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羽從水裏探出頭，頭發在水麵漾開，方懸坐在泉邊的大石頭上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你不要像個流氓一樣盯著人洗澡。”朱羽微微蹙眉。

  方懸說：“我沒有看著你洗澡，我隻是看你。”

  這家夥，鬼話連篇。

  朱羽輕哼一聲，故意柔著嗓子說：“你再不走，我就出來了。”

  這是威脅嗎？

  方懸聳聳肩，撐著自己的下巴，聲音帶了幾分愉悅：“你都不怕，那我怕什麽。”

  真不怕還是假不怕啊。

  朱羽凝視他片刻，忽然探身從泉水裏走了出來，從地上抄起外袍披上，再一扭頭，哪兒還有什麽方懸，早就跑沒了影啦，隻剩那塊大石頭上還有一點殘餘的溫度。

  小樣。

  朱羽得意地昂了昂下巴，神識一掃，發現方懸躲在樹後低著頭捂著臉，肩膀微微起伏似是在控製呼吸。而後應該是感受到了朱羽用神識打探他，又羞又惱地抬起頭來齜了齜牙，臉色一片通紅。

  他躲什麽啊！！！

  又不是沒有看過女子**的身軀，不就是一堆肉嘛，他自己也有啊，有什麽好怕的。

  方懸又低下了頭，一隻手捂著鼻子，暗戳戳地咬牙切齒。

  好想看，不敢看，怕被打。

  明明連睡覺都不願意跟他睡，為什麽能做出這麽大膽的舉動啊！

  方懸的心中兵荒馬亂，慌得連朱羽都感覺到了，她無語地撇了撇嘴角。

  果然是個傻子。

  把衣服穿戴整齊後，她腳步輕快地走到方懸身邊。方懸老早就聽到腳步聲了，但他像鴕鳥一樣背靠著樹，屈起腿，把頭埋在自己的臂彎裏不肯露臉。朱羽拍了拍他的頭他也不理，推了推照樣不理，直到朱羽煩了，罵了他一句後，他才抬起頭凶狠地道：“陪、我、睡、覺！”

  朱羽說：“你三歲啊？”

  “再不陪就沒機會了。”方懸說，“要不你給我算算命也行。”

  這回朱羽沒拒絕了。

  她勾唇，點了點頭。

  “好呀。”

  答應得如此爽快，以至於方懸以為自己聽錯了：“咦，你怎麽突然就答應了？”

  “你都舍命陪我了，我幫你算個命又如何。”朱羽輕輕捏起一小縷方懸的頭發，用靈力斬斷後，握在了手裏，“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我雖然不會同你結為夫妻，但你的感情我也不會否認。”

  “那你的感情呢？”方懸打斷了她的話。

  朱羽怔了怔。

  “愛啊恨啊糾結啊煎熬啊，都是自己要渡過的難關，別人幫不了你一絲一毫。”方懸的語氣平淡無波，“我確認我自己的心意了，那你呢？朱羽。你的心意呢？你當真是對我……一分一點的感覺，都沒有嗎？”

  這話說出來，她自己也不會信。

  “你要我說什麽？你想聽什麽？”朱羽反問回他。

  “你說什麽我就聽什麽。”方懸說。

  ……

  ……

  “好。那你聽我說。”朱羽點了點頭，“我第一次看見你手背的刺青，發現你是魔族的時候的確有考慮過要不要趁機殺了你。後來的事你也知道了，我沒殺，你醒了，而且你還反威脅回了我。”

  聽到往事，方懸羞赧又驕傲地笑了笑。

  “接著你還對我做了很多出格的舉動，我本應該怪你，但我一想到你就是個瘋子和傻子之後，又覺得怪你沒有什麽意思。”朱羽攤手，神情幾分無奈，“你連常識都沒有。”

  方懸笑得更歡快了。

  “就像現在，滿臉傻氣。你這麽一個傻子，除了臉長得好，好像也沒什麽優點了。”朱羽歪了歪頭，“護短勉強也給你算上吧，就兩個優點，沒有了。”

  方懸覺得自己好像被罵了，但他沒有證據。

  “沒有優點。”朱羽又重複了一遍，神情驀地變得哀傷，“為了救我奮不顧身，方懸你知道嗎，我對這種行為沒有抵抗力。”

  方懸哦了聲。

  “因為你以前愛的人為了救你而死？”

  此話一出，朱羽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切。跟我沒有關係，我也不會為了救你而死，我隻會為了自己而死。”他接下來的這句話，又把朱羽拉回了現實。

  “不要莽撞救我，我真是怕了這種行為了。”朱羽大約是在笑著的吧，她說，“人啊，活著的時候隻有三四均重，死了，卻沉得像壓了一座山那樣。”

  “是你這麽覺得而已。”方懸攏了攏自己的頭發，“人死了，皮囊燒掉，連魂魄都能打散，這樣下去哪還有什麽重量？連一粒沙都比它重。所以不要死，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是啊，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朱羽伸手覆上方懸的麵頰，掌心冰涼，指尖顫抖：“我答應你了。”

  方懸眨眨眼：“答應什麽？”

  朱羽沒有用語言回答他，而是壓住了他的肩膀，俯身吻上了他的唇。

  方懸倏然瞪大眼睛。

  這家夥……！

  他不經大腦，張嘴想說些什麽，朱羽便按住了他的後腦勺，一雙眼睛盈盈如水，帶著幾分不容置疑的霸道。

  這小畜生，平時都是任他放肆，這回她也得放肆一回。

  “你……”

  方懸好不容易才抓了個空子憋出一個“你”字，隨後又被朱羽壓了下去，她五指深深地陷入方懸的黑發中，於是方懸不再掙紮，而是一轉攻勢，不輕不重地咬了朱羽的嘴唇一下。

  他愛人的方式，或許真的會給人壓力吧，但隻要這個傻子沒有壓力，那又有什麽所謂呢？

  方懸眼神不再茫然，他閃閃發亮地看著朱羽，隻有這個人是於他而言不同的。

  他不願為了朱羽去死，他卻能為了朱羽而活。

  纏綿的發絲終於分開，朱羽用拇指抹了抹嘴角，定了定神。她滿臉酡紅，眼神帶著點情迷意亂，內心卻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

  先複仇，再過日子。

  以前被關在仙華峰的時候，她是哀莫大於心死，親人全都死盡，連師祖都犧牲了自己隻為把她困住。她做什麽都無所謂，就算想著要複仇，也是抱著得過且過的態度，但現在不一樣了。

  她身邊綁了很多無辜的人，命運的車輪滾到這裏，隻能生，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