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2章
作者:小丫丫因      更新:2020-12-24 00:54      字數:4489
  李汐無言地看著鳳銘,好一會兒,方才罷罷手,端過新衣手中的茶水淺嘬了一口,輕描淡寫道:“如此憊懶之人,不回也罷了,本宮賜鳳老幾房小妾,再生一個便是。”

  此言一出,新衣與福伯一旁忍俊不禁,連李汐自己都微微翹了嘴角。那鳳塵如此不孝,若是依了她的性子,就該拖到萬眾麵前,重打三十大板也不冤。

  “公主說得是,隻是如今老臣已過不惑之年,也無心娶妾,”鳳銘垂頭一歎,卻見管家福伯在一旁偷著樂,狠瞪一眼,做無奈樣,“都怪老夫聽信管家的話”

  “是老奴糊塗了,請公主責罰。”福伯汗涔涔的跪在地上,心裏直埋怨自家主子過河拆橋。

  “罷了,鳳老為國為民操勞一生,本宮今日便破例一次,筆墨伺候。”揮了揮手,福伯立即退下,送來紙筆,新衣磨墨。

  李汐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筆墨,也沒有任何動作,就淡淡的端起茶杯,輕捏茶蓋,緩緩的蕩著杯中茶水。

  鳳銘正襟危坐在一旁,衝著福伯眨了眨眼,李汐輕咳兩聲,立即又端坐好身子。李汐一臉嚴肅的放下茶杯,“叩”的發出一聲輕響,“新衣,替本宮執筆。”

  “是。”

  李汐看了翹首以待的鳳銘和福伯兩人,複又端起茶水,淺酌了一口。

  “示:鎮國大將軍身患頑疾,久治不愈,終成強弩之勢,今遍尋天下杏林懸壺之人,敬乞妙手回春之術,起死回生之方,倘能力挽狂瀾者,封後加爵,賞金千兩,欽此。”

  新衣頓了一下,抬首看看鳳銘,見他沒有異樣,繼續寫下去。

  語畢,李汐淡淡的瞥了鳳銘一眼,放下茶杯,緩緩的站起身來,理了理衣擺,“擺駕回宮。”

  “是。”新衣將筆墨放好,扶起李汐的手緩緩走出,眾人俯首跪拜。

  待李汐走後,鳳銘拿起桌上的告示就遞給福伯,“快傳下去,若那孽子還不回來,老夫就權當沒有這個兒子,娶妾再生。”說完,咧著一口老牙森森一笑,薑還是老的辣。

  福伯看了看告示,無言,哪裏有人這樣詛咒自己的?若說自家老爺是老頑童,公主可是絲毫不遜色於他的。

  紅色禦林軍簇擁著明黃馬車回宮,車簾微晃,從內探出一隻玉手,新衣策馬向前,“主子?”

  “你知道鳳老爺子裝病。”

  明黃色的車簾微晃,擋住了新衣的視線,不知李汐喜怒,隻得緘默,主子若但真生氣,是很可怕的。

  “今後再犯,罰你三日不許進食。”車簾被放下,李汐靠在車上,卻是一臉倦意。

  她自是知道新衣的意思,那丫頭自小就被拐賣,若非父皇機緣巧合下救下,隻怕如今還不知在何處受苦。自跟了自己,待她雖不薄,終究抵不上親人。

  “遵命!”主子沒有生氣,新衣自是鬆了一口氣,朝著馬車吐吐舌頭,策馬奔去,脖間一塊碎玉掛著鈴鐺跳躍而出,一路叮當作響而去。“新衣此生此世,唯公主之命是從。”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氣勢磅礴的大殿上,十二根雕龍琢鳳朱漆大柱鼎立,百官臣服於地,高昂的聲音在大殿中經久不息地飄蕩。

  明堂之上,龍椅光彩奪目,令殿中一切黯然失色。

  龍椅上的男子頭戴束發紫金龍冠,身著紫金錦衣,外罩九龍飛升對襟長袍,腰扣同色祥雲玉帶;目不斜視,正襟危坐,飄逸的俊臉在聽得眾臣山呼時,出現一絲無奈,嘴角幾不可見地抽動。

  他是炎夏國當今的皇帝,李錚。

  誰能想到這樣一位國君,智力僅僅如一個六歲的孩童?

