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二章 借糧(四)
作者:鍾山布衣      更新:2021-03-01 15:00      字數:3269
  “某家為何要說?爾等何人?某身在何處?”年輕的匪徒終於想起來問自己不知道的事了。

  “吾乃‘衛崗縣男’弟子,明崇儼是也,至於狄姐姐名號,汝不必知曉。”

  “既然此人醒來,還是去請縣男為好,多言無益。”

  “好吧,相信他一會定會知無不言。”明崇儼如大人般負手笑談,隨後看也不看背依牆壁坐在地上的年輕匪徒,轉身離開了。

  目送眼前的一雙男女離去,年輕的匪徒欲言又止,倒不是他不想說出一些事情,而是對方好像並沒有耐心,不過他也從話中聽出,很快會有人來的。

  果不其然,片刻之後,一陣紛亂的腳步聲傳來,很快一群人走進了房屋。

  氣氛有些詭異,七八個人進得屋裏,卻是誰也沒有開口說話,眾人目光齊刷刷地看向年輕的匪徒,仿佛想要從他的身上找出什麽似的。

  “本官馮寶,官居‘新安黜置副使’,至此地純屬路過。”馮寶說完,示意劉長河搬過來一張案幾,而後當凳子一般,坐下,再道:“說說汝吧,來自何方?姓甚名誰?”

  不等年輕的匪徒開口,馮寶似乎又想起什麽,接著道:“汝之同伴悉數死於官軍圍剿,之所以汝還能活到現在,那也是本官想問些事情,能否活命,得看汝自己了。”

  “廢話少說,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年輕的匪徒擺出一副不願意“談話”的模樣。

  “汝之生死,本官不在意。”馮寶淡然說了一句,跟著卻問出:“汝會輕功?可是武林高手?”

  年輕的匪徒茫然無語,看樣子都沒有聽懂。

  馮寶見其一幅無知模樣,不由得暗暗歎息,不過他也知道,這兩個詞大唐並沒有,怪不得誰。於是換了一個說法,道:“自古身手卓絕者不知凡幾,如荊軻、豫讓般青史留名者不在少數,或為國為民、或行忠義之舉,可稱為‘俠’!汝身手了得,於官軍圍捕中尚能殺出,隻是本官有一事不明,奈何從賊?”

  “吾為‘海客’,非賊寇也!”年輕的匪徒大聲道:“官府扣押船隻,貪墨貨物,不守信用,更圍殺於吾等……”說到這,他似乎想起什麽,不再說下去了。

  寥寥數語之中,信息量卻很大,馮寶腦子裏大致想了一下,很快便有了結果,於是問道:“官府豈會無故如此?”

  等上許久,馮寶見對方依然不開口,隻得再次說道:“明日一早,本官將派人押汝去官府牢獄,汝此刻不說也罷,我們走。”

  馮寶拿下此人並未當場交給當地官府,純粹是出於對“武林高手”的好奇心,根本無意過問地方官府行事,如今知曉此人與地方政事有關,且給過對方說話機會,那麽既然對方不想說,他也自然沒了興趣,不自找麻煩,是馮寶一向的做事準則,因此,回房休息,才是正理。

  在馮寶一行數十人當中,性子最活躍,且好奇心最強的,無疑當屬明崇儼。

  作為馮寶唯一的正式弟子,所有人都給予了幾乎無限的寵溺,差不多他想幹什麽都成。正因為如此,所以當明崇儼一個人又回到關押匪徒的房間門口時,負責守衛的三名親兵毫不猶豫地讓開了路。

  推門而入,明崇儼又一次出現在年輕的匪徒眼前,並且蹲下身形,口中道:“師父問話,汝為何不答?”

  年輕的匪徒看了一眼明崇儼,而後緩緩閉目,擺出一副“不想說話”的姿態。

  明崇儼也不氣餒,繼續道:“聽汝所言,似有莫大冤屈,汝不言不語,如何伸張?況事涉本地官府,吾敢斷言,‘泉州’之地,除師父之外,再無旁人能夠主持公道,汝若不言,恐再無機會。”

  不得不說,明崇儼的一番話還真就擊中了年輕匪徒心裏最脆弱的那道防線。

  年輕的匪徒也很清楚,真要是自己明日被送進官府大牢,無論什麽冤屈、亦或是其他,都會被人掩蓋,而自己與同伴,將背負“罪名”,共赴黃泉。可是,真要說出來,有用嗎?

  “咱們素昧平生,吾也無心助人,然吾很奇怪,以汝之能,效命軍中,博取功名,可謂易哉,何故從賊?再者,道路損毀,吾等一時離不開此地,若不找點事情做,豈非太過無聊。”

  年輕的匪徒估計做夢也想不到,明崇儼來到自己麵前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聽那個口氣,完全就是一幅因為怕無聊,所以來找事的意思。可不管動機是什麽,明崇儼終歸還是給了對方一個說話的機會。

  然而,等了片刻之後,明崇儼見對方依然閉著眼睛,情知自己說的白費了,便起身而立,最後言道:“吾師乃大唐智者,萬裏遠征西域,得勝方歸,而今南下,亦是為國為民,吾師有意過問,屬汝之造化,汝——好自為之吧!”

