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是死了。”那顆鬼魂越顯瘦小蒼白，她蹲在自己的屍體旁邊，有些哀傷，“我死了可真醜啊。……我老漢在河邊，可能也許還活著吧，但是城裏的人都死了，叛軍已經瘋了，他們連老百姓都不要了。”

  “既然已是叛軍，那自然是瘋了的。”朱羽點點頭，大梁朝雖然不算盛世，但至少平穩無憂，百姓有家有業，大部分人都能吃上一口飽飯。而如今隻是因為幾位臣子不甘居人之下，野心勃勃，它變成了這幅瘡痍模樣，不可謂不瘋癲。

  鬼魂沉默了，她呆呆地看著家鄉，鬼是沒有太多想法的，他們心思單純，剩的隻是執念。

  “我好恨啊。”她喃喃道。

  朱羽等的就是這句話，她不喜歡幫人做決定，但她喜歡成全別人的決定，於是她手指又一晃，停在她的眉前：“你想怎麽做？”

  鬼魂心裏的怨氣被她這麽一引導，立刻迸發，從雙目中流出血淚：“殺光他們！！！”

  朱羽表情平靜地收回手，對她點點頭：“你去吧，我不攔你，這是他們罪有應得。”

  鬼魂有點驚訝地看著她，沒想到在她記憶裏一向如菩薩般仁慈的朱娘子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她帶著幾分惴惴不安，試探著走了幾步，見她果真沒有阻攔，立刻露出猙獰麵目，咻地飛沒了影。

  朱羽又在原地站了很久，陰影蓋住她的臉看不清神色。她低著頭，脊梁卻挺得筆直；雙手自然無力地垂下，指尖卻發僵。

  “你這樣做，不好吧。”方懸的聲音在她耳邊想起，朱羽沒有回頭，她神識掃了過去，發現宗燕沉沉地睡著被他抱在懷裏，估計是使了什麽手段吧。

  “有什麽不好的？”朱羽反問他，聽上去跟小孩子賭氣一模一樣。

  “她接下來會為禍一方，最後陷入自己的執念，要麽自己把自己毀了，要麽就被別的捉妖的打得神形俱散。這都是你害的。”方懸冷靜地給她講述鬼魂的下場，語氣不知不覺帶上了譏諷，“赤羽真君，就這麽利用一個慘死冤死橫死的無辜的……凡人。”

  “這是她自己的想法。”朱羽仍不聽勸，執拗地反駁著。

  方懸一愣，隨後大笑起來，笑得朱羽握緊了拳，俊俏的臉上滿是惱怒：“你笑什麽？”

  方懸猛地收了笑，紅潤的唇抿得緊緊，說出來的話像劍一樣刺向朱羽的心：“我笑你自欺欺人掩耳盜鈴自取其辱俗不可耐冥頑不靈愚不可及！”

  朱羽冷著臉和他對望，他自然不甘示弱，兩個人瞪了許久，遠方傳來若有若無的尖叫聲，被風吹散，仿佛幻覺。

  “這是她想要的嗎？”方懸放下宗燕，讓她靠在一處殘垣上睡去，打了個結界後強橫地把朱羽拉到了一旁，“你有腦子，你自己想想，這到底是她想要的，還是你想要的。”

  “是她這麽說的。”朱羽垂眸。

  “放屁。”方懸嗤笑一聲，“她想要的是你趕快離開這個地方，不要被叛軍誅殺。”

  朱羽沒再說話，方懸按著她的肩頭的手不放鬆，看見她這副模樣，心中的火焰越燒越盛，真恨不得狠狠咬她一口。

  “隻給別人一條路，然後讓人家去選，這也叫自願？”方懸冷笑著，晃了她兩下。

  朱羽迅速抬頭，又迅速低頭，聲音小得幾不可聞：“當初也隻給了我一個選擇。”

  “滾你娘的蛋，你選擇多了去了！”方懸猛推她一把，朱羽猝不及防摔在地上，驚愕地看著居高臨下逆光站著的男人。

  他慢慢地蹲下來，一隻手按著朱羽撐在地上的手，另一隻手掐著朱羽的下巴，力道掌握得很好，控製在她逃不了，卻也不會疼的範圍之內。

  他用拇指點了點朱羽的唇，眉眼中滿是侵略，低聲一笑，道：“你知不知道什麽叫做禍從口出？”

  朱羽張嘴咬住他的拇指，格外用力，她感覺到腥甜在自己的嘴裏蔓延開，而她的手指也感受到了劇痛。

  他媽的，這個狗屎一樣的契約！

  朱羽心中恨恨，嘴裏又用了幾分力，疼痛讓她忍不住蹙眉，而方懸仍是雲淡風輕的模樣，朱羽忍不住懷疑他這個人是不是沒有痛覺啊。

  “我以前認識的赤羽真君，不是你這樣的。”方懸撥開朱羽黏在臉上的碎發，“嗯，囂張跋扈，是當時魔族的評價。可是你知道我是怎麽看你的嗎？我覺得你像一團火，那種會灼傷別人的。”

  朱羽鬆了口，昂頭，透露著幾分從小養成的高傲：“我以前不認識你。”

  方懸笑著點點頭：“我知道啊，你以前若是認識我，我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現在這樣？

  朱羽一愣，不解地歪頭，現在這樣……是什麽樣？

  方懸沒給她時間想清楚，但是他想清楚了。他總算明白了，朱羽其實就是個傻子，白活那麽多年，一直都活在自己的自負裏，被恨她的或愛她的人開辟出一個獨屬於她自己的世界，她就縮在裏麵，活得理所當然，活得狼狽不堪。

  從前的她也是如此，表麵風光瀟灑，行俠仗義除惡懲奸，但護著她的大樹一倒，她就無力得隻能任人拿捏。

  幸福又悲慘，但總歸是讓人嫉妒的。

  方懸右手按住她的後腦勺，左手緊緊箍住她的手腕，腦子裏也沒什麽想法，所以他附身，霸道得甚至算凶狠地親上朱羽的唇，剝奪著她最後那麽一點脆弱的自尊心。

  朱羽很確定自己這個時候並不愛他，她對方懸的感情很複雜，有點討厭，又有點想跟他親密接觸，還有點憐憫他。

  而直到現在她才醒悟，憐憫什麽啊，他有什麽好憐憫的，這個人輕狂得不可一世，行事乖張令人難以琢磨，就算被人背地裏暗戳戳地詛咒，可又有誰敢明麵上同他對上呢？

  朱羽睜著眼，她看見方懸也睜著眼，這個吻沒有感情，冷冰冰的，她的心也沒有觸動。

  沒有觸動。

  她看著方懸這張天上天下都難得一見的容顏，在心裏笑了笑。

  也不是完全沒有的，至少不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