  李錚微微抬手,立在一旁的女士官便高聲喊道:“請公主。”

  龍椅旁垂掛的青花白玉珠簾被素手挑起,打前而出的,正是李汐的貼身丫頭,新衣。

  她一身幽藍的十二章紋長袍,頭戴紗帽,帽上別一支正一品雕花孔雀翎。

  新衣身後,四名侍女抬一把金參銀鑄造而成的牡丹花大椅,稱攝政椅,乃李汐的專屬座位。

  攝政椅被放在李錚右下手位置,女侍下去,新衣立在椅旁。

  珠簾再動,李汐身影飄然而至,一頭秀發如男兒般用孔雀冠一絲不苟束起,長袍是紫金正色,袍身繡有孔雀開屏,朱玉為眼,翠玉為身,點綴金銀花片。

  她是炎夏國唯一一個能夠用與皇帝一起用紫金正色的人。

  李汐慢步行至前方,轉身,丹鳳眼中精光收斂,屈膝行禮,“見過皇兄。”

  “免禮。”麵對李汐,李錚僵硬的臉上有了一絲鬆動,笑意還未達到眼角,被女子一瞪,生生忍住,化作眼底的不滿被隱去。

  李汐起身轉身,眾臣再跪,山呼:“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眾卿家免禮。”李汐雙手一抬,長袍劃下一道耀眼的軌跡,就坐。

  眾臣平身,分文左武右列為四列,中間留六米寬長道。

  朝首,女侍搬上三把大椅,左一右二。

  文武兩列各出一人,謝過天子隆恩,就坐。

  左邊之人身穿正紅螭龍團紋服,乃先帝親兄弟,當今天子的六皇叔李權,雖才過而立之年,卻是朝上肱骨,門下學生無數,朝中聲望極高。

  右坐之人身穿正紅蛟龍團紋服,其母乃太後親妹,年過不惑仍舊精神抖擻。當年先帝駕崩後,李錚登基、李汐攝政一事,飽受爭議,便是這位安國候,舌戰群儒,終是說服了過半朝臣擁戴那個智力隻有六歲的新皇。

  而李錚能夠順利登基,除了這位安國候舌戰群儒,還有一人值得一提,從邊關親率四十萬大軍回京基,擁護幼主登基的鳳銘,這另外一把太師椅,就是為這位鎮國大將軍而設。

  李汐淡淡掃視一圈,視線停留在左邊第三個空位上,眯了眯眼,問道:“長琴侯爺何在?”

  此言一出,百官緘默,精煉的安國候額際冷汗滑下,起身作揖道:“回殿下,小兒近日偶感風寒,臥病不起……”

  若仔細聽,這位當年舌戰群儒的安國候聲音在打顫。

  “那就讓他好生歇著。”這句話李汐說的咬牙切齒,也是無可奈何,那人天性玩世不恭,早朝上遲到早退是常事,今日三災明日五病不朝已是司空見慣。

  “大將軍病了,小侯爺也病了,這五月可但真是個易生病的季節,侯爺可要千萬保重身子,莫要哪日這剩下的太師椅也空了,本王會覺得寂寞的。”六皇叔李權與安、鳳二老素來不睦,長琴侯爺安佑又是安國候的長子,一張嘴得了他老子的真傳,從不饒人,尤其是對他從未敬過。得到這個機會,李權自然不忘奚落。

  安國候雖覺兒子頑劣,可也不容旁人如此詆毀,眉眼一揚,反唇譏諷道:“親王大可放心,不見炎夏百年基業穩固,本候萬死不敢病倒。”

  “侯爺的意思,炎夏現在不穩固了?”六皇叔反擊道。

  安國候冷笑一聲,“那個君王敢說自己江山百年穩固?”

  李汐歎口氣,這樣的舌戰,每日早朝必要上演一次,若有鳳銘在時,更是精彩絕倫,芝麻綠豆的小事也能被三人輪番論述一番,若傳出去,隻怕要讓天下百姓笑掉大牙。

  “昨日本宮去看過鳳老,情況不容樂觀,眾卿家但凡有杏林妙人,皆可舉薦,若能醫治好鳳老,本宮重重有賞。”李汐開口,總算是阻止了二人舌戰。

  百官議論紛紛,皆瑤頭。

  李汐放眼望去,大抵是扼腕惋惜,也有恨己無能者,又有幸災樂禍之輩,一一看在眼裏。

  朝中大臣分為了三個派係,安國候為首的文官與鳳銘為首的武官,再有就是擁護六皇叔的人,這三派的人在朝中呈現三足鼎立之勢,而安國候與鳳銘又是多年至交好友,二人常與六皇叔作對。

  散去早朝,轉入後頭勤政殿,李汐臉色還來不及柔和下來,身後一聲輕呼,一雙大手已經將她抱在懷裏,額頭頂在她發間不斷蹭著,“汐兒……”

  “站好。”李汐沉聲一喝,身後的人立即站好,卻是一臉委屈的泫然欲泣。轉身看著那人,無力感傳遍全身,“皇兄,汐兒說了多少次了,你是一國之君,要時刻注意自己的身份。”

