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聖意
作者:鍾山布衣      更新:2020-12-25 10:55      字數:4445
  誠如謝岩所說,盧照鄰對“報紙”這麽一個新鮮事物的興趣果然很高,馮寶幾乎沒費什麽口舌,他就同意了;至於李義府,那就更不用說了,“新式馬車”販售,給他帶來了很好的收益,因此,在掙錢這個問題上,絕對不懷疑馮寶說的每一個字,很痛快答應了下來。

  問題最後是出在許敬宗那裏,他對“報紙”不是太陌生,“衛崗日報”他有看過幾期,總的來說印象還很不錯,當一個兼職的責任編輯,他沒多少問題,真正的難度是出在謝岩想要他寫的那篇文章上。

  “馮校尉,老夫不解,以校尉之才,寫篇文章不過舉手之勞,因何要老夫呢?”許家書房之內,許敬宗問出了自己的問題。

  “我寫首詩或者填個詞什麽的,倒也還能應付,可真正讓我寫一篇文章,不瞞許公,我還真寫不了。”馮寶其實很清楚,許敬宗並不是對寫文章有問題,而是對文章內容有問題,於是接著問道:“不知許公以為,學堂進學之生員,是否有能力,亦或有可能參與謀逆呢?”

  許敬宗沉默的搖了搖頭,沒有人不知道長孫無忌在幹什麽,可沒人敢說,更加阻止不了。

  馮寶道:“謀逆大案,非吾等可知內情,然學生何辜?且,警官當日就曾指出,聖旨之中,並無授權‘大理寺’隨意拿人的權力,應該說,他們有濫用權力的嫌疑。”

  許敬宗是何許人也,他在政壇起落多次,怎麽可能不知道其中的真正關節,馮寶說的這些話,他全都心知肚明。

  馮寶自己也明白,單靠這些話想要打動許敬宗,那是絕無可能,於是他便使出了自己的“殺手鐧”,那是根據謝岩“知道結果倒推”的理論得出來的一個問題。

  “許公,有一問馮某不知當問不當問?”馮寶看著許敬宗說道。

  “校尉但問無妨。”

  馮寶以一種極為嚴肅認真的語氣問道:“許公以為,趙公能笑到最後否?”

  此問一出,無異於晴天響雷。

  許敬宗完全明白了馮寶的意思,那就是在如今看起來“主弱臣強”的局麵下,皇帝卻應該是笑到最後的那個人。換而言之,隻有緊跟最後的勝利者,才能夠獲得最大的利益。

  可問題在於,許敬宗並不懷疑皇帝會笑到最後,他擔心的是,自己在此之前會不會被人給整到了,若真是那樣,即便最後皇帝贏了,自己可能什麽好處也撈不著。

  “此番謀逆大案,牽扯之廣,可謂極其罕見,不知許公可有想過,陛下心中如何看?百官如何看?百姓又是如何看呢?倘若許公以文發聲,道出民心及百官之意,對陛下而言,可謂莫大支持,況且報上的文章,是不用署真名的,隨便弄個什麽名字即可,難不成還真能讓人知道是許公所著不成?”

  馮寶最後幾句話那是說到許敬宗心坎兒裏去了,他忽然意識到,如果自己寫了這篇文章,將立於進可攻、退可守的態勢。

  長孫無忌不可能知道是自己寫的,所以也很難找自己麻煩,若是他日皇帝笑到最後,自己還可以拿出這篇文章邀功,或者用來自保,那都不是問題。

  想通了這些事後,許敬宗張口說道:“馮校尉所言極是,想吾輩讀聖賢書。當忠君愛民,為民發聲,實為理所當然,此事老夫允了。”

  “許公高義,馮某在此謝過。”馮寶說著拱了拱手,心裏卻道:“你個老滑頭,還在我麵前裝蒜!”

  不論出於何許目的,許敬宗的應允,意味著馮寶辦報一事,基本無問題了。

  然而,就在馮寶準備辦報的地點以及其它一些瑣碎事時,皇帝李治,正經曆著平生最痛苦的一項選擇。

  “兩儀殿”內,審理了多時的“房遺愛謀反案”終於塵埃落定。

  李治做夢也沒有想到,從一個小小的“非禮案”開始,居然牽出了一個如此嚴重的政治案件,把一幫元勳重臣和皇親國戚一舉打入了萬劫不複之地!

