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 選擇(二)
作者:鍾山布衣      更新:2020-12-25 10:55      字數:3860
  第二百一十九章選擇(二)

  世上很多事都是這樣,它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該發生的總歸還是會發生。

  或許在長孫無忌和褚遂良看來,隻要自己不點頭,皇帝想要“廢後”,那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應該說,他們或許真的忘了,現在的大唐,還沒有到皇權旁落的地步;至於街頭巷尾的議論,也報以無視的態度,若是依照後世的標準,忽視百姓聲音的人,最終將被百姓所拋棄。

  數日之後,坊間議論漸漸平息,皇帝也沒有再提出任何與“廢立皇後”有關的事宜,眾大臣們以為事情到此為止,皇帝和過去許多事情一樣無疾而終。

  身為“中書舍人”,李義府每天最主要的事情就是遞交各類公文,以及一些跑腿的活計。他最近一直很糾結,本想等著皇帝再提出“廢後”的時候,自己順杆子往上爬,起碼不那麽顯眼,誰曾想到,皇帝居然不提了,更要命的是,他從同僚對待自己比較冷漠的態度裏感覺出,長孫無忌很有可能要對自己動手了,然而,什麽時候動手?究竟怎樣對自己?他是一點頭緒也沒有,唯一能夠做的隻有自己瞪大眼睛看,豎起耳朵聽,期望可以得到一些蛛絲馬跡,從而得以知道命運如何。

  這日,李義府剛被派往“門下省”送公文,就看見一名胥吏抱著一摞文書走出長孫無忌的“公事房”,且去的方向似乎也是“門下省”。

  李義府覺得情況有些不對,一般而言,文書應該先送往“中書省”,而後才送去“門下省”,尤其是關於人事任免的更是如此,而那胥吏手中文書不少,且長孫無忌對於具體政務,一般不太過問,那些大多由褚遂良處理,如今出現的情況隻有一種解釋,那就是“中書令”來濟就在長孫無忌那裏,並對公文已經做了批示。

  不知為何,李義府有一種不詳的預感,他心念電轉之下,俯身從地上抓起一小塊有點潮濕的泥土,再快步向前,追上那胥吏,並喚道:“吳兄,請留步。”

  胥吏聞言停下腳步,回首見是李義府,便開口問:“原來是李舍人,有事?”

  李義府含笑問道:“吳兄可是去‘門下省’?”

  “正是。”胥吏答道。

  李義府道:“李某適才見吳兄身後似有汙跡”說著他走到胥吏身後,用手在後腰位置抹了一把,跟著將手攤開於胥吏眼前道:“吳兄可能無意在哪裏碰到的,如此前往遞交文書,似乎不大好吧。”

  胥吏豈知那汙漬本就是李義府手上的,還當真以為是自己不小心弄到的,不禁皺起眉頭道:“那如何是好,侍中(韓瑗)最看重儀容,吳某並無新衣在此啊。”

  “無妨,李某本就要去‘門下省’,可捎帶遞交文書。”李義府道。

  “豈敢有勞李舍人。”胥吏還是有些猶豫。

  李義府卻主動伸手拿過文書,同時道:“吳兄還是速速換一身新衣吧,趙公似乎也不喜不潔之人。”

  胥吏想想也是,不如讓李舍人代自己送一趟,也好趁機去換幹淨衣服去。

  “那就有勞舍人了。”胥吏行一謝禮後,匆匆離去。

  李義府也沒閑著,待胥吏走後,趕緊尋得一個無人之處,將文書一一打開,快速瀏覽……

  果不其然,李義府在其中一份事關官員任免的文書當中,發現了自己的名字。

  “好個老匹夫,居然打發某家去任‘壁州司馬’。”李義府心中大罵,同時合上文書,緩緩走向“門下省”。

  在大唐,幾乎沒有任何一個官員願意離開“長安”去地方當官,尤其是中下級官員那更是如此,離開容易,想要回來那堪比登天,特別是像李義府這樣並無人脈的官員,隻要離開“長安城”,基本上就是仕途的終結,因此,李義府豈能甘心!

  送完公文後,李義府回到自己的辦公案幾前,靜坐了小半個時辰,緊跟著奮筆疾書,他要寫一份奏章,旗幟鮮明的請求皇帝陛下順意民心,立武昭儀為皇後。

  李義府是管不了那麽多了,自己被貶官的文書已經送進“門下省”,隻要不出意外,明日就會完成所有流程,變成一件板上釘釘的事,為了自己的命運,豪賭一把也是理所當然。

  李義府本就是一個極有才華之人,寫一封奏章對他來說幾乎沒有難度,用時不到一個時辰即完成了,由於身在“中書省”,他非常清楚何時會有宮裏來人取走呈送陛下的文書,故尋得一個機會,將自己奏章放進呈送文書當中,並親眼看見宦官將文書拿進宮中。

  僅僅拿進宮中還是不夠的,每天呈報皇帝陛下的文書非常多,皇帝根本不可能一一親自閱看,更加不可能當晚就看到,而李義府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所以他必須得想辦法。這個時候,他想到了馮寶。

  朝中很多大臣都知道,“新安縣子”謝岩雖然官不大,權不重,地位也不高,但卻是皇帝非常信任的近臣,尤其是他管轄的“皇家學堂”,每年都可以給內府上繳超過十萬貫錢財,單就這一條,滿朝廷也沒有其他人做得到,所以,對於謝岩擁有的一些便利和“特權”,也就無人多說了,而其中有一項就是,他可以繞過“政事堂”的宰相們,直接向皇帝上書或者請求覲見,以往謝岩都是通過王伏勝私下操作的,直到“睦州平叛”後,皇帝算是正式給了他這麽一個權力。

