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六章 師徒(三)
作者:鍾山布衣      更新:2020-12-25 10:56      字數:3174
  大唐的“青樓”,無論南北,幾乎都一個模樣,吟詩作賦,歌舞不絕……酒是上好的“葡萄釀”以及度數比較低的“衛崗燒酒”;吃食更是五花八門,從糕點到鮮果一應俱全;以此保證每個客人吃好、玩好、流連忘返。

  狄萱萱進“青樓”,純粹是為了見識大唐的繁華,她生於戈壁長在“西州”,何嚐見過萬家燈火,又何曾見過通宵達旦的狂歡?在西域,女子不值錢,完全是男子們的附屬品,哪怕是對其甚是寵溺的祖父,在家中和美姬廝混之時,也甚少避諱,或許隻當她是一個美麗的花瓶罷了。

  有件事情狄萱萱不甚明了,那就是為什麽要來大唐?祖父迪亞馬說是充當“質子”,可“質子”應該是阿弟才是,輪不到一介女子,所以她一直認為自己其實是祖父送給大唐年輕高官馮寶的“禮物”,正因為如此,她才堅持跟隨,並且把自己放到一個很低下的位置,隻要阿弟能夠在大唐平平安安的生存下去就好了。可是,很多時候,很多事情太超出想象了!馮寶對於許爰的專情,狄萱萱看在眼裏,之後發生的事情也悉數知曉,她甚至幻想過“若有一人如此對自己,那該多好。”不過她很清楚,自己是胡人,是不可能擁有的。

  馮寶和許爰之間的事情,還在能夠理解的範圍內,可馮寶以及他的親兵和弟子對自己的態度,就不是狄萱萱能理解的了。

  唐人的驕傲,見過;唐人對異族的跋扈,同樣見過,但所有人,對自己卻都是彬彬有禮。如果說是馮寶口中“客人”的緣故,那麽此時此刻,狄萱萱卻發現,馮寶以及他身邊的人,對任何人都是那麽“守禮”,且包括卑賤的青樓女子。

  狄萱萱是從自身的感受中察覺出如此“奇怪”的事,而明崇儼則是用眼睛發現了這一不尋常的現象。

  身為“師者”,注重在弟子麵前的道德表現,那是天經地義;劉長河是親兵,負有守護職責,不敢過於放肆那也是極為正常,可是方九他們三個不同了,穿著“皇家衛崗學堂”校服,即是告訴世人,自己為“士子”。

  正所謂“士子風流”!

  開放的大唐對讀書人是非常寬容的,莫說是青樓女子,就算是良家女,隻要你情我願,不論發生什麽,世人皆一笑了之。

  但此刻,三位“士子”裏,林大憨是埋首吃喝,除了偶爾享受一把美人“喂食”之樂,連話都懶得說;方九和羅盛倒是灑脫一些,左摟右抱中嬉笑喧鬧,看似不羈,實則僅限於此,再無其他。

  “怪哉——”明崇儼心中暗自稱奇。

  奇也好,怪也罷,凡事有開始即有終結。

  踏出“如意樓”,馮寶站於路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氣,再重重地吐出一口濁氣,而後忽然問道:“六郎君,今晚花銷幾何?”

  洛川很不解地看了下馮寶,道:“縣男遠道而來,自是洛某做東,何需……”

  “不一樣。”馮寶搖首言道:“這就不是錢的事。”說完,信步向前,接著道:“方九,回去後,取一張‘錢票’給六郎君。”

  “縣男何必如此,區區百十貫,洛某還付得起。”

  馮寶從洛川的語氣中聽出來不悅情緒,便回首笑道:“某說過,與錢財無關,給予‘錢票’,實則是為了‘錢票’使用本身。”

  洛川聽到這句話,臉色終於好了些,他奉兩位兄長之命跟隨馮寶左右,其中很重要的一條使命便是弄清楚“錢票”的具體使用,如今說起此事,當然要多問幾句,故上前一步道:“還請縣男細說之。”

  馮寶一麵緩緩而行,一麵說道:“麵值千貫的‘錢票’自交給六郎君之日起,等同於六郎君在‘衛崗錢號’中,擁有了一千貫錢財,隻是由於目前‘揚州’城裏並無錢號,所以暫時拿不到現錢而已。今年,最晚明年,‘衛崗錢號揚州分號’必定開業,屆時兌現乃是當無問題。”

  洛川聽得似懂非懂,隻清楚了一件事,“錢票”等於錢財,隻是現在拿不到罷了。由於本就不在乎馮寶的些許花銷,所以他也就沒再問下去。

  “師父,那要是洛郎君急需錢財,又當如何?”明崇儼忽然問出了一個很實際的問題。

  馮寶道:“嚴格來說,眼下並沒有好法子,警官——就是謝縣子,他之所以讓人送來‘錢票’,我以為,是希望通過為師將‘錢票’轉到商賈手中,如此一來,凡是去鄉裏采買貨物的商賈,就沒必要攜帶錢財上路了。”

  洛川聽到此話,眼睛不由一亮,問:“貴鄉所有作坊都可以使用?”

  “那是自然,鄉裏要是都用不了,豈不成廢紙了,其實此物作用巨大,難以一言而盡,日後慢慢說之便是。”

  既然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洛川也就不作多想,正如馮寶所說,來日方長,有的是時間和機會。

  “揚州”的夜晚,熱鬧程度明顯要比“長安”強一些,倒不是因為富庶,而是在“夜禁”的執行上鬆弛一些的緣故。

  “如意樓”與馮寶居所相距約在兩裏,步行回去不過小半時辰,且前腳剛進門,外出玩耍的親兵們也都回來了。

  馮寶讓劉長河清點一下人數,發現一個不少後就不再管了,直接回屋,打算洗漱後安寢。

  哪知剛剛洗過臉,忽聽門外有聲音,緊跟著就看見一個小腦袋伸進門裏。

  “小儼,你還不睡覺?”馮寶見是明崇儼,放下毛巾,問道。

  “師父,弟子想到一件事,不問清楚怕是睡不著。”明崇儼進得屋內,關好門說道。

  “說說看,何事?”馮寶招呼明崇儼坐下道。

  明崇儼道:“師父先前說,‘錢票’等同於錢財,那要是‘錢號’印製一文、十文的‘錢票’,豈不是可以替代銅錢?百姓上街,何需背負笨重的錢袋呢?”

  馮寶望著自己這個人小鬼大,極為聰慧的弟子,瞪大了眼睛都不知道該說什麽是好,他問的哪裏是什麽“錢票”?分明是“紙幣”才對!

  馮寶聽謝岩說過,在沒有完善的金融體係以及風險控製和監管之前,發行“紙幣”,那絕對是禍國殃民,特別是當國家出現財政危機時,濫發“紙幣”將成為對百姓財富**裸的搶劫,可這些,能說嗎?

  明崇儼見師父神色變幻不定,且一語不發,以為自己問錯了,便主動說道:“師父,弟子是不是問了不該問的事?”

  “沒有,準確來說,你問了為師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馮寶一邊想,一邊緩緩說道:“朝廷鑄銅錢,銅錢本身的價值達到或者超過一文錢,所以百姓以勞作獲得的錢財那是沒有缺少的。若是改為紙張,就會出現一文錢票不值一文的情形,若是十文或百文,則更加明顯,小儼啊,你可曾想過,若紙製錢票無節製的出現,對於百姓將會意味著什麽呢?”

  不等明崇儼回答,馮寶繼續說道:“或者你會說控製好數量即可,然誰敢保證?誰又來保證?百姓永遠不會知道國庫中有多少錢財,沒有真實的財富做後盾,錢票其實一文不名。或許你會問,‘錢號’的‘錢票’又如何保證的?為師可以說的是,一來那是有真金白銀作保,二來,此物麵額巨大,隻能用於大宗貨物結算,與百姓毫無關係,出事的可能也不是沒有,但此物的擁有者、使用者皆為大戶、豪門,真出事他們也損失的起,不會對大唐造成太大影響。可要是百姓呢?豈不會是天下大亂啊!”

  關於“紙幣”,馮寶的認知也不是很深刻,但就是那麽一番頗為淺顯的說法,卻把明崇儼聽出了滿頭大汗。

  明崇儼很聰明,所以能夠從馮寶的話中聽出來,對於一個王朝的統治者來說,指望他們保證“錢票”的價值,那還不如當沒有好了,而失去了保證,“錢票”就是廢紙,那將意味著百姓的所有財富都隨之灰飛煙滅,真要是出現那種情況,烽煙四起,天下大亂將是必然之事。

  明崇儼定了定心神,站起來躬身行禮道:“恩師教誨,弟子謹記於心。”

  馮寶擺了擺手,示意明崇儼坐下,而後接著道:“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你是弟子,有任何疑問都可以問,這很正常,然我想說的是,身為師者,傳道永遠是最重要的。你要記住,我華夏一族,生長在這片土地上,經曆過無數天災**,與天鬥、與人爭,方有今日之盛世,故我等當小心守護,絕不可作出禍害百姓之事,況且你我祖先亦是百姓,人豈可忘祖乎!”

  “弟子謹受教。”明崇儼話說的簡短,但神色極為鄭重,可見是鐫刻在心上了。

  望著明崇儼對自己無比尊敬的神情,馮寶心裏暗自得意,心說:“那些亂七八糟的電視劇總算是沒白看,好歹也知道怎麽教學生。”一想到這裏,他不禁微微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