到訪,可是為‘流求’人犯而來?”

  “流求人犯?”齊雲生先是愣了一下,旋即明白馮寶所指何人,微微搖首道:“區區一介人犯爾,怎當得起刺史過問。且縣男知法度,明律法,定會妥善處置。”

  聽到這句話,馮寶忍不住再一次仔細地打量了一下麵前的這位中年官員,然而,對方卻仿佛沒有察覺一般,平靜無波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是個人物。”馮寶心裏讚了一句,因為他知道,對方適才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就將自己逼到一個必須依法辦事的境地。

  什麽叫“不過問”,其實那就是“最大的關注”!隻要“知法度、明律法”,就不可能徇私。幸好馮寶現在沒有庇護高破軍的意思,倒也沒覺得有多大問題。

  “既無關人犯,不知齊參軍所來為何?”

  “下官前來,欲問一句縣男,可知‘寧安寨’否?”

  “寧安寨?寧安寨!”馮寶默念其名,眉頭卻是不由自主地微微皺了起來。短短一兩日內,“寧安寨”這個名字已是數次聽過,似乎“泉州”發生的許多事,都和那裏有關。

  “相信馮縣男早已知曉此地。”齊雲生見馮寶沒有開口,就主動說了一句,同時以征詢的目光看了過去。

  “不錯,本官數度聽聞,卻不知其詳。”

  “下官前來,正是為此。”齊雲生毫不隱瞞地說道:“馮縣男乃是謝縣子同窗摯友,負聖命南下,可稱‘簡在帝心’,他日飛黃騰達、位列朝堂,實屬必然。”

  “那又如何?”馮寶用有些玩味的眼神看著齊雲生,心說:“你個老小子,到底想說什麽呢?”

  “按朝廷律法,對內妄動刀兵者死,然‘泉州’數萬百姓等不及陛下詔令,起兵實屬萬不得已,此事幹係重大,還請馮縣男日後據實上奏。”

  馮寶聞言大驚,起身手指齊雲生,厲聲責斥道:“無陛下詔令,擅起兵事於內,等同於謀逆,爾等好大膽!”

  “馮縣男一心為國,下官欽佩萬分,然此事事出有因,且容下官細說。”

  事實上,馮寶也猜到,“泉州府”聚集軍卒必定是有特殊原因,否則真要是謀反的話,街麵上是不可能平靜如常,但事涉重大,無論如何,官樣文章還是要做一下的。

  “說——”馮寶依舊麵帶肅殺神情,語氣冰冷地道。

  齊雲生還是保持一副無比平靜的表情,以最平和的語調娓娓道出一段往事……

  “寧安寨!果然是那裏!”馮寶僅僅聽了一個開頭,心裏多少明白幾分,趁著齊雲生敘說的功夫,緩緩坐下,擺出一副專心致誌聆聽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