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那個哥哥真的能找到這裏嗎？”宗燕縮在朱羽的懷裏，不住地往外看，細細的眉頭緊鎖著，小臉寫滿了擔憂，“他看起來傻傻的，不會迷路吧。”

  朱羽拍拍她的麵頰以示安慰，她把宗燕帶到了隔壁山頭的破廟裏，這地方還沒被那些官兵們入侵，不過再隔壁就是一窩山賊了，說安全也不安全，說危險吧也不危險，隻要那群修仙界的人找不到這裏就行。

  修仙界現在估計也是兵荒馬亂的。

  一想到他們人仰馬翻的場景，朱羽就忍不住笑得歡快，心中隱隱有陣報複的快感。

  “這地方還算比較平靜，等方懸找到我們後我帶你進城裏吃頓飽飯，這幾天你都餓得臉都不圓了。”朱羽掐掐宗燕的臉蛋，被她抗拒地抿嘴瞅著。

  “吃飯可以，誰出錢？”方懸從天而降。

  “都這個時候了，還講什麽錢啊不錢的。”朱羽淡定地捏捏宗燕的發髻，軟軟的很好摸，“讓我去大街上擺個攤，立個幡就寫鐵口直斷，銀子不就嘩啦啦的來了嘛。”

  方懸皮笑肉不笑地說了句嗬嗬。

  宗燕沒見過世麵，傻乎乎的小丫頭覺得這真是個好主意，立刻催促朱羽快點去擺攤。

  朱羽被她這麽一催，一下子有點分不清宗燕到底是想念熱乎噴香的飯菜呢，還是單純想看朱羽幫人算命的熱鬧了。

  ……

  ……

  “大嬸，你家娃兒沒什麽問題，就是受了寒著了涼，回去把這藥熬了吃了，三天就能好。”朱羽微笑著遞給那抱著孩子的大娘一張藥房，同時從她的手裏接過幾枚銅板。

  方懸帶著宗燕在一旁的茶樓門口蹲著，這座城似乎還沒被戰火侵襲，裏頭行路匆匆的百姓跟平時似乎沒多少區別。

  “嬸兒，今天攤子好冷清！”

  “可不嘛，都說要打仗要打仗，大老爺們都跑了，我這魚他們也不要了，虧大啦——”

  “打仗啊……”客人挑挑揀揀，“這魚不夠鮮啊。”

  賣魚的嬸兒急了：“鮮！可鮮了！你可別瞎說嘛，我老漢剛去抓的！”

  客人嗯嗯了幾聲：“生意不好吧。”

  賣魚的嬸兒剛剛還著急呢，現在又沉沉歎口氣：“可不嘛，世道難啊。”

  “那還賣魚嗎？”客人總算挑好了魚，手指矜貴地一指，賣魚的嬸兒一把抄起。

  “賣——不賣吃什麽，不過這之後要加兩個銅板了。”她眼皮一翻，動作麻利地切魚，一刀一刀砰砰砰砰。

  “噫，不要漲錢吧，最近活兒比較少啊，吃不起飯了。”客人撇了撇嘴。

  “那就少吃一個包，多買我一條魚。”

  “哥哥，我討厭打仗。”宗燕抓緊了方懸的袖子，板著小臉，看見那個客人走後就再沒人經過賣魚嬸兒的攤子，“打仗讓爹娘不要我了，也讓很多人吃不起飯。”

  方懸撐著頭，哦了聲：“命都沒了，吃不吃得起飯還重要嗎？”

  宗燕眼睛睜得滾圓：“不吃飯會死人的。”

  方懸思索片刻，恍然大悟：“對，你們這些人，不吃飯會死的。”

  兩個人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呢，朱羽拋著幾個銅板走了過來：“燕兒，來過來，今晚吃包子！”

  宗燕高興地蹦了起來，撒腿衝向朱羽，一頭撞進她的懷裏，高聲嚷道：“好耶今晚吃包子包子包子包子包子！！！”

  她雖然曾經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但自從跟著朱羽和方懸過了一段時間的苦日子後，就徹底像個山野孩子，全無從前的嬌氣了。

  方懸慢吞吞地站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灰：“你們去吧，我先走了。”

  宗燕換了一個人扯袖子，她回頭：“你要去哪裏？”

  方懸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聞言隻是閑適地擺擺手，什麽話都沒說。朱羽輕輕地刮了宗燕的麵頰一下，道：“他回破廟去了，不用在意。”

  雖然不知道姐姐是怎麽知道的，但她平時說的話也沒錯過，所以宗燕低低地哦了一聲，有些依依不舍地被朱羽帶走了。

  那個哥哥雖然說話不好聽，也老是威脅人，但如果讓他一個人孤零零呆著的話，怪可憐的。

  “姐姐，什麽時候能打完仗啊？”買包子的時候，宗燕問了朱羽一句話，話音剛落就看見她帶笑的唇角有些黯然。

  打完仗？

  大梁朝如今內憂外患，說打完，哪有那麽快。

  她又把目光落在宗燕身上，六歲的小女孩兒正在抽條，越來越高也越來越瘦，此時正專注認真地吃著嘴裏的肉包。這是好不容易才得來的事物，要對它尊重一點。

  怎麽著也得十年時間吧。

  朱羽看向天邊，太陽被雲層遮住了，並不刺眼。

  不知道修仙界的人什麽時候會找到他們，希望至少等到宗燕嫁出去吧。這個孩子透明純淨，若是一不小心讓她看見打打殺殺的場景，她心裏會愧疚的。

  更何況，她殺人的時候並不好看。

  朱羽自嘲地笑了笑，瞧見宗燕還在啃包子，一口一口，細細咀嚼，吃著吃著就紅了眼眶。

  ……家破人亡的戰亂啊。

  沒多長時間，朱羽就在這座城裏出了名，大家都知道茶樓附近偶爾會出現一位年輕女子，她會治病，收費也不貴，於是有許多人找了過來，想著碰碰運氣撞到她。

  於是又沒過多久，宗燕就被方懸帶走了，他的理由是既然朱羽在外養家糊口了，那他就在家裏帶小孩吧——自然被朱羽錘了一拳。

  再沒過多久，城破了。

  賣魚的嬸兒倒在自己的攤前，胸口穿透了一個大洞，手裏緊緊握著一條還在蹦躂的魚，雙目瞪著天空，像是有什麽東西要從裏頭破出一般。

  朱羽心想，幸好宗燕被方懸帶走了。

  她彎下腰，手指在賣魚的嬸兒腦殼上一晃而過，有個細小瘦弱的鬼魂從裏麵飄了出來，她茫然四顧，許久後，終於認出了朱羽。

  鬼魂立刻撲上去，眼淚刷地流了下來，喊出來的第一句話是：

  “朱娘子，你怎麽還在這，快跑！你都不知道，叛軍打進城裏了！哎呦，把我的攤子給砸了，我的老漢……”

  她頓了頓，更加茫然，原地轉了個圈，像一隻在河上樹葉徘徊的螞蟻。

  “朱娘子，我、我，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