  望著長孫無忌呈上,代自己擬定的詔書上那一個個熟悉的名字,李治深感困惑,他不相信這些人全都參與了房遺愛的謀反,可是在長孫無忌威嚴的目光下,李治都不知道應該怎樣麵對才好,若是玉璽一蓋,則意味著這些人,將永遠消失了,可是那裏麵,有他的姐姐、哥哥、叔叔等一大堆人啊,能這麽做嗎?

  麵對以長孫無忌為首的一幫宰執重臣,年輕的天子李治流下了無聲的淚水,他用一種哀傷而無力的聲音問:“荊王,朕之叔父,吳王,朕兄,欲匄其死,可乎?”

  (“匄”(gi),同“丐”,乞求的意思)

  此時此刻,大權旁落的李治唯一能做的事情,也隻有低聲下氣地乞求了。

  然而,天子的乞求卻遭遇了死一般的沉默。

  長孫無忌麵無表情地注視著皇帝,一言不發;褚遂良雙目看著地麵,似乎與他無關;李績壓根就不在;至於其他大臣,更是無人吱聲。

  許久,長孫無忌瞄了一眼“兵部尚書”崔敦禮。

  崔敦禮心領神會,隨即出列,用一種中氣十足的聲音回應了當今皇帝:“陛下,此事萬萬不可,臣請陛下速下決斷。”

  這一刻,李治感覺自己,身為天子,可謂顏麵蕩然無存!

  一切都已無可挽回。

  長孫無忌要做的事情,整個大唐天下無人可以阻攔。

  房遺愛、薛萬徹、柴令武斬首;賜李元景、李恪、高陽公主、巴陵公主自盡;將宇文節、李道宗、執失思力流放嶺南;廢李恪的同母弟“蜀王”李愔為庶人,流放“巴州”;貶房遺直為“春州銅陵”縣尉;將薛萬徹的弟弟薛萬備流放交州;罷停房玄齡在宗廟中的配饗(以功臣身份配享於太宗別廟中的祭祀牌位)。

  該砍頭的砍頭,該賜死的賜死,該貶謫的貶謫,該流放的流放……

  一個都不饒恕!這就是長孫無忌想要的結果。

  按照大唐律法,如這般謀逆之案,首惡及參與者的家眷,要麽被流放、要麽被發賣,或者成為奴籍,其下場皆可悲可歎之極!

  身為天子,李治心中的悲憤可想而知,在內心之中,他並不認為那些人不該死,他隻是認為,自己這個皇帝當的實在是太憋屈太窩囊了,當麵對長孫無忌咄咄逼人的時候,居然沒有一個大臣敢站出來說話,古來如霍光、曹操一類的權臣,莫過如此。

  李治真正擔心的是大權旁落而引發的後續不可控的事。

  “兩儀殿”內,安靜的可怕!

  玉璽蓋了,大臣們都走了,李治坐在龍椅上,久久不願意離開,好像離開了以後再也回不去一樣。

  王伏勝站在大殿一角,他不敢上前,更不敢發出任何聲音,目睹了先前的一幕,哪怕如他這麽一個宦官,也能體會出皇帝此時的心情。

  可總有不怕死,或者不知情的人。

  “啟稟陛下,‘衛崗鄉巡邏隊軍丞’成飛,押運十一萬貫錢財來到宮門前,請陛下差人接受。”一名不知死活的宦官,進來稟道。

  幸好,李治不是一個暴虐的皇帝,他依然於悲憤中能夠控製自己的情緒,他一句話也沒有說,僅僅擺了一下手。

  王伏勝知道,那是皇帝讓自己去處理的意思,他趕緊招呼那名進來的宦官和自己一道出去,再待下去,保不準皇帝會不會改變主意。

  將錢財送到宮門前,那是王三狗的主意,他始終見不到王伏勝,自然就無法完成謝岩給予的任務,因此,當成飛他們抵達之後,他便出了這麽一個主意,現在看起來效果很好,王伏勝果然從皇宮裏麵走了出來。

  都是老熟人,也就沒必要多說廢話,王三狗抓緊時間,把謝岩想要說的話詳詳細細說了一遍……

  換做以前任何一個時候,王伏勝都會認為謝岩做的太冒失,然而,今天的王伏勝卻沒這麽想,他想的是另外一個方麵,得讓陛下知道,他長孫太尉,並不是一手遮天的,大唐天下,還是陛下說了算的!

