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5章
作者:小丫丫因      更新:2020-12-24 00:54      字數:4481
  李權道:“國泰民安不假,可誰都知道這與皇上並無關係,決斷的是公主。既然皇上不能做主,就換一位能做主的來。”

  百官沉默片刻,竟有過半的人跟著下跪,就連安國候與鳳銘的門生中,也有人讚同李權的話,甚至勸說二老。

  二老仍舊靜靜端坐朝首,看著高位上的君王。

  陛下當年做出這個決定,也是無奈之舉,卻是最好的方法。換了任何一人做皇帝,都不可能保全所有皇子,先帝看重的,是公主潛藏在心底的那顆仁心。

  這一點,公主很清楚,這些年來,她也做的很好。

  可皇上不同,他緊緊擁有六歲孩童的智商,不會明白先帝一片苦心。

  李錚一直沒有說話,李昭跪在地上,咳嗽了數聲,緩過勁兒來,方才道:“既然六叔也肯定公主的政績,倒不如這個皇帝,就讓她來做吧。”

  “荒唐。”李權直起身子,脫口罵道:“公主攝政已經違背祖製,老祖宗未降罪炎夏已經格外開恩,若再讓她做了皇帝,但真要將炎夏亡於此朝?”

  “嗬。”李昭一聲輕笑,又引了陣陣咳嗽,他用絲巾捂著嘴,整個身體隨著咳嗽而顫抖起來,看得人揪心。

  李錚被驚得回神,忙要他起來,還要親自下來攙扶。

  李昭擺擺手,示意他不要,笑著道:“說到底,六叔在意的,不過是公主並非男兒身。”

  李權不做聲,李昭又道:“曆史上,並非沒有女子攝政的先例,隻是這樣的事,到底是背天下眾論,正史從未記載。自古提倡女子無才便是德,又是在閨閣中長大,必定隻曉相夫教子,哪裏懂得天下大局?那些參政攝政的女子,便被這些筆墨描畫成了紅顏禍水。”

  李昭的聲音很虛弱,隻是此刻大殿中鴉雀無聲,卻也令所有人聽得清他的話。眾人皆垂首不語,隻因李昭說的,正是他們心中所想。

  “諸位大人隻看到公主是女兒身,難道就看不到,這五年她為炎夏付出的一切嗎?今日,各位大人能站在這裏,捧著天下萬民給你們的俸祿,冠冕堂皇逼迫皇上禪位公主交權。卻沒有想過,這太平日子,是一個女子犧牲了自己人生最好年華換來的。”

  李昭忍著一句話說完,因情緒起伏過大,臉色瞬間蒼白,咳嗽聲止也止不住。

  百官將頭埋在胸口,護國公主的才華,他們有目共睹。不得不承認,那個女子,比之朝中百官,毫不遜色。她這個護國公主,當得是名副其實。

  “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李錚將頭埋在雙膝間,身子顫抖著,聲音帶著哽咽,“是朕不好,是朕無能。汐兒為了朕,為了炎夏,犧牲了太多,已經夠了。”

  “皇上……”鳳銘紅著眼眶起身,擔憂地看著李錚。即便智力僅有六歲,卻也夠他明白人情了。

  “六皇叔說的沒錯,汐兒本是女子,本不該出現在朝堂上的。”李錚緩緩抬首,抬袖拭去臉上的淚痕,似下定了決心一般,抬了抬手,“魏子良,替朕……”

  “皇上,萬萬不可。”李昭正在咳嗽,聞言顧不得自己身子,拜倒在地。一旦聖旨下,汐兒一番苦心,盡數白費。

  鳳銘與安國候也率領一眾官員下跪,山呼道:“請皇上三思。”

  李權心中一喜,含笑請命,“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魏子良也勸道:“皇上,公主未必高興你這樣做。”

  “一直以來,都是汐兒在為朕犧牲,這一次,朕也要為她著想。”李錚態度堅決,閉了閉雙眼,方才朗聲說道:“擬旨,昭告天下,聖尊護國公主李……”

  “慢著……”高昂的女聲壓過了李錚的聲音,眾人恍惚著轉頭望去,門外背光處,女子身著紫金孔雀開屏攝政鳳府,在新衣與幻櫻的攙扶下,款款入了大殿。

  羽冠高束,厚重的脂粉掩不去臉上的病態,長長孔雀服一路拖曳在地。

  “汐兒……”李錚一驚。

  安國候與鳳銘皆是鬆了口氣,李昭蒼白的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唯有李權,雙手狠狠捶打地麵,暗道隻差一點,就可以讓炎夏的江山回歸正統了。

  李汐屏退了二人,在百官的注釋下,獨自一人昂首挺胸走上朝首,朝君王行禮,“臣妹見過皇兄。”

