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議政
作者:鍾山布衣      更新:2020-12-25 10:55      字數:3574
  迷迷糊糊中,李治聽到有人在說話,他沒有動,而是凝神細聽,不多會就明白了,那是武媚在詢問王伏勝關於謝岩文書裏麵的一些問題。這一幕令他想起自己在“東宮”時候的一些往事——那個時候,他剛剛被冊立為“太子”,每天除了讀書,就是跟在先帝身邊學習處理各種政事,遇上不懂或者不明白的,都要去找舅舅他們問,那和現在的武媚是何其相似啊。

  往事蹉跎,轉眼多年過去,昔日懵懂無知的少年已經成為大唐帝國的主宰,雖然李治總覺得缺了點什麽,但那不重要,因為至少到目前為止,他對現狀還是很滿意的。

  武媚並不知道皇帝已經醒了,她依然在詢問王伏勝相關問題,當問到:“百姓人口不是越多越好嗎?為何謝縣男說,每個地方的百姓人數應該是有個限度的呢?”

  “謝卿家所言極是,一個地方能養活多少人,跟土地和糧食產量有莫大的關係。”

  “陛下!”王伏勝反應最快,第一時間喚了一聲,馬上快步前往李治麵前伺候。

  “陛下睡得安好?”武媚跟著走過去,輕聲地問道。

  “朕睡得很好。”李治說著,從錦榻上坐了起來,同時伸手示意武媚坐到自己身邊,接著道:“謝卿家的意思是,一個地方的土地數量有限,產出自然也有限度,如果人口無限增長,必定會出現許多人吃不飽的情況,嚴重時,就會引發動蕩,動搖國本。”

  “所以他想通過改進農具和糧種,增加糧食產量,來養活更多的人,是這樣嗎?陛下。”武媚一臉好奇地問。

  “差不多吧,但此法,治標不治本。”李治說完這句話,接過王伏勝遞過來的熱茶,喝了一口,然後繼續道:“他也提出了‘治本’之策,即通過找到高產糧種和遷移人口來解決,可是這個問題啊,說說容易,做起來太難嘍。”

  “陛下何出此言?”武媚不解地問道。

  李治和武媚相識多年,頭一次發現她像個小姑娘一樣好奇地問東問西,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男人的豪氣,道:“高產糧種有沒有、在哪裏都不知道,那隻是一種可能罷了;遷移人口,涉及到我朝的‘府兵製’與‘均田製’,動一而涉全局,並不可取,然天下事豈可有定數矣,他日不可為時,不變亦得變之。”

  李治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哪怕如王福來這般對政務一竅不通的人也能夠明白其中意思。

  武媚說道:“照此說來,謝縣男之提議還是可行的,唯時機不到耳。”

  李治道:“正是如此,可朕的這位愛卿,又給朕出了一個大難題啊。”

  “陛下說的可是‘懸賞’一事?”武媚問了一句。

  李治沒有想到武媚竟然能夠在如此短的時間裏,看出來謝岩文書裏最重要的部分,驚訝之餘,又頗為讚賞地點了一下頭,道:“‘司農寺’的賞賜數額,乃是高祖定下,先帝不曾更改過,朕即使想改也不容易。”

  “可妾身覺得,謝縣男說的有道理啊,農人改進糧種,又或是找尋新的高產糧種,不僅需要花費很多金錢,更需要很多的時間,即便如此,也未必能有所獲,甚至於有可能還要搭上性命,要是沒有高額的懸賞,又有誰肯去做呢?妾身素聞‘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此事不應當隻用於戰陣之上吧。”不知不覺中,武媚完成了第一次對於政務的意見表述。

  李治道:“媚娘所言,卻實在理,然此事不僅事關兩朝國策,更關乎到……”他停頓一下,想了一下繼續說:“更關乎到‘士子之心’,絕不是那麽容易實施的。”

  “士子之心?”武媚輕鬆念了一遍,顯然還領會不了其中的深意。

  李治口中的“士子之心”,實際上指的是讀書人那種“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心態,如果讓農人、商人、工匠拿到“高額賞金”,等同於朝廷認可了他們的貢獻,日後給予相當的地位,也是順理成章的事,若真到那一步,令驕傲的讀書人又怎麽受得了呢!

  李治說的隱晦,且無意解釋,武媚當然弄不明白了,好在她做事素來有分寸,皇帝不想提的事,她也不提,且將話題轉到李治高興的事上,隻聽她說道:“陛下,此番大雪引起的災情,聽說很是嚴重,陛下前幾日還因此事發過脾氣,如今‘衛崗鄉’處置得當,無一人死去,想來陛下應該寬心些了。”

  李治笑著道:“還是媚娘懂朕啊,‘衛崗鄉’處置災情得當,不死一人,那是極為難得,總算可以讓那些說什麽‘天災難防’之類的人閉口了。”

  武媚掩口輕笑道:“陛下一直發愁朝臣說的話難以的應付,這下不就好了嘛,總有一個差事辦得好的了。”

  “知朕者,媚娘也!哈哈……”李治開朗的大笑起來,武媚的話的確是深合他的心意,一語道出他內心想法。

  禁衛森嚴的皇宮,並沒有表麵看來那麽密不透風,劉仁景去“衛崗鄉”帶回來一些文書的事情,逐漸從宮內傳了出來。

  “政事堂”內,幾名宰相處理完日常政務事後,陸續離開,按照慣例,長孫無忌和褚遂良通常都是最後離開的,剛走到門口,褚遂良忽然說道:“趙公(長孫無忌爵封趙國公,世人皆已趙公稱呼)可有閑暇?”

