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5章
作者:小丫丫因      更新:2020-12-24 00:54      字數:4502
  風愈發大,吹得李汐的裙裾翻飛著。

  李汐經常羽冠束發,少有用發簪,今日為了來見李錚,特意選了一身觸水藍的常服,頭發挽成堆雲髻,用一根共孔雀藍的寶石簪子斜斜插著。

  簪子在女子的顫抖中掉落,一頭青絲如瀑般散下,被風吹亂在空中交纏著,遮住了李汐一臉的淒楚。

  “皇兄,但真絕情如此嗎?”強壓住心中的酸楚,李汐顫聲問著背對她的李錚。

  李錚身形微頓,摟著李盈盈的手鬆了鬆,“一直都是你在逼朕。”

  一聲驚雷劃破了天際,大雨磅礴而下,將那位女子挺直的脊梁生生壓彎,“我逼你?那又是誰在逼我?”

  “是你一直在逼自己。”李錚涼涼地說完,不再管雨幕中的李汐,摟著李盈盈進去。

  李汐終於支持不住,抱著雙膝慢慢蹲下,淚水被雨水衝刷,交雜在一處流下。

  在來到乾清宮之前,她還想著她的皇兄還未變,還是那個對她嗬護備至的哥哥,可此時此刻,麵對那扇緊緊關上的門,她在暴雨的洗禮中,她才清楚地意識到,那座宮殿裏住著的人,再不是她熟悉的皇兄。

  李錚在進入裏間的一瞬,被藏身在裏麵的沈清鳴敲暈了過去,身子的重量全部落在李盈盈身上,險些栽倒下去。

  “你做什麽?”李盈盈壓著聲音問道。

  沈清鳴不語,示意她幫忙將李錚扶到床上去,微歎道:“這次失敗,再難有下次的機會。”

  李盈盈注意到他說話時的眼神不住地瞥向窗外,忽然明白他眼中那一抹色複雜的情緒是什麽,譏誚道:“你在擔心她?”

  沈清鳴在熏爐裏燃了一根檀香,以掩蓋那個藥丸的味道,對李盈盈的話不置可否。

  李盈盈輕輕地笑出聲,那笑聲中有她自己也說不出的悲涼,“沈清鳴,你可別忘了,她可是你殺父仇人的女兒。”

  “沈某從未忘懷。”這一次,沈清鳴的聲音異常的堅決。

  李盈盈仍舊隻是笑,看著那個男子的身影,眼眶逐漸的濕潤。自己將身家性命全交付他一身,到最後能得到什麽?

  這個問題李盈盈不敢去深想,因為不願碰觸到那個顯而易見的答案。

  斂了神思,李盈盈看看床上的李錚,擔憂問道:“他怎麽辦?”

  “皇上要到明兒一早才會醒來,為了安全起見,今夜你就在這裏歇著。”沈清鳴柔和地說完,準備離開。

  李盈盈忽然叫住他,“明日早朝怎麽辦?要讓皇上一人去嗎?”

  “自然,朝中不可無主事之人,若皇上也病倒了,豈不是更令他們懷疑?”沈清鳴道。

  李盈盈仍有顧慮,“可萬一出了錯怎麽辦?皇上從未獨自上過朝。”

  “皇上早已經今非昔比,他智力已經完全是一個成人,你放心吧。”見李盈盈麵色還很擔憂,沈清鳴道:“難道你信不過我?”

  “不是。”李盈盈無可奈何道:“你去吧。”

  新衣原是守在宮外,因見下了暴雨,不放心李汐,特意一個人摸進來瞧瞧。這一瞧可要緊,見自家主子正蹲在雨中呢,大驚之下顧不得暴雨,跑上前來扶起了李汐:“主子,你怎麽在這裏?”

  新衣一邊說著,一邊招呼一旁的兩名禁軍上前幫忙。

  其中一人為難道:“皇上命令送公主回來儀居。”

  雨聲太大,新衣沒有聽到那禁軍的話,隻是一個勁扶著李汐要去廊下躲雨。

  她行了一步,李汐卻退後一步,兩下拉扯下,紛紛倒在泥水中。

  新衣掙紮著又要去拉李汐。

  李汐的視線被雨水模糊,透過雨簾子看著緊閉的房間門,慢慢地往後退去。

  “主子,你這是怎麽了?”察覺到李汐的不對勁,新衣跪到她麵前,大雨已經將二人淋透,衣服緊緊貼著身子,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李汐沒有說話,隻是一個勁地後退,直退到院門口,身子再次倒在泥水中。