  “汐兒,你沒事就好。”李錚強行克製著內心的喜悅,幾次欲衝下去,被李汐淡淡的視線一掃,身子僵在龍椅上。

  “請攝政椅。”

  新衣已經換過一身十二章紋正服,自珠簾後款款而來,身後是那把金參銀牡丹花攝政椅。

  一切準備就緒,李汐拾階而上,走的緩慢,卻端正。一如她這一生,從來行得正坐得直,上不愧天地下不愧黎民,這個護國公主,她做的心安理得。

  蘭青言在邊關掛了個參軍的閑職,鳳塵卻無任何職位,二人與沈清鳴一道,候在明堂之外。

  三人靜靜地站在廊下,兀自思量著,那扇大門裏麵,是怎樣風雲暗湧的局麵。那個女子九死一生,能應付的過來嗎?

  鳳塵的腦海中不時閃過些零碎的畫麵,京基街頭不可一世的模樣,生死邊緣的苦苦哀求,以及孔雀長袍加身的模樣。

  李汐,到底哪一個才是你,又或者,哪一個都不是?那麽真正的你,在哪裏?

  鳳塵憑欄而立,遙遙望著京基的上空,不似邊關那純粹的藍與白,這裏的藍天白雲,被層層霧霾掩蓋,灰暗不清。

  他不由得想,從這裏抬首,她又看到了什麽?

  蘭青言順著鳳塵的目光望去,除了一望無際的白雲,什麽都沒有。咂咂舌,又跑騷擾沈清鳴。

  沈清鳴是個沒脾氣的,他問什麽便答什麽,臉上始終帶著淺淺的笑。

  蘭青言道:“你既然是公主的救命恩人,升官發財指日可待,你我今日也算一場相識,今後還請多多照顧。”他說著,還裝模作樣地作了個揖。

  淺淺的笑意在眼中暈開,沈清鳴搖搖頭,“沈某並非因為她是公主才救,也不會因她不是公主而置之不理。”

  “知道知道,你們常說的醫者父母心嘛。”蘭青言擺擺手,陰陽怪氣地瞥了某人一眼,“與我們這些手握刀劍的屠夫不同。”

  鳳塵蹙了蹙眉,沈清鳴又搖了搖頭,“醫者天職為治病救人,士兵天職是保家衛國,這兩者本無差別。”

  蘭青言撇了撇嘴,走過去拍鳳塵的肩膀,“他若是參加考試,將是你最大的勁敵。”

  鳳塵冷冷撇了好友一眼,又看了看沈清鳴,後者正好也看著他。二人相視,沈清鳴含笑點頭,鳳塵卻仍舊冷漠。

  “本宮偶染重病,因恐朝內動蕩,特意請了三皇兄參政。”聲音渾厚,語氣平淡,這一個月的生死驚懸,被李汐這樣輕描淡寫地帶過。她看著已經起身就坐的李昭,感激一笑。隨即臉色一冷,鳳眼淩厲起來,淡淡掃過眾人,“卻不曾想,還是出了大事。”

  兩位重臣也已就坐,聞言起身跪倒,齊呼請罪。

  李汐示意二人起身,看了看仍舊伏在地上的李權,柔聲說道:“本宮有要事處置,六皇叔縱然有天大的事,也請稍後再議。”

  她的聲音雖柔,卻帶著不容拒絕的氣勢,“新衣,去把六皇叔扶起來。”

  新衣正要下去,李權卻已經謝恩起身,落座。臉上的皺紋仿佛平添了幾條,發鬢間隱約可見雪絲。

  “京基知府劉放何在?”李汐朗聲喚道。

  有一身著藍色官袍之人出列,顫巍巍跪下,“老臣在。”

  李汐雙手微微一揚,幻櫻自屏風內轉出,將一疊奏表遞給李汐。

  “素聞京基有子猖獗,仗勢欺人,視人命如同草芥,令人心惶惶百信不得安居。”李汐將奏表扔在劉放麵前,冷冷說道:“你既然查不出,本宮就替你查,一樁樁一件件查的水落石出。”

  劉放顫抖著手,翻開奏表,立即合上,又翻開一本,關上……

  知道所有奏表都翻完,他已經麵如死灰,癱坐在明堂之上。

  “京基知府劉放,玩忽職守,縱子行凶,罪行昭然,即日起革去知府一職,流放三千裏外。”頓了一下,李汐方才又道:“其子劉遠行,欺市霸行,殺人行凶,三日後斬首示眾。”

  話音落下,已有兩名女侍進入明堂,摘去劉放頂上花翎,押著他離去。

  從始自終,劉放未曾辯駁一句,隻是深深地看了李權一眼。

  誰也沒有料到,李汐久病不朝,如今第一件事,便是革職。整個明堂氣氛凝重,眾人大氣不敢出。

  李汐身體還未完全恢複,說了這些話,已經有些乏了。身子不著痕跡地往後靠去,揉了揉眉心,才讓新衣喚人。

  新衣擔憂地看了她一眼,朗聲喚道:“宣鳳塵入殿。”

  百官齊刷刷轉頭看著門外,千牛鎮發生三條命案,李汐卻派了鳳家最不中用的兒子擔任欽差,這一個月將千牛鎮攪得民不聊生,如今她打算如何交代?