  李義府就是想請馮寶去說服謝岩,幫自己一把。

  可是,李義府恐怕永遠也不會知道,宮中總管宦官王伏勝,早就知道了這麽一個人的名字,並且連續多日一直在注意,有沒有這樣一封奏章。

  當日馮寶和李義府見過麵以後,和謝岩經過商量,覺得還是告訴王伏勝比較好,以免產生不必要的變數。王伏勝得到消息後卻理解成謝岩已經都安排好了,自己隻需要配合一下就可以了。

  正因為如此,當王伏勝在一摞文書當中發現了署名“李義府”的奏章後,馬上把奏章放到了最上麵,他非常了解陛下的習慣,一般也就會翻翻最上的文書,其他的,大多簡單瀏覽,並不會仔細閱看。

  今日,李治在“蓬萊殿”與武媚共進晚餐之後,先是說了一會兒閑話,而後道:“王伏勝,奏疏裏可有要緊事?”

  “啟稟陛下,大都是三省的奏疏,大臣單獨上的奏疏也有不少。”王伏勝回答道,隻不過他說完後,微微抬頭看了一下皇帝,跟著道:“奴婢看到有一個中書舍人也單獨上了一封奏疏,不知所為何事?”

  在皇帝眼裏,“中書舍人”那是一個低級官員,一般而言,如此小官的奏章,是不可能直接出現在皇帝麵前的。

  當日與謝岩的對話,王伏勝源源本本的告訴了皇帝,隻不過由於身份和看問題角度的不同,對於有官員上書一事,王伏勝理解的是謝岩策劃並安排,而李治卻理解的預見,所以,李治最近也比較注意一些官員的單獨上書,他很好奇,誰將會成為第一個主動上書的支持者。

  “那奏疏當中,所奏何事?”李治問。

  “奴婢這就去看下。”王伏勝應了一句,跟著前去保管奏章的小宦官那裏,找出李義府的奏章,打開匆匆看了一下,隨即立刻合上,快步回到皇帝近前,頗有些激動地道:“啟稟陛下,奏疏內,懇請陛下順意民心……”後麵的話他不敢直說,而是望著皇帝。

  “哦——”李治馬上想出了王伏勝不敢說的那部分是何意思,伸手取過李義府奏章,仔細閱看起來……

  實際上,李義府的奏章寫的什麽內容並不是太重要,但是有一點是皇帝極為看重的,那就是滿朝文武當中,依然有人在長孫無忌隻手遮天的情況下,敢於上書直言,同時確定朝中確實有敢於跟長孫無忌唱對台戲的人,那麽餘下的事就好辦了,謝岩提出的“千金買骨”的典故,無疑是一個好的方法。

  李治隨手將奏章遞給了武媚,道:“媚娘也看看吧。”跟著對王伏勝道:“去安排一下,朕兩日後召見李卿家。”

  “奴婢遵旨。”王伏勝毫不猶豫地應道,心裏想得卻是:“謝縣子果然辦事得力,找了這麽一個不大不小的官來上書,陛下無論怎麽做,都方便的緊。”

  宮裏發生的事,李義府是一點也不知道,他在惴惴不安中過了一夜,第二天剛到“中書省”就接到了正式公文,說是被派往“壁州”,職任“司馬”。

  李義府隨手將公文放到案幾上,一句話也沒說,收拾一下後即離開“中書省”回家去了。他一點也不慌亂,更加不緊張,那是因為他堅信,皇帝陛下肯定可以看到自己的奏章,也一定會留下自己。

  這份從容與淡定,來自於一大清早他欲出門時,馮寶派人送來一句口信,說:“萬事已定,不必多慮。”

  至於怎麽個“已定”,李義府隻能是自己猜測,但也大致想得出來。

  然而,千算萬算有一件事是沒有算到的!

  剛剛回到自己府門前,馬上有家中仆役出來稟道:“稟郎君,宮裏來了一位公公。”

  李義府聞言眼睛一亮,急忙問道:“公公現在何處?”

  仆役道:“在客房,由管家陪同。”

  李義府二話不說,快步直入府中,他相信,自己的好運氣就要來了。

  剛一走進客房,即見到一名宦官坐在案幾之後。李義府連忙上前道:“某家李義府,見過公公。”

  那宦官起身施禮道:“咱家王福來,在‘蓬萊殿’當值。”

  李義府沒有聽說過王福來這個名字,可是他知道“蓬萊殿”啊,那是武昭儀日常起居的宮殿。

  “原來是王公公,快快請坐。”李義府客套了一句,等王福來坐下以後,問道:“不知王公公前來,有何指教?”

  王福來道:“昭儀娘娘聽聞李舍人上書陛下一事,十分歡喜,特命咱家送來十匹錦緞以示慰勉。”

  “下官多謝娘娘好意,為主分憂,乃臣應盡之責,隻不過……”李義府話風一轉,黯然說道:“隻不過下官為趙公所不喜,即將離開‘長安’,任職‘壁州’,恐再無力矣。”

  “李舍人所言,咱家自當會轉告娘娘,然娘娘不涉政事爾,說亦無用。”王福來說完,抬首看了一眼李義府,又道:“李舍人之困境,唯陛下可決,舍人當可覲見陛下時陳述,相信自有聖裁。”

  簡簡單單的幾句話中,李義府聽出來了,皇帝陛下終於要召見自己了,盡管王福來什麽也沒有明說,但是那弦外之音,卻再清楚不過了。

  那麽,剩下來隻有一個問題,皇帝會在何時召見呢?沒有人知道,更不會有人告訴李義府,他除了耐下性子等以外,根本就沒有其他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