  驗收錢財自有專人去辦,王伏勝沒興趣多管,回“兩儀殿”的路上,邊走邊想著怎麽說才更好些。

  “陛下”王伏勝輕輕地喚了一聲。

  “說吧——”李治歎息地道,或許隔了有一會時間,李治的心情平複了些許。

  “謝縣男差人來問,陛下有沒有派人去‘皇家學堂’抓人?”王伏勝特意把話說簡單些,好引起皇帝關注。

  “朕何時派人去過?”李治反問。

  “奴婢也是這樣說的,可謝縣男派來的人說,大理寺拿著陛下一道不清不楚的聖旨,跑到學堂抓人,謝縣男懷疑有人曲解聖意,恣意妄為,所以、所以差人來問。”

  王伏勝故意強調了“曲解聖旨、恣意妄為”八個字,這也是謝岩讓王三狗來麵見王伏勝的最根本原因!隻有當李治意識到的時候,後麵的事,才能解決。

  “曲解聖意、恣意妄為!說的好啊!”李治精神一振,又道:“速將詳情道來。”

  “回陛下,學堂裏有兩名學生,一名是房家遠親子弟,另外一個是杜家的,此番受到謀反案牽連,故而大理寺去拿人,然謝縣男以為,陛下在聖旨裏,僅僅授權給大理寺抓捕涉案之人,而學生從來不回家,且在學堂裏用心刻苦進學,和所謂謀反毫無關聯,所以謝縣男差人前來核實,若真聖意如此,他當親自押解人犯進京,向陛下請罪。”

  王伏勝很小心翼翼的將上述之話說完,接下來就要看皇帝的意思了。

  “如此說來,謝卿家是沒有讓人把學生給抓走了?”李治很是平靜地問道。

  “應該是吧。”王伏勝琢磨不透皇帝的想法,隻能含糊的應了一句。

  “那謝卿家又憑何認為他沒有曲解聖意呢?”

  李治忽然問出了這麽一句話,令王伏勝冷汗直冒,心說:“難道自己想錯了?”

  “曲解聖意、恣意妄為,謝卿家哪怕是真的如此,那還懂得來向朕核實一下,可是……”

  李治下麵的話不用說,王伏勝也聽得出來,那是什麽意思?

  “算啦!少兩個就少兩個吧,死的人夠多了。”

  皇帝金口一開,王伏勝當即明白,謝岩“抗旨”的事過去了,那兩個學生也算是保住了。

  “兩儀殿”裏的事情,王福來那是不可能知道的。這幾日,他一直在等,等武昭儀娘娘心情好些,去開口向求,唯有如此,皇帝陛下才有可能會赦免禧兒他們。

  皇子李弘已經可以用“學步車”在“蓬萊殿”裏時不時的走上一會兒,通常在這個時候,武媚會陪皇子玩一會兒,每當看見自己兒子活蹦亂跳的時候,她總是會非常開心的。

  王福來等的就是這個機會,趁著昭儀娘娘陪小皇子玩樂的時候,他很在後麵伺候,在小皇子跑的稍微快一點時,他急匆匆的追上去試圖讓皇子殿下慢一點,結果腳下一滑,四仰八叉地摔了一跤,且無巧不巧的,將王禧的試卷和成績單掉落出來。

  在宮裏,宦官要是私藏文書,那是重罪,所以,武媚眉頭一皺,先示意宮女去陪下兒子,然後冷冷地盯著王福來看。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啊!”王福來重重磕著響頭,同時惶恐地發出求饒之聲。

  武媚問;“說,是什麽?”

  “稟娘娘,這是、是奴婢侄兒的考試卷和成績單,他、他在‘衛崗鄉’進學。”王福來害怕的話都說不利索了。

  甭管王福來是不是有意,他都很害怕看到武媚那銳利的眼神,故一直低著頭不敢抬起。

  “你有侄子進學?還在‘衛崗鄉’?”武媚很是意外的問道。

  “回娘娘話,是奴婢死去兄弟的孩兒,奴婢求馮寶校尉後,他才得以有機會進入‘皇家學堂’。”

  武媚知道王福來和馮寶、謝岩都認識,因此對他侄兒進學一是倒也不懷疑,隻是他為何將試卷放在身上呢?

  武媚極其聰慧,她並沒有發現王福來是故意摔倒,但是她覺得,滑倒很正常,可偏偏那麽巧就能掉出試卷,世上如此巧合的事情,通常來說都是刻意為之。

  “起來說話吧!”武媚不想費勁去猜,幹脆將王福來從地上喚起,然後道:“本昭儀給你一個機會,把你想說的說出來。”

  王福來太了解武媚了,情知自己的行為被看穿,與其藏著掖著,倒不如直接說了,畢竟被看穿後,坦白相告反而是最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