  明崇儼說完之後,小手向身後一負,邁步即往門口而去。

  “且慢!”

  一句話音突然響起,明崇儼聞聲停步,扭頭回望,見那名閉目依牆而靠的匪徒此刻正目光炯炯地看著自己。

  “有何想說?”明崇儼回身問道。

  “勞煩小郎君有請尊師,就說海客高破軍願當麵領罪。”

  “也好,待吾稟報師父。”明崇儼回了一句,隨即離開。

  很奇怪,轉眼半個時辰過去,依然不見有人進來,高破軍非常疑惑,又有些不安,心裏不免揣測:“難道說,那位姓馮的官員不願意過來?”

  胡亂猜測是沒有用的,但沒人進來卻也是事實,甚至在高破軍扯了幾嗓子後,也無人搭理,仿佛他被人遺忘了。

  其實高破軍哪裏知道,馮寶那是有意為之,畢竟身為大唐帝國的勳貴,怎能任由匪徒之意——想說便說,不想說不說的!最低限度,那也得磨一磨對方性子才是。

  又過了不少於半個時辰,馮寶覺得差不多了,這才帶著人再度走進關押高破軍的房間。

  “汝可有想起說些什麽了?”馮寶依然坐上案幾,且直接問道。

  “草民高破軍,‘流求’人氏……”

  “等會,汝是哪人?‘流求’又在何處?”馮寶意外之極,嘴裏問著,心裏卻想的是:“‘琉球群島’唐朝便有人住了?”

  “校尉,‘流求’乃化外之地。”方九俯身低聲道:“前隋大業年間,隋軍征討而得,捕數千不臣歸來,然此地懸於海外,島嶼眾多,人口稀少,故朝廷未開府建衙。此事有載於《隋書》中。”

  “行啊,看來你小子也沒有白進學。”馮寶稱讚了一句,而後繼續對高破軍道:“既是化外之民,怎會一口關中話音?”

  “先師為前隋遺臣之後,流落草民家鄉,草民所學皆先師所授。”

  馮寶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汝繼續說好了。”

  “稟上官,草民為海客,來往於‘流求’各島與‘泉州’、‘廣州’兩地,一直安分守己,從無異心。月前,吾隨同二叔駕船來‘泉州’,先是按老規矩在‘寧安寨’繳納一百貫‘平安錢’,而後泊停碼頭,可是,官差突然不認‘寧安寨’出具的憑證,要吾等繳納一百貫‘稅錢’,可錢咱們交過了啊,豈能再次繳納?可不交‘稅錢’,官府不給停泊,無奈之下,二叔隻得帶吾等去‘寧安寨’,意欲討回錢財,哪知道他們不認賬,還說吾等刁民鬧事,意圖謀反,不僅扣下二叔他們,還派人搶奪船隻,他們人多勢眾,吾與三名同伴奮力殺出,才得以脫困,後居於城內,本想著報官,哪知道暴風驟襲,官府全然不予理會,今早官差查訪,吾等因無唐人身份,被當成不軌之徒圍捕,無奈之下,吾等隻得抵抗。卻不曾想,竟然驚動官軍,以至……以至僅餘草民一人。”高破軍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已是淚流滿麵。

  自跨越千年來到大唐,馮寶已然完成從一個懵懂無知的少年到一個擁有權力和地位的官員之間的轉變,戰場殺戮,勾心鬥角的官場,令其心誌堅強許多,因此,高破軍煽情的話語和表情,並未能夠在他心中掀起波瀾。

  此刻,馮寶更多想的是那個“寧安寨”,一個聽起來似乎非常普通的地方,居然有權力收受“平安錢”。再結合日前得知的消息,那裏還敢扣押官府的人,簡直狂妄至極!

  “汝對‘寧安寨’知曉多少?”馮寶問了一個最想知道的問題。

  結果很意外,高破軍所知極其有限,他隻知道那裏原是一處軍寨,且聽其二叔說,近十年來,進“泉州”的商船都必須在那裏繳納“平安錢”,而這筆錢,也包含了給官府的“稅錢”,他們的收錢憑證,即是商船進出停靠“泉州”的依據。

  馮寶來自後世,可謂是“見多識廣”,他從高破軍一席話裏,聽出了濃濃的“官匪勾結”意味,隻是,如今“泉州刺史”派兵圍剿“寧安寨”,又是為何呢?難道說,官匪間分贓不均,起了內訌不成?

  還有聽來的“借糧”一說,又是怎麽回事呢?馮寶實在覺得有些想不明白了。

  當然,最為重要的還是,到底要不要過問“寧安寨”一事,畢竟隻是路過,有必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