  長孫無忌看了褚遂良一眼,道:“昨日有人送了老夫一壇‘燒酒’,天氣寒冷如斯,褚公可有意共飲否?”

  “趙公邀請,老夫理當欣然前往。”褚遂良說道。

  長孫無忌隨即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兩人並排同行前往長孫無忌的“公事房”。

  宰相辦公的房間自然不會小,裏麵有兩個煤爐同時在燃燒,是以極為暖和,即使用溫暖如春來形容也毫不為過。

  兩人分別坐下後,有胥吏前來給每人麵前案幾上沏了一壺熱茶。

  “把‘燒酒’取來,老夫與褚公喝上兩杯。”長孫無忌吩咐胥吏道。

  很快,一壇“燒酒”,兩個酒杯端了過來。

  “汝自去吧,莫要讓人前來打擾。”長孫無忌說完後,自己動手給兩個酒杯斟滿,還親自端了一杯送到褚遂良麵前,說道:“褚公為國操勞,老夫當敬一杯酒。”

  褚遂良等長孫無忌回到自己案幾後坐下,這才舉杯說道:“趙公言重了,此杯酒,你我共飲之。”

  “褚公,飲勝。”長孫無忌不再客氣,舉杯說道。

  二人共飲一杯後,褚遂良放下酒杯,說道:“咱們的‘新安縣男’可真是不一般,茶、酒和煤爐,可都是風靡‘長安’,不僅趙公這裏有,老夫那裏也是一樣不少啊。”

  長孫無忌微微一笑地說:“莫不是謝縣男又有什麽新花樣了?”

  褚遂良道:“日前‘洛陽’來人告知老夫,‘衛崗鄉’又出了一物,名曰‘香水’,據說此物打開之後,香氣滿堂,若噴灑於袍服之上,可留香一至兩日,堪稱神奇。”

  長孫無忌起身又一次給褚遂良杯中斟滿酒,同時說道:“奇淫巧技爾,乃佞臣慣有伎倆,不足為奇。”

  褚遂良淺嚐一口酒,又道:“此子若真是佞臣倒也無妨,可偏就其治下,百姓安康,轄內安境,著實稱得上是位幹臣。”

  “褚公之意,此子為非常人也?”

  “豈止非常,簡直離經叛道!”褚遂良繼續道:“據聞,‘司農寺少卿’劉仁景剛剛從‘衛崗鄉’返回,轉呈了幾份文書給陛下,其中有一份文書中提到,他欲懸賞萬貫、千貫給予農人、商賈之流,趙公啊,此例萬萬不可開啊——”說著,褚遂良舉杯一口飲盡杯中酒,繼而再道:“想吾輩寒窗苦讀,曆經十餘年方得以入仕,薪俸年不過數十貫,若讓農人與商賈之流,以微末之技輕鬆獲得千貫、萬貫,試問,吾輩當何以自處,又有何麵目立於朝堂之上啊!”

  嚴格來說,長孫無忌並不屬於文人集團,他出自關隴貴族世家,依靠軍功和謀劃,取得“淩煙閣”功臣第一人的地位,然而他很清楚,“打天下”靠武人,“治天下”必須得靠文人,維護文人的利益,等同於維護他們自身的利益。

  因此,長孫無忌對褚遂良的說法頗為讚同,頷首言道:“先帝太宗,英明神武、雄才大略,亦不曾更改過賞額,可見此事利弊難明,在老夫看來,還是不宜改動為好。”

  褚遂良道:“趙公所言,方為老成謀國之言。陛下年少,難免有欠思慮,還望趙公把握大局才是。”

  “老夫與褚公同受先帝遺命輔佐陛下,當共同諫言,正視聽,以防宵小之輩才是。”

  “有趙公此言,老夫心安矣。”褚遂良道:“謝岩此子,領一鄉之地,可稱幹臣,然其依仗家學淵博,時有奇思怪想,擾亂朝局,老夫以為,禦史無視此子做為,可謂失察,不知趙公以為如何?”

  長孫無忌知道褚遂良打的什麽主意,他是想彈劾謝岩,希望獲得自己支持,然而,長孫無忌更清楚地是,皇帝對謝岩那是信任有加,單憑不靠譜的“奇思怪想”一說就想拿掉謝岩,那是壓根不可能的事情。

  “褚公啊,謝縣男既是‘幹臣’,陛下怎可不用?況且此子所思所想,也是陛下的江山社稷,縱有不妥,那也算不得過錯,依老夫之見,禦史台既然不提,那便不提也罷。”

  褚遂良深深地看了長孫無忌一眼,歎道:“既然趙公說了,老夫權且不提此事。”

  “如此甚好!來,褚公,吾等再飲一杯。”長孫無忌知道,褚遂良這一次算是“放過”謝岩了。

  可下一次呢?

  長孫無忌可不認為褚遂良能夠成功,在他看來,不管謝岩有多麽“紮眼”,隻要他不在“長安”,不妨礙自己,那就犯不著為了這麽一個無足輕重的人去和皇帝起衝突,畢竟那是皇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