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太極殿上
作者:鍾山布衣      更新:2020-12-25 10:55      字數:3664
  當朝權柄最重的兩位大臣,在推杯換盞之間,達成一定共識,可以說,他們也是在為兩日後的“朝會”做著準備。

  劉仁景也沒有閑著,回“長安”路上,他仔細翻閱過謝岩的文書,細細思量之後,認為還是很有些道理的。

  劉家是以軍功立足於朝堂,劉仁景本人也非科舉入仕,盡管他書讀的不少,自詡“讀書人”,但本質上和那些純粹的文人是有所不同的,利益訴求也並不一致,加上他任職“司農寺”,與農人一類的普通百姓接觸甚多,是以他不排斥謝岩提出的想法。尤其是當宮裏來了一個宦官,告訴他:“陛下口諭,朕派劉卿家前往‘衛崗鄉’查看災情。”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至少傳出了兩個訊息,一是皇帝認可了劉仁景去“衛崗鄉”的事實;二,皇帝認下此事為自己指派,那就說明一定是別有深意。

  那到底會是什麽樣的“深意”呢?劉仁景可以肯定地認為,一定和謝岩的文書有關。

  想明白了後,事情就簡單多了,劉仁景拜訪了幾位與自己相交甚厚且同為勳貴子弟的官員,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取得他們支持,讓自己在朝會發聲之時,不那麽“孤單”。

  圍繞謝岩文書,在朝堂內外,各方人等,為了不同的利益,相繼展開各種活動,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兩天後的“朝會”上,一定會有人提出來相關的事宜,屆時,無論是誰,都需要站出來為自己一方的利益說話。

  十二月初一,朔日。

  今天很特別,它是“衛崗鄉”官衙建成的大日子,也是“詩酒風流花會”最終的比試日,同時更是朝廷“朔日朝參”之日。

  所謂“朔日朝參”,其實是“朔望朝參”的一部分,指的是每月初一(朔日)、十五(望日)舉行的朝會。

  每逢“朔望朝參”,在“長安”的九品以上官員悉數參加,“太極殿”上需設躡席、熏爐、香案等物,並按時刻陳列儀仗,禦史大夫領屬官,從朱衣官服者(高官)開始傳呼,促百官就班;在監察禦史的帶領下,群官按品級於殿庭就位,之後,皇帝始出就禦座,群官在典儀唱讚下行再拜之禮!如此禮儀流程結束後,方才進入政事環節。

  劉仁景站在眾多朝臣之中,他在等,等全部禮儀結束後,第一個站出來上奏。

  可世事難料!全部禮儀完畢後,皇帝李治搶在所有人之前,開口說道:“日前,‘長安’及附近州縣的災情奏疏上報,眾卿家皆以知曉,朕記得,當時有不少卿家表示‘天命不可違,天災不可拒,些許損失不足為奇’,朕也曾信以為真,認為天災非人力可拒,可巧的是,朕派往‘衛崗鄉’查看災情的劉仁景卿家就在當天回來了,同時還帶來‘新安縣男’的文書,專門向朕稟報了災情。”說著,李治對一旁的王伏勝道:“將謝卿家的文書念給眾愛卿聽一聽。”

  “遵旨。”王伏勝恭聲應道,隨後取出早備好的文書,展開大聲念了出來……

  文書不長,很快就念完了,李治又一次搶在所有人之前道:“‘衛崗鄉’乃是新進成立之地,沒有官衙,沒有配屬官吏,麵對天災,卻能有如此結果,令朕大感欣慰,然而朕很想知道的是,究竟是天災難防?還是官員無能?尤其是‘長安’和‘藍田’兩縣,居然一共死了四百多人,簡直是視百姓如草芥,難道他們就是這般為官一方的嗎?”

  李治最後的話很重,任誰也看得出來,皇帝是真的很生氣了。

  偌大的“太極殿”內,一片沉靜,甚至靜到了“落針可聞”的地步。

  “燕國公”於誌寧,近來偶感風寒,告病在家已有月餘,今日是他病愈後第一次上朝,所以他並不清楚五日前的朝會上發生了什麽,他隻是單純的以為,皇帝是對部分官員不滿,特別是對“長安”附近州縣的中低級官員有看法,他覺得自己理應為那些官員們說句“公道話”。

  “陛下”於誌寧出班奏道:“‘新安縣男’應對災情及時有效,自是有功,然‘衛崗鄉’地窄民寡,與其他州縣可比擬之處甚少,更何況,此番天災來勢洶洶,令人難以預防,所謂‘天威難測’莫不如此,臣以為,地方各州縣,應對雖有瑕疵,總體而言,還算得過,陛下依‘衛崗鄉’之例而處置,恐有失公允,難以服眾啊!”