  李錚垂首,手指攪著衣袖,無辜道:“從前汐兒最喜歡皇兄這樣抱著你的。”

  他的智力停留在六歲,自然隻記得六歲前的事情,而那六年中,最多的記憶便是李汐。

  李汐聞言身軀一震,幼年時,確實最愛賴在皇兄懷裏,喜歡聽他說著夫子課堂上講的故事,犯了事被父皇罰,也總是被那雙大手緊緊護在懷中。

  一直到李錚十歲那年,那雙大手便再也不能保護自己,身中劇毒的李錚,雖然撿回一條命,智力卻如六歲的孩童。

  那一年,八歲的李汐看著緊緊依偎在自己懷中的人,暗暗發誓:皇兄,從今以後,汐兒保護你。

  往事被勾出,李汐紅了眼眶,卻強迫自己忍下淚水,拉住李錚的手,輕聲道:“皇兄保護好自己,便是對汐兒最好的保護。”

  李錚不懂這話,卻還是點點頭,緊緊回握李汐的手。

  送李錚回乾清宮,李汐才又回到勤政殿批閱奏章,午膳草草吃過,時間晃眼已經日漸西斜。

  見李汐伸手糅糅臂膀,一旁的新衣忙上前替她糅著,心疼道:“主子,歇息一下吧,您這樣拚命,身子可如何受得了?”

  “這些折子多積壓一日,也許就是上百條人命。”李汐糅糅生疼的雙眼,示意新衣退下,又提起朱筆批閱。

  新衣一旁瞧著,咬咬牙,若有一人能替主子分擔些,該多好。隻是主子一心守護皇家,年過二十還未談婚論嫁,先帝倒是有幾個皇子,可除了三皇子李昭和六皇子李錚,沒一個好的,可惜三皇子雖有才華,卻是個世外之人,又久病纏身。

  月上柳梢,李汐才將折子批閱完畢,喚來侍女,分先後下放六部,並細細叮囑其中細節。

  “主子,偏殿已經準備好晚膳了。”新衣見李汐還要看書,上前奪過書本,強硬說道。

  李汐眉頭舒展,笑了笑,“我還不餓,你陪我去走走吧。”

  點點星辰點綴夜空,月色朦朧,樹影斑駁,二人靜靜走在小道上。

  “主子為何直接下詔讓鳳公子回京,反而要下那樣一道告示?”這個問題在新衣腦海中盤旋許久,仍舊不解。

  李汐冷笑一聲,“那樣的頑劣子弟,也配我下詔?”隨後,眉宇又凝聚了憂愁,“這些年來,皇兄的病情沒有絲毫進展,若能借此機會尋得良醫,便是萬幸。”

  勤政殿後麵便是皇帝居住的乾清宮,一旁是李汐居住的來儀居,在乾清宮後麵,有一座鮮有人問津的別院,喚水月別居。

  李汐抬首看著飄逸的四個大字,四麵翠竹掩映,與皇宮中名花異草格格不入,卻深得她心。

  門前小童不過二八,一身短打素衣,見了二人前來,忙上前行禮,“殿下來了……”

  “童兒,三皇兄可歇下了?”比之白日,李汐聲音柔和不少。

  “三殿下還在裏頭描字,今兒個不願見客,隻怕公主殿下要白跑一趟了。”小童輕聲答道。

  李汐苦笑一聲,自攝政五年,三皇兄隻在節日方才見自己,平日裏要見上一麵,難也。

  “照顧好他。”李汐無奈,帶著新衣離去。

  “主子要見三殿下,大可進去便是。”新衣不解,自家主子每次來水月別居,十次有九次被拒在門外。可三殿下自小對主子就好,那一身的才華膽氣,皆來自於三殿下。不明白為何主子攝政之後,三殿下反而與主子疏遠了。

  李汐搖搖頭,她何嚐不想進去,可以那人的性子,即便自己進去了,也是見不到的。“罷了,三皇兄自小便淡泊名利,不願惹世俗塵埃,本宮也隻是想起了幼時的光陰,想與他說說話。”

  二人漫步小道,微風拂過兩旁人高的夾竹桃,窸窸窣窣。

  身後傳來聲音,卻是小童疾步而來,見了禮,遞上一張便條,“三殿下送與公主殿下的。”

  李汐展開,上頭隻有十六個小楷,“不忘天心,不離忠心,不棄孝心,不拋本心。”她含笑,命新衣取來紙筆,書道:“為國為民,為君為臣,為父為兄,為己為人。”

  折疊好,交還童兒,轉身離去。

  這是當年她初登攝政之位,三皇兄手把手教她的三十二個字,永生不敢忘懷。

  夕陽漸斜,黃沙漫漫,一望無垠,零星亂石之間,點點綠色嬌嬌俏俏的傲然立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