  兩名禁軍實在看不下去,上前去強硬地將李汐扶起,往來儀居去。

  李汐被送回來儀居寢宮,兩名禁軍等著新衣趕來,才說起了皇帝的命令。

  新衣一下子就傻眼了,“皇上怎麽會下這樣的命令,你們一定是弄錯了。”

  其中一名禁軍無奈道:“若是沒有皇上的命令,末將如何敢對公主不敬?左右也就一個月的時間,新衣大人就莫要為難了。”

  二人說著話退了下去,新衣在原地默默站了許久,直到女侍出來說公主已經更好了衣,讓她進去。

  濕噠噠的衣服還在滴著水,新衣卻顧不得許多,進去裏間,見主子坐在窗畔,臉色慘白一臉哀傷。

  窗外大雨仍舊,伴隨著咆哮的雷聲,一聲聲刺得人生疼。

  李汐沒有會說話,新衣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隻是靜靜地裏立在一旁,守著自家主子。

  鳳塵聞訊而來,卻被禁軍攔在李汐寢宮門前,“皇上已經下了命令,任何人不經皇命不得探望公主,駙馬爺就不要為難屬下了。”

  鳳塵深知定是出了大事,暗怪自己沒有陪她去,既然是李錚的命令,自是不能違背,否則又會給李汐帶去麻煩。

  聽得外頭傳來的喧嘩,新衣見自家主子沒反應,道了聲便出來,見果然是鳳塵,雙眸暈染點點濕氣,已是未語先哭了起來。

  鳳塵的心愈發被糾緊,新衣平時何等厲害的一個丫頭,此刻竟見了自己便落淚,李汐的情況可想而知。

  收拾了情緒,新衣才道:“都是奴婢沒跟了去,原想著遠遠跟著也沒事,皇上性情雖是大變,可到底是主子的兄長,打小就最疼主子的,即便有點矛盾也不至於發生大事。”

  新衣說著語調中帶了哭腔,微頓了片刻,又說道:“究竟如何,奴婢也不知,進去時公主長身立在雨中,如今也是一個字不說的。”

  鳳塵細細一想,看來此事還得從李錚身上找原因,見新衣渾身衣服還濕著,囑咐道:“你先下去換身衣裳,若你也病了,豈不是雪上添霜?”

  新衣諾諾地點頭,又問道:“駙馬爺,眼下可怎麽辦?三殿下又不在……”

  見鳳塵眉頭凝了起來,新衣連忙住嘴,擔憂地看了裏頭一眼,略小聲道:“如今皇上性情大變,一味地聽皇貴妃挑唆,前頭軟禁了李常在,如今是公主,長此下去,這整個皇宮都要雞飛狗跳了。”

  聽她連跌聲的擔憂,鳳塵緊蹙的眉頭反而舒展開了,笑了笑,“天塌下來,還有我在,你著什麽急?隻管照顧好你家主子便可,但請她寬心,外頭的事情有老爺子與安國候在。”

  聽了鳳塵的話,新衣果然安心不少,臨轉身之際,輕聲道:“駙馬爺,奴婢多一句嘴,自皇上出了那檔子事後,便不大信任人,奴婢一旁瞧著,她是將一切都托付給了駙馬爺。”

  “姑娘的話,鳳某記住了。”鳳塵鄭重點頭。

  風大雨大,鳳塵卻隻執了一把傘,便隻身出了宮。

  天色才擦亮,李汐觸犯龍顏被軟禁的消息不脛而走,滿朝文武齊聚明堂外喋喋不休,皆猜測著究竟李汐犯了何事。

  眼瞧著那頭鳳銘與安國候並肩而來,眾人都不由得低下了頭,不發一語。

  二老昨兒個半夜是早就得了消息的,此刻一臉平淡,沒有絲毫異樣。

  眾人偷偷瞧了他們二人的神色,紛紛詫異,暗道怪哉,平日裏這兩位對公主最是寶貝的,如今她受了罰,他們怎還一臉平靜事不關心的模樣。莫不是這其中還有什麽隱情不成?

  他們正疑惑著,那頭李權也行了來,亦是一臉平常。

  這朝上三老,就似一個風向標,這風往哪邊吹,隻消看他們三人便知。可如今三人也不鬥嘴,不說話,臉上又麵無表情,哪裏能猜得出的?

  因此皆不敢說話。

  時辰一到,女侍開了殿門,百官按品階站列好,以三老為首,魚貫入內分文武四列站好。

  “皇上駕到。”

  一個清脆的女音自內堂傳來,眾人又是一陣奇怪,往日裏早朝,總是魏子良喊禮,若不然便是女士官新衣,怎麽今兒個換了個陌生的?