  在眾人殷切的目光中,男子緩步行來,深邃的眸子毫不掩飾他的孤高與羈傲,即便麵對當今天子,也毫不畏懼。

  “草民鳳塵,叩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鳳塵傾身下跪,冷清的聲音不帶任何情緒。

  百官靜靜等著,伏在地上的男子,卻隻是靜靜地伏著,沒有再說話的意思。

  隻參皇上,不見公主?

  眾人都抬首去看李汐,她仍舊是莊嚴而肅穆的,沒有其他感情裝飾。

  鳳銘額角滴下冷汗,暗道這孩子的倔脾氣也不知像誰。李汐並非計較這些的人,若在私下裏也就罷了,可如今當著滿朝文武的麵,對公主大不敬,這不是打自己臉嗎?

  他正猶豫著如何開口解圍,李錚卻已經抬手示意鳳塵免禮,含笑道:“今兒早朝便到這裏罷,眾位愛卿也乏了,早些休息。千牛鎮一事,明日再議。”

  眾人一愣,早朝從來是由李汐開始,李汐結束,當日的事情必得議完方才下朝。今兒個但真是要變天了嗎?

  李汐轉頭,蹙眉看了看李錚。

  李錚卻已經起身,帶著魏子良退了下去。

  無奈,她隻好點點頭,讓新衣宣布下朝。臨走,深深地看了鳳塵一眼。

  轉入後殿,還未見李錚,李汐便蹙眉道:“千牛鎮的事,我本打算趁熱解決,也好給就他們一個措手不及,皇兄今日為何……”

  話才說了一半,她已經被李錚按到榻上,“皇兄,你做什麽?”

  李錚將她上下打量了個遍,抓著她的手,心疼道:“瘦了點,黑了點,還好,總算是平安回來了。”

  李汐一怔,李錚挨著她在榻邊坐下,緊緊抱著她,“皇兄以後都聽汐兒的話,不會惹汐兒生氣。汐兒答應皇兄,以後再別不聲不響離開,好不好?”

  李汐掙紮了兩下,沒有掙開,便放棄了。靜靜地窩在那個熟悉的懷抱,起伏不定的心,終於安穩下來,輕聲應道:“汐兒不會離開皇兄的。”

  新衣悄聲退了出去,看著熟悉的一草一木,重重地吸了口氣,露出滿意的笑。

  拗不過李錚,李汐窩在榻上沉沉睡去。一個不曾好好休息,這一覺李汐睡得格外沉,醒來時已經是半夜。

  新衣靠在榻邊睡著了,似夢見了什麽好吃的,時不時吧嗒兩下嘴。

  幻櫻靠坐在桌邊,眉目依舊冷淡,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睡得沉。

  自己這一個月不曾好睡,想必他們二人也是如此的。

  李汐輕手輕腳起身,拾起自己蓋著的毯子,輕輕搭在新衣肩上。卻見新衣揮舞兩下手臂,嘴裏喊了句:“混蛋。”便又沉沉睡去。

  李汐無奈而笑,轉頭,卻見幻櫻已經醒來,笑道:“天還未亮,再睡會兒。”

  幻櫻卻再睡不著,起身去添燈倒茶,一邊說道:“三殿下黃昏時分來的,見公主睡得正熟,便未曾喚醒,勸了皇上回勤政殿,便回水月別居去了。”

  李汐點點頭,坐在桌邊歎口氣,“此次是我累了三皇兄。”

  幻櫻又道:“沈公子的事,屬下已經與皇上講明,皇上的意思,讓他住在水月別居,也就近給三殿下看看。”

  “三皇兄厭惡朝堂,淡泊飄逸,那一身的病,是好也是壞。他若是想要治,未必治不好。”李汐隨著又是一聲重重的歎息,“讓沈公子居乾清宮罷。”

  “是。”幻櫻應下。

  一夜無話,翌日早朝,鳳塵將千牛鎮的命案歸結與附近的山賊,並表明所有山賊已經被肅清,轟動一時的案子,便就此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