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 馬賊(二)
作者:鍾山布衣      更新:2020-12-25 10:55      字數:3224
  “紫羔皮”是個好東西,就是數量少了點。雖說那東西通常用來製作袖、領等邊緣地方,但若是完全用其製成一件大氅,當可謂稀有的很,正因為如此,許爰才打算用自己這些年攢下的錢財給母親置辦一件。

  隻不過她覺得兩百貫一張的價錢實在太貴了,所以特地出門去市集上找迪亞馬,想請他讓點價錢,再幫自己張羅一些。

  其實,許爰有一點是她不明白的,那就是“紫羔皮”的價格,若沒有特殊情況的話,她自己去不僅兩百貫買不到,甚至還有可能更貴!胡人之所以在大唐不受待見,除了唐人傲氣之外,很重要的一個因素就在於胡人商賈經商時往往特別會忽悠,和唐人做買賣的方式大相徑庭,致使口碑很差,加劇了唐人對他們的不喜歡。隻是買賣一事,通常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官府也不大好直接插手,再加上胡人賣往“長安”的商品,大都為中原所沒有,因此,唐人在經商上拿不住胡人把柄,便在其他地方找他們麻煩。

  然今日卻是不同,迪亞馬一眼認出許爰即是昨日與馮寶一同出現在自家攤位前,且整晚都坐在馮寶身旁位置,以他對唐人習慣的了解,唯有最親信或者地位最接近的人,才可以如此,而對他來說,無論是哪一種那都不重要,隻要能夠請眼前之人帶自己見到馮寶,任何代價都可以。

  “尊貴的客人,不知迪亞馬有何處能為您效勞。”迪亞馬重新打起精神,笑容可掬地行禮說道。

  許爰也不客氣,直接將自己的想法說了一下,最後還不忘提道:“吾之錢財有限,還請掌櫃的少許讓些價錢才好。”

  “迪亞馬不敢隱瞞尊貴的客人,‘紫羔皮’數量稀少,卻也不是弄不到,多了不敢說,五十張還是可以的。”

  “那價錢呢?”許爰問出自己最關心的事。

  迪亞馬看了許爰一眼,接著收起笑容,緩慢地說道:“實不相瞞,迪亞馬剛剛前往館驛,意欲求見馮縣男,無奈守衛不肯通報,若是尊貴的客人,能夠代為通報縣男,五十張‘紫羔皮’分文不取。”說完,還很正式地行了一禮,做出一副懇求的姿態。

  坦白說,迪亞馬要是便宜一些,許爰代他和馮寶說一聲,那還真不算事,但現在的情形是,為了帶一句話,迪亞馬居然願意付出如此高的代價,許爰反而覺得事有蹊蹺,若是常遠、杜風他們,那是寧可不要,也不會多問一句,以免招惹麻煩。

  但是許爰不一樣,女子天生好奇心強,故而疑惑地問:“掌櫃的找縣男何事?值得如此?”

  迪亞馬道:“事關許多人,而且是一份很特別的禮物,必須當麵告知。”

  “掌櫃的不妨說清楚些,否則吾是不會管的。”許爰最後還加了一句:“買不買‘紫羔皮’那是私事,吾從不過問公事,況且即便是帶話,該付的錢財也不會少。”

  迪亞馬算是聽明白了,自己如果不能有個令人信服的理由,恐怕單獨見馮寶一麵比登天都難!然而,真的要說嗎?又怎麽說呢?

  許爰等上片刻,見迪亞馬一臉猶豫糾結的表情,似乎非常難以決斷。這一刻,女性獨有的“仁愛”之心“泛濫了”,她暗自歎一聲,接著道:“吾代汝通報,總得說些什麽吧。”

  此言一出,再蠢的人也能聽得出來其中之意?

  迪亞馬聞言大喜,又一次行大禮後說道:“請向馮縣男通報,就說‘交河道行軍大總管’帳下‘胡人校尉’迪亞馬求見。”

  許爰聽得一愣,緊跟著問:“汝為軍官?有何為憑?”

  “有文書為證。”

  “文書可否一觀?”許爰再問。

  “恕難從命,文書內有其他事宜,不便示人。”

  許爰見迪亞馬說得很是認真,思索片刻後道:“既如此,那便隨吾回館驛,話吾可以帶到,見不見,那可是馮縣男的事了。”

  “多謝郎君,此大恩迪亞馬永世不忘。”

  本就距離很近,沒幾步路又回到館驛大門前,迪亞馬留下等候,許爰先讓護衛回去休息,自己徑直前往馮寶房間。

  “校尉可在?”許爰看到高大棒,問道。

  高大棒回道:“在的,正和王公公在說話。”

  許爰微一頷首,而後直接走進屋內,且一見馮寶即道:“昨天那個胡商迪亞馬,自稱‘交河道行軍大總管’帳下‘胡人校尉’,意欲求見。”

  或許是許爰話裏的信息量有點大,馮寶一時間居然沒有反應過來,坐那愣了半晌就是沒說話。

  “喂,你沒事吧?見不見說一句即可。”許爰等了會兒,還是忍不住說道。

  “沒事”馮寶似乎回過神,扭頭問王福來:“從哪跑出來的‘交河道行軍大總管’?還什麽‘胡人校尉’?公公有知道此事?”