  這樣想著,卻不敢抬首去望,隻跪下迎接。

  李錚一身蛟龍蟒袍,在兩個女侍的陪同下從內堂行來,漠然的臉上稍有疲憊,可見昨夜睡得並不安穩。

  端坐於龍椅上,李錚眸色還有些茫然,看著下頭跪了一地的官員,略顯煩躁地揮揮手,“都起來吧。”

  百官謝恩起來,靜默許久。

  “都愣著做什麽,有事就說罷。”

  李錚一聲低喝,這才令眾人緩神過來,原還等著給攝政公主請安,如今陡然不見了她,反而有些不自在。

  女侍搬上三把太師椅,三老謝恩就坐,莫不發言。

  百官微默片刻,便有折子上來,天災是一樁,**又是一樁,六部各有繁雜瑣事,官員調配也在事情上。

  李錚一一聽著,臉上的不耐愈發明顯,好不易待人停下,惱道:“這樣簡單的小事也來煩朕,要你們做什麽?拿著朝廷的俸祿,就隻能說些啟奏皇上啟奏皇上的話不成?朕要的是你們的解決方法,不是這裏不好那裏不快。”

  君王一怒,百官匍匐而跪,要他息怒。

  安國候悠悠然起身,朝君王作揖,“為臣之道便是為君分憂,而為君之道,則是為天下萬民分憂,不知皇上為何而憂?”

  鳳銘一句話,說的李錚啞口無言,他此刻心緒不寧,適才百官所奏也不全然沒有聽清楚,哪裏有什麽主意?他視線一轉,在百官中掃了一眼,滿朝穩文武,竟無一人幫他說話的。

  鳳銘傾身跪下:“臣愚鈍,不知君心何憂,不知該如何解。”

  安國候亦跪下,“臣也愚鈍。”

  李權仍舊端坐,目光隻瞧著前方,絲毫不理朝上君王。他心中此刻正千頭萬緒理不出來。李依依被軟禁一事他還未聽得明白,如今李汐又被軟禁,隻從這兩樁事情來看,李錚便並非明君。

  可如今各位皇子犯了大錯被軟禁,自不能啟用,而三殿下離宮雲遊,竟從此銷聲匿跡,人間蒸發一般了。

  他在猶豫,自己逼迫李汐立下的那道聖旨,此刻該要拿出來嗎?

  李錚雖有智力,可這十年來的記憶全無,自不知為君者該如何,朝中大小事務也不大清楚,被鳳銘問住了,左右看看有又無人相幫,更是惱火。

  正待要發作,又見鳳銘問道:“朝上的事也就罷了,老臣到有一事想請皇上給個明白,公主究竟所犯何時,要被關了一個月的禁閉?”

  李錚罷罷手,“此乃朕的家事,與朝政無幹。”

  “皇上此言差矣,皇家無家事,皇上一人之身係天下萬民之安,公主身有攝政要職,皇上要罰,也得給百官一個理由,給天下萬民一個理由。”安國候雖跪在地上,卻腰板停的筆直,仰首迎上李錚的視線。

  李錚無奈又道:“李汐昨夜口不擇言,傷及皇貴妃,又插手後宮諸事。所謂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朕若不罰她,不以正綱紀。”

  安國候忽的笑了起來,又問道:“皇上登基多少年?”

  李錚不明他的意思,挑眉道:“五年。”

  “皇上可知這五年中,發生過多少事?”安國候又問道。

  李錚微愣,搖頭。

  “先帝還未去,大皇子陰謀奪位,幾次三番對皇上下毒手,皇上可知是誰護著?皇上登基,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禍亂不斷,殺手已經闖入了皇宮,皇上可知又是誰護著?天災**連年不斷,如今天下安定,百姓安居樂業,皇上可知這又是誰護下的?皇上身染重病,不能理朝,可知這五年間是誰護您高位無憂?滿朝文武逼令皇上退位,皇上可知又是誰拚死相護?”

  安國候的話,直說的李錚啞口無言,他心中清楚,這些問題的答案,隻有一個。隻是不願去想罷了。

  “皇上說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可知道先帝臨終前所言,朝堂大小不決之事、後宮妃嬪不明之非,皆有攝政公主主持。皇上又可知道,這五年來您曾做下的那些所謂與庶民同罪的事,一樁樁一件件理出來,隻怕關上個十年也不為過。皇上又可知道,我國刑法規定,君王亦不可動用私刑。”

  朝中多是老臣,都經曆了當初新帝登基時那場舌戰群儒,也知曉安國候口舌之厲害,皆不敢作聲。

  李錚記不得這十年的事情,又沒有看過年紀,旁人自不敢與他說這些,自然就不知道這些事情。此刻被安國候一一問來,坐立難安,更是焦慮非常。