  於誌寧話裏話外都流露出對於地方官員保護的意味,他本以為自己率先說出後,會有其他官員跟著向皇帝上奏,結果卻大出意料,竟然一個官員也沒有開口。

  於誌寧當然不會知道,五天前的朝會上,那些大臣們,集體上奏皇帝,為地方官員們開脫,那可是不餘遺力地說盡好話。

  他們那麽做,倒不是說和地方官員有什麽關係,而是在他們眼裏,的的確確就是“天災難以抗拒”,如今倒好,冷不丁冒出來一個“衛崗鄉”,這等於是給了他們臉上一巴掌,要是此刻再上奏皇帝,那可真是純屬沒事找事了,所以一個個黑著一張臉,死活不開口。

  “天威難測?燕國公可真是會說啊。”李治麵無表情地說了一句,這還是看在於誌寧曾教過自己的份上沒有多說,如果換了旁人,可就不會如此輕飄飄的一句話了。

  “諸位愛卿,‘新安縣男’可不隻是一份上報災情的文書,同時呈上的,還有他在預測災情以及預備防災的會議上所說記錄,由此朕可以認為,天災,是可以避免的。”李治說完,又道:“王伏勝,將謝卿家的記錄拿給燕國公。”緊接著,李治又對殿內眾大臣們道:“諸卿若有興趣,亦可一並觀之。”

  盡管皇帝說了,但是真正能夠看到謝岩文書的,也不過是站在最前列的宰相們而已。

  李治見幾名宰相都看了,也就不打算再等下去了,他再次開口說道:“謝卿家有句話說得好啊,朕非常欣賞,那就是‘如果不發生天災,所有的準備最多也就是麻煩一些,可萬一要是發生了,做的準備是可以挽救很多人性命的’,事實證明,他那些看起來極為麻煩的準備,是卓有成效的,他也用事實說明了,天災不是不可以抵禦的,隻要準備充分,是完全有可能將損失將至最小的!相比較而言,‘長安’、‘藍田’兩個縣都做了什麽?連最簡單的賑災都做不好,簡直有負於朕,如此屍位素餐之人,豈能代朕牧民,朕決定,革除‘長安’、‘藍田’兩縣縣令之職,其餘各州縣官員一律罰俸一月,以儆效尤!”

  作為皇帝,李治這還是第一次如此果決,如此痛快地決定一件事,許多大臣一時間甚至都沒反應過來,紛紛將目光投向長孫無忌和褚遂良,或許在他們看來,如果這兩位不點頭,皇帝的聖命能不能執行,還難說呢。

  “陛下,老臣……”褚遂良“不負眾望”地開了口。

  然而,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陛下聖明,臣謹遵聖諭!”百官第一人,長孫無忌突然出班躬身言道,並且打斷了褚遂良要說的話。

  褚遂良大惑不解,不明白自己的老友這是在做什麽。

  當褚遂良以驚愕的眼神看向長孫無忌時,他忽然發現長孫無忌微微搖了搖頭,動作很輕微,也隻有距離最近的褚遂良能夠看到。

  對於褚遂良這等人物來說,再小的動作也是“暗示”啊。他馬上領悟了長孫無忌的意思了,那就是在這件事上,別再糾纏了,橫豎不過兩個縣令,況且隻是革除,又不是抄家殺頭的,以後找個機會再起用便是。

  想清楚中間的關節後,褚遂良立刻跟在長孫無忌後麵說道:“陛下,老臣以為,陛下處置妥當,確實應該給他們一些教訓,也好告誡其他地方官員。”

  “陛下,臣附議褚公之言。”於誌寧也第一時間表明態度。

  隨後,張行成、來濟等重臣也紛紛表達了同樣的看法。

  看到眼前這一幕,李治心裏那是真的高興啊,當了一年多的皇帝,總算找著了“一言九鼎、唯我獨尊”的感覺了。

  處置完賑災官員後,李治心情大好,金口一開,道:“眾卿可還有事要奏啊?”

  “陛下,臣劉仁景,有本上奏。”話聲中,劉仁景邁著堅定的步伐,出班言道。

  李治一見是劉仁景,心裏“咯噔”一下,暗道:“不好,朕怎麽把這事給忘了。”

  李治心裏想的,嘴上可不能說,而是明知故問:“不知劉愛卿所奏何事?”

  “起奏陛下,臣去‘衛崗鄉’時,謝縣男向臣提議,由‘司農寺’發布政令,懸賞天下農人,改進農具,改進糧食品種;懸賞天下有誌之士,找尋更加高產的糧食品種,以緩解我朝糧食不足的問題,臣以為,此方法切實可行,故奏請陛下定奪。”劉仁景緩緩道出自己早已準備好的說詞。

  “劉少卿,怎麽老夫記得,‘司農寺’與‘將作監’都有類似懸賞規定,似乎用不著陛下另行下旨啊。”

  不用看,劉仁景也聽出來說話的人是“燕國公”於誌寧。

  劉仁景繼續對皇帝道:“陛下,於公所言分毫不差,臣當日也是如此回答謝縣男的。”

  “哦,那謝卿是如何說的呢?”李治問。

  “謝縣男說,‘司農寺’十五貫的賞額太低了,以至於多年以來無人領過此賞,他提議,由‘衛崗鄉’負責驗證效果,並由他們鄉裏給出賞額。”劉仁景回答道。

  “由他們出錢,由他們驗證,也屬合理,諸卿以為呢?”李治有意回避了數額,向大臣們問了一個不相幹的話題。

  “‘衛崗鄉’肯出錢,自然是再好不過,由他們驗證效果也是合情合理,臣以為,此事可行。”於誌寧首先說道。

  緊隨其後,陸續又有幾名官員出班讚同附議。

  “那……”

  李治剛說了一個字,有一名官員出班言道:“陛下,臣想知道的是,‘衛崗鄉’懸賞幾何?”

  “改進者,千貫;找尋者,萬貫。”劉仁景以平淡無奇的語氣,說出了震驚整個朝堂的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