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羽撿到了一個身負重傷的人。

  那天她一如往常地來到寒泉療傷，卻發現泉水裏泡著一個人。他受了很嚴重的傷，血水染得寒泉一片紅，她還沒來得及心疼泉水呢，就被這個男人的容貌吸引了目光。

  烏黑的發，蒼白的臉，淺粉的唇，緊緊蹙著的眉，還有麵頰的兩抹酡紅。

  朱羽猶豫片刻，怕他被寒泉的水凍死，躡手躡腳地淌進水裏，把他半推半抱地拉了出來。

  一番折騰後兩個人的衣裳都濕透了，一陣風吹來冷得人打個哆嗦。

  仙華峰裏……怎麽會出現別的人？

  朱羽撫上他的臉，眼底一片懷念，隨後深深地歎了口氣。

  除了那個有事沒事就往山裏鑽的小姑娘之外，她已經好多好多年沒有見過外麵的人了。

  ……

  ……

  “姐姐，我來給你送餅子啦！這是掌櫃特意給我留下的，請你吃。”

  十歲的鄉裏娃沉香提著一個食盒蹦蹦跳跳地跑進了朱羽的木屋，朱羽放下手中的筆，露出一個無奈寵溺的笑：“你這丫頭，怎麽天天往山裏跑。我不喜歡吃餅子，下次給我帶餅子不如給我帶點酒來。”

  自打她兩個月前在山腳救了這丫頭後，她便纏上了自己。

  沉香嘻嘻一笑，把食盒放在桌上：“我不！掌櫃說吃酒對身子不好，他還說像姐姐這樣的人要多吃點熱食。我下次給姐姐帶粥。”

  朱羽微微挑眉：“我這樣的人？”

  “久居深山，身子羸弱，不常走動的女子。”沉香說得理直氣壯，“姐姐你要像我一樣多在外麵走動，這樣才能身體好。”

  朱羽忍不住失笑：“我天天在這山裏跑，放心吧，我不弱的。”

  沉香坐在凳子上晃晃腳，瞧見朱羽專心地捧著一本書看，悄悄地打開食盒，拾起一塊餅子小心地吃。

  沉香與其說是帶餅子給朱羽吃，不如說是她把東西帶到朱羽這裏來吃。

  朱羽又翻了兩頁書，聽著沉香窸窸窣窣吃個不停，沉吟片刻，想到了躺在她床上的病人：“沉香，你下次來的時候，幫我帶幾味藥材吧？”

  沉香嚼著餅子含糊不清說好。

  朱羽手指點了幾點，空中飄來一張紙，沉香看著紙上自己冒出墨跡，一點驚訝都沒有。

  仙華鎮有個古老的傳聞，傳聞裏說仙華峰裏關押著一位仙姿玉貌的仙人，這麽多年來有許多人來這兒探過險尋過仙，但一點有關仙人的蹤跡都找不到。

  沉香撇撇嘴。

  這麽容易就被找到的仙人能是仙人嗎？

  墨幹了，朱羽把紙折了幾折，塞進沉香懷裏，像老母親般叮囑了一些諸如不要亂跑小心拐子之類家常便飯的話。沉香也不嫌她話多，樂嗬嗬地聽，樂嗬嗬地吃。

  講完了，也就吃完了，沉香又像個兔兒一樣提著食盒離開了仙華峰。

  朱羽微微一笑，回房查看病人的狀況，他的身子已經不燙了，臉上燒出來的紅暈盡數褪掉，臉色愈發蒼白。

  朱羽用手背摸了摸他的額頭，涼涼的，他顰眉，瞧上去也不是無知無覺。

  朱羽低頭凝望他手背的刺青，一條小蛇同一隻鷹糾纏在一起，這個圖案她可太熟悉了，他們族就是以這個無聊的“與魔族勾結”的名義才被那些所謂的正人君子鑽空子給抓起來的。

  魔族的人啊。

  要不要，趁他病，要他命呢？

  朱羽的手指就搭在男人的咽喉處，她隻要稍一使勁，就能要了他脆弱的性命。

  “……要動手就快一點嘛。”

  一個似笑非笑的聲音響起，朱羽若無其事地收回手，目光往上挪，對上他戲謔的眸子，展顏一笑：“你終於醒啦。是我救了你的命，你打算怎麽回報我？”

  “噢——？看起來不太像是你救了我的樣子啊，我怎麽看你還想殺掉我呢。”男人坐起身，曲腿，撐著下巴，彎眸笑得溫柔又殘酷，“給你什麽回報啊，讓我想一下噢，不如把你做成幹屍吧。”

  朱羽嗬嗬：“公子不要開玩笑了，我相信你一定不是這等忘恩負義的人。”

  個屁。

  魔族的人就不該救，全部死光了才讓人痛快呢。

  朱羽恨得直咬牙，她根本就不是個心軟的人，她被關押的理由也是濫殺無辜，怎麽對上這個家夥的時候就破了戒？

  “噫，我看看。一個金丹期的小修士，被藏在這種地方，你犯了什麽大事啊？”那男人興致勃勃地問起了別的東西，朱羽眼神瞟著他，恨不得揍他一頓。

  “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嘛，我知道我很好看，不過你看這麽久可是要收費的。”

  “我也不知道我犯了什麽大事。”朱羽麻木地敷衍他，“隻有凡人才能在仙華峰進出，你現在出不去了。”

  男人好奇地問道：“把你殺了也不行嗎？”

  “這不行。”朱羽試圖讓他打消這個想法，“殺了我可能就再也出不去了。”

  “噢，看來你沒有用處了。”男人又躺下去，甚至趕起了客，“你快出去吧，我是傷員我要休息了，不要阻礙我休息。”

  朱羽看了他幾秒：“我的屋。”

  男人又哦了聲，燦爛地笑，露出兩顆尖牙。

  “那現在就是我的了。”

  朱羽坐在門口，在思考昨天她是不是鬼迷心竅了，竟然把這麽個混賬東西救了回家。

  她圖啥啊？

  就圖這個混賬東西長得好看？

  房子沒了，命至少要保住吧。朱羽一想到她還托付了沉香買東西，立刻擔憂起來。

  那祖宗看起來是個陰晴不定的，若是亂殺人怎麽辦？

  不行，她得在山口看住。

  接下來兩天她都沒有回屋子，直到看見沉香從山腳走過。朱羽連忙攔住她，又告誡這個月不要再來了，把一頭霧水的沉香送走後，她才舒了口氣，得以把心神放在那個祖宗身上。

  “我還以為你跑了呢！”祖宗一看見她就笑得滿臉開花。

  “嗬嗬。”朱羽說。

  她不擅長煉丹，更不懂得醫術，隻知道一些常見的方子，所以讓沉香抓的藥也隻是最普通的驅寒湯藥。

  不知道有沒有用，但她還是希望有點用——哪怕一點點吧。

  朱羽這輩子最討厭的東西，就是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