  王福來搖了搖頭,示意不知道。

  許爰見狀後道:“吾看其不似在說假話。”

  馮寶輕輕點了點頭,道:“應該沒有人敢拿此事亂說,想來其中另有緣由。”想到了這一層後,立即喚高大棒進屋,讓他去把迪亞馬給找來,就說自己要見他。

  等高大棒離開後,馮寶回過來問許爰:“那個胡人怎會找到先生?”

  “吾出去時,路上遇見的。”許爰含糊地應了一句。

  馮寶也未多想,隻是不解地道:“這個胡人也有意思,找人通傳一下不就可以的事,搞那麽複雜做什麽。”

  “此地不是鄉裏,迪亞馬也不是唐人。”許爰一語道出症結所在。

  馮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知道是自己把事情想簡單了。

  很快,高大棒領著迪亞馬走進房間,不過他卻沒有退出去,而是站到馮寶身側,很明顯是帶有警惕之心。

  迪亞馬全當看不見,行禮而道:“‘胡人校尉’迪亞馬見過馮縣男。”

  “免禮”馮寶接著道:“汝自稱‘交河道行軍大總管’麾下校尉,不知可有官憑?”

  迪亞馬搖首道:“沒有官憑,唯有一封任命文書。”

  “文書何在?”馮寶又問。

  “文書就在迪亞馬身上,隻不過,事關機密,不可當眾示人。”

  馮寶轉首看了一下四周,除了王福來、許爰和高大棒外,沒發現有什麽外人啊,便道:“屋內無外人,汝盡管取出。”

  迪亞馬知道,這是自己唯一的機會,再堅持一些事情,恐怕於己不利,當下不作多想,探手入懷,取出一個不大的牛皮革囊,再仔細解開封口,小心翼翼地從裏麵拿出一張似乎疊過的紙張,而後雙手呈遞出狀,口中道:“文書在此,請縣男過目。”

  高大棒取過紙張,輕輕捏一下,沒發現有異物,便轉呈給了馮寶。

  馮寶接過,展開紙張仔細閱看起來……

  文手裏麵的內容很少,簡單來說就是一句話——任命“石國人”迪亞馬為“胡人偵騎”統軍校尉。

  然而,當馮寶看到落款處官印內刻著“交河道總管侯之印”八個大字的時候,他瞬間似乎想起什麽,抬首看了一眼滿臉希冀的迪亞馬,再看了一下落款處的時間——貞觀十三年十二月。

  這一刻,馮寶都明白了!

  文書不可能有假,但是迪亞馬沒有官憑,隻能以商賈示人,而且口稱“文書內容機密”,其實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簽發“任命文書”的人是侯君集。

  侯君集前半生為大唐征戰四方,功勳卓著,不僅位列“淩煙閣開國功臣”,且爵封國公,官拜“兵部尚書”;卻卷入“前朝太子李承乾”的叛亂,獲罪致死。因是“叛逆”,其昔日部下受株連者甚眾,他的名號,世人提也不提,更不用說他簽發的文書了,沒人理會才是正常。

  馮寶無聲地將文書折疊好,再示意高大棒拿給王福來,然後道:“大棒,給他看座。”

  簡單的一句話,卻讓迪亞馬心中升起一股暖流,十多年裏,眼前的這位年青大唐高官,是唯一給他“看座”的,而不是如同其他官員那般,避之唯恐不及,更有些直接就給轟了出去。

  馮寶不知道迪亞馬想什麽,見其坐下後,問道:“汝來找本官,所為何事?”說完,又搶在迪亞馬說話前補充了一句:“汝之事,本官可做不了主,沒有陛下的金口玉言,怕是誰也解決不了。”

  “尊敬的馮縣男,迪亞馬不敢奢求能夠得到朝廷承認,可是,迪亞馬不得不為兄弟們努力爭取,請求朝廷給他們一條活路啊。”說完最後一句話時,迪亞馬拜倒於地,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抬起首時,已是老淚縱橫。

  馮寶平生最見不得別人在自己麵前流淚哭泣,更何況還是一位老人,哪怕他是個胡人,也同樣看不下去。

  “迪亞馬校尉,有什麽話盡可慢慢道來,合理之處本官一定解決,莫要如此傷懷。”馮寶隨後對高大棒道:“去打盆熱水過來。”

  熱水、毛巾很快端到迪亞馬麵前,他簡單擦了把臉,待情緒平複下來後,將十多年之前